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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热闹(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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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山的光辉永远是长庚星不能媲美的明亮,灵山的花总是开在最美丽的时候,灵山的檀香永远是香烟缭绕的样子,一派平和祥乐的做派。我瞧着、瞧着,被突然的柔风一吹,竟从心底泛出丝冷。

      这世间,到底什么是恶,什么是善,我忽然就分不清了。人说天道至公,我信了,信了千百年;人又说佛教慈悲,我信了,信了千百年……现在我不信了,因为再也没什么让我信了。

      我就是个被人在尾巴上绑上腊肉的蠢狗,在原地团团转得欢快,逗得我的观众哈哈大笑,还自鸣得意地以为离目标近了一些。

      忠、孝、信、梯、礼、义、廉、耻。我曾用这些指责过苏丽,我真该把这些写在自己脑门上,然后狠狠地扇自己一个耳光。

      “你们早就知道?”这句是废话,我的智力随情绪的起伏成倍地下降,“那你们让我随去西行……我、我不懂……”

      我来不及看到阿难眼中的情绪,因为他早早将头低下,半是叹息道“阿弥陀佛”。

      “回答我!”我吼道。

      “声闻,勿生嗔念。不如先回房休息一下,准备不日后的大典。”阿难缓和语气,微微合目道。

      我气到忽地冷静下来,若生气,你的怒意只能是给他们漂亮的褒奖,“……你便是不说,我也自有问处。只是别让我日后想起佛教,还添上句‘敢做不敢当’的评价。”

      “……你不会想知道的。”阿难罕见的沉默良久,说道。

      “那也得我听后才能决定,你说是吧?”我笑,不带笑意。

      阿难摇头,看我的眼神有些慈悲,是高高在上的神对众生的带些轻蔑的怜悯,“声闻,你该知道,你没有立场和我谈条件。我也只是不想让大家太难看,才让你知会前世,这已是最大的让步。”

      “哦?”我拖长尾音,以像猴子一般的方式,“那你的意思是,我走不了了?……这可真不一定。”

      阿难淡然地笑着,摇头,叹息着我的愚钝,“你尽可一试。”

      我也冲他笑,斜斜地一牵嘴角,他的眼前便花了。

      本在一旁侍候的小沙弥终于被吓得失了拘束,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小花园,自他跟随阿难,还未曾真正见过打斗的场面。我于是不合场合地想笑。

      趁着尘沙未散,我一连拨了几根弦,骇人的撞击声便不绝入耳,再经由山峰回音,响彻整座灵山,打破这一层虚妄的平静,让我忽地感到一种爽快。我想我是了解了一些猴子大闹天宫的心情了。

      狂妄、却悲伤。

      我这么一晃神,原本漫天的黄沙便在阿难的力量下沉寂下来。这才看清我们的战场,青竹百花之类早已不复存在,徒留一个个破裂的地层,撞击后的坑洼像是无数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阿难却站在这伤口的中央,兀自微笑,云淡风清。

      我本也不奢望他能在第一轮的攻击下便受伤,但时机顿失,也让我有些惋惜。我貌似不经意间拂过手中银白色的琴弦,也回他个笑容。

      “伏羲琴?”阿难随意地瞟了一眼我的琴,又将目光重新移到我脸上,笑道:“你骗得了玉帝,可偏不到我,这不是伏羲琴。虽也是难得的宝物,但比伏羲琴又岂止差了一截?”

