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有所思》云翼风澜

76、第十九章（3）

　　未过多久，病情时好时坏的王荟，也终于病逝会稽任上，朝廷追赠卫将军。孝子王廞、始兴公王嘏等人，自然又要一番辛苦。为此劳神费心许久的医者□□，此时只觉脱力，抑或是无力。然而朝廷以外，汪夫人那边，犹需他照应。王珣凡有去函，亦只频说保重，深知其弟当年与谢琛离绝以来，重病一场，此后素并不如自己康健，此时断不宜再以自己手边事相烦；况且自己如今虽然外任，毕竟是兄长，难得治下境内太平无事，也不必刻意生出或找出什么事来，怀着亲戚不走不亲的心，去和自家亲兄弟那么见外地……套关系。不过，半年之内连经了献之、徽之两番冲击，王荟故去的消息传来，他内心的惊与痛，竟也似麻木或薄淡了。只是连着三五夜，都彻夜断断续续地梦回童稚之年——那时平和端雅的父亲还在，肩挑家门的二伯即丘宪子还在，美貌沉敏的五叔、清恬淡退的六叔，也都在。冬至之节、正旦之日，一门叔伯齐聚，皆当盛年，群从兄弟姊妹相见，还都是纯真赤子，并肩读书，抑或嬉戏玩闹，同家中的成人、来访的长者，有问有答，笑声朗朗。……
　　忽然一阵风来，那些素衣白帢的影子，那些总角言笑的声音，就都散了。不见了。

　　醒来是冷冷冬夜，到底算新的一年。他不自觉拥紧怀中夫人的腰身。
　　——十五六岁少女的躯体。鲜嫩，娇柔，温暖。最重要的是，她温暖。

　　有几次，虞雁竟是被他忽然收紧的手臂勒醒；半梦半醒之间，抬眼困惑地望望他。他只能歉意地笑笑，放松些——但不会放松很多，因为她温暖。

　　一直以来持续递上奏章近二十封、希望解职并终于成功解职的谢玄，这时也有了可以去领的新职缺，转授散骑常侍、左将军、会稽内史，前去接替王荟。而已经接替他先前职位的朱序，则在百忙之中，对他的身体表示了忧虑和担心。谢玄只笑笑，对使者道：“若是回到会稽，我还是好不了，那也就是真好不了了，你等担心有何用处；还不如省下这担心的力气，别离了我就再打不赢。”声音缓缓的，沉稳而平静，穿透了死生，而越来越像他已故的三叔。那使者闻言，便几乎一哽——
　　却也没说什么，出发回禀朱序去了。
　　谢玄这边，则是即日启程，拖着病，赶往会稽。途中刻意绕路，经过吴兴，到钱唐县杜明师处，看看寄养在此的幼孙灵运。三岁孩童已是一副灵气天成的样子，爱动，爱四处张望；成人一谈天说地，他便就盯着那发出声音的人看，眼睛扑闪扑闪的，却到底不爱自己说话。
　　谢玄便叹息，说：“我是生了个不着调的儿子，万幸还有个能见人的孙子。”
　　杜明师从旁也笑道：
　　“这个岁数还不爱说话的孩子，待要能说话，只怕唧唧喳喳的要吵翻了天。”
　　谢玄又笑笑，缓缓柔声道：“谢家的孩子，不会吵呢；越长大，越不会吵呢。”
　　那时又聊起别一些琐事。谢玄只叹，说我那个大姊夫，近来是做事越发没谱，阿姊让他做什么，他都只有本事做成一半。杜明师失笑，道：“那是王夫人道行又深了。”
　　谢玄摇摇头：“我倒觉得，是他又蠢了。”
　　他又摇了摇头，举目望望帘外远处，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杜明师道：“先生，弟子这一路行来，见到沿途某些地方，村社道众竟已状似巫鬼。这……”
　　那话音和神情，是真的露出了忧虑。疑惑，又像向眼前这位天师道的掌教求助。是希望他解答？是希望他约束道徒？谢玄自己，或许也不曾想好。那双凤眼中的神采，有些迷茫。
　　杜明师敛容点头，沉声道：“实则我也有所觉察。明府放心。我在，定不负君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