《如何有所思》云翼风澜

55、第十四章（2）

　　此日，太极殿西堂，又有一番饮宴。钟鼓丝竹，娥眉清歌，不亦乐哉。
　　司马道子在，几位侍中也都在。王国宝已放弃继续给皇帝使眼色；而自从发现——无论自己再怎么喝，只要还没喝到彻底人事不知，即便王珣，也就只是抽个空子点点头，其他时候全当没看见——
　　皇帝司马曜甚感愉悦。“这个人……毕竟还是能体谅朕的，”他这么觉得，“原该是王国宝太多心了。”
　　先前他是觉得，只有两个忠于他的臣子，如今看来，该是三个了。其中一个有点蠢，第二个有点面，这都不太要紧，因为还有一个很聪明。
　　……也都会跟他私下提些不大不小的建议呢……
　　这么想着，他忽然记起，另一个侍中，是从来不提建议的。
　　“虞侍中……”微笑着转向另一边侍坐的武昌县侯虞啸父，此时的司马曜，和善得宛如一位邻家的少年。“卿在门下，初不闻有所献替耶？”
　　也不知道是皇帝喝多了舌头不太转弯，还是虞啸父听不惯皇帝说得快了的洛下雅言；又或者虞啸父自己也喝多了，言语比心思跑得快——总之他答得并不慢，平缓温柔得简直能称得上是“温婉”的吴地口音，冒出来的却是——
　　“天时尚温，鱼虾螃蟹之类东西，运过来也变味了，寻当有所上献。”
　　……这……这是什么情况……
　　司马曜也有些错愕。王珣微一转念，在旁笑道：“虞侍中祖宅就在海边，那些水里的东西，他过日子约莫是少不了的；大抵他是醉了，听岔了陛下一个‘献’字。”
　　王国宝闻言，不禁瞥了瞥他，目中满是警觉。
　　司马曜也觉察到了王国宝不太对劲，却照旧笑道：“这个解释好。”
　　王国宝立即附议般说道：
　　“他交趾郡望海县东亭侯，本来封邑也就在海边，对海里物事着迷，总不奇怪。”
　　似乎在有意暗指什么。王珣眯了眯眼，没说话。
　　司马曜望望虞啸父，望望王珣，忽然又笑。
　　司马道子瞪了王国宝一眼，才低言开声，说些诸如“鱼虾毕竟都是好东西，不如哪日季节到了，令总在臣弟身边打转的三吴小人，多弄点鲜活白鱼白虾，河蟹蟛蜞，照着他乡人平日烧菜的方法，来给尊兄尝着玩，也算体察民情”之类的话，听得司马曜连连扬声大笑，又和司马道子咬了一会耳朵，忽然又转头笑道：
　　“既然都爱那海里的物事，索性你两家也作一家过吧。”
　　王珣眉峰一蹙，正待说话，王雅见他面色不对已即凑上来解劝，说丞相在日这王虞两家便无甚深交，况且王珣儿子幼小，陛下玩笑也开得大了点，不可轻易委屈人家武昌侯家的女郎还要等他至少十年。……
　　司马曜要听的就是这些话。而王珣在听到“王虞两家”之时忽然眉头一跳，果然王国宝在侧便冷冷来了句“他次子名虞”。
　　“哦？”了一声，司马曜越发觉得好玩——尤其王国宝的样子，太好玩了。
　　跟害怕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跟后宫妇人争宠一样，真是太好玩了。
　　反正虞啸父也不是多机灵的人，虞家在朝里如今也没有多大势力，真让他跟王珣结成了姻戚，也没多大问题。王珣自己恐怕都不复当年了。
　　“儿子小啊……没什么的，对吧。我可没说是儿子的事啊……”
　　此语一出，几乎一坐皆惊。
　　谁都知道皇帝此时正看重王珣。在虞啸父可谓且惊且喜且不能置信，一想自己女儿尚且年少，又是百感集心。王雅是顿觉两下岔了辈分头痛不已。在王国宝耳朵里听来简直岂有此理，司马道子的心中则拂过一句“阿兄你认真的？”
　　——
　　虞啸父恰巧有个女儿，后妻所生，今年及笄。但王珣今年是三十七。
　　所有人目光投射在他身上，他觉得，自己似乎成了席上那被四面八方飞来的箭插中的投壶——心里迅速排过无数种棋局，王珣微微俯首，表示了没有异议。

　　散席的时候虞啸父大约是真的醉了，临去时伏地拜辞便起不了身。皇帝看看左右小黄门，说了声“扶虞侍中”。虞啸父摇头，继续伏在地上，坚持着一字一字答道：
　　“臣位未及扶，醉不及乱，非分之赐，所不敢当。”
　　司马曜大笑，依旧令人扶他起来，送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