      我被他点破,也不惊慌,颔首道:“果然多闻第一。”

      “声闻,我还肯称你声闻,回头是岸。”他便以为我是服软了,再次说道。

      若不到最后的一个时刻,千万不要以为胜算在握。真正胜利的只有两种人,一种千般算计万般费心,步步为营直到结束。另外一种,是踩了狗屎运的。

      我自认为运气差到无法附加,所以只好在保命上千算万算。

      我挑眉一笑,伸手从头上取下碧玉簪子,失去束缚的长发便垂落腰间,便是阿难也不禁皱眉,因为他猜不出我要做什么。

      我是铁了心要脱离这泥潭了,尽管是奋不顾身地跳入火坑也一样。很多很多年前的墨染犯了次傻,没有离开天庭,便与猴子的相见晚了百年;现在的墨染不傻了,大抵是疯了,疯着想去找猴子。

      阿难本可以在这个时候攻击我,我一定丝毫不能抵抗。他也知道,可他不,因为他高傲,他要脸,偏偏我是个不要脸的角色。单单在疯这一点上,他就输了我。

      “阿难,你可有听过一句话?花未开全月未圆前,莫说自己踩不到狗屎。”我笑,手腕翻转,猛地将簪子揉进琴中,我看见阿难的眼蓦然瞪大了,“不过你应该没听过,因为这是我现编的词。”

      不能怪他失态,是个人都能看出这琴瞬间不同了,原本刻板地凝在琴弦上的银白色光芒瞬间释放出来,连带着方圆数十米都飘着剔透的光,甚是嚣张。

      “……不可能!”阿难面色终于难看起来,大声道否。

      我甚是乖巧地冲他笑,像是请教先生的小学徒:“尊者多闻第一,怎么会不知道伏羲琴乃一琴两身?如今怎么这副遭雷劈的表情,可真真是惶恐了小女子。”

      我越说越觉得好笑,不由笑出声,看着依旧面色铁黑的阿难道:“你可能在想我即使有了伏羲琴,也不足威胁这漫山的佛。你想的没错,我本来就不打算像只猴子一样闹灵山……可我要泄愤杀了你的话,努力努力还是靠谱的。”

      阿难已生了怒意,可依旧屹立不动,要不然我佛怎么会派他来呢?多半是知道我跟着猴子嘴上积不了德,怕是常人早就发怒将我了断了,你看他想得多周密,要不怎么坐到这个位置来呢。

      “声闻,”真难得他现在还这么叫我,“你也不过是气我佛不插手神魔之战,不妨先冷静下来听我说明道白。”

      我摇头,“阿难你那张嘴说起来足以把皇上说成妓女,也能把强盗说成道士,我可不敢听……不如我就这么走了,你也假装没见过我,大家都好。”

      我看出阿难巴不得我这个烫手山芋马上走,却不得不因为任务留我:“我以为我们可以聊聊花果山的……”

      阿难故意留下空隙让我思考,你看他多聪明,他用这个成功留了我一次就会举一反三了,多聪明。

      “你别来这套,”我笑意收敛,冷冷重复道:“别来这套,我只是想看看你们还有个甚手段,现在看来真让我失望。猴子的花果山都要让我担心的话,我便早就不是今日的墨染了,你未免太看重我,太轻视猴子!”

      但我还是善良的,我补充:“不过你也可这样交差——告诉你的主子,我亦无兴趣在大战后帮着天庭和佛教争抢,往后我便会来个逍遥天下游,然后大抵还是会缠着猴子……我只求你们莫管我,千千万万别再在我身上花心思,这一生这种事情,经历一次便永永远远地够了,我的胃口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然后我收了琴,因为我知道阿难怕它,他是断然不会再强留我了,他又不想为了我丢了性命,丢了这大好的权力位置。

      “……你也莫以为天庭便是无辜的!”阿难咬牙道:“先前的事,你若想听,我现在就讲给你听。”

      我实在是个好奇的人,小白龙的情史我都有兴趣,更何况是事关我的,于是我停下了。你看他这个话题不是很好么,怎么先前便不知道要用?真是坐高位惯了,不喜欢交流,只喜欢命令。

      于是我就知道了一切。至少是表面上的一切,很多无法解释的一切便迎刃而解了。比如玉帝对我的态度、比如观音在五行山搭救我、比如阿难为何拦我。

      说来也就是三两句话的事,却偏偏决定了我的过去,他们像捏泥人一样将我捏成曾经的样子,却不留神这泥人调皮,去洗了个澡,回来就变了样子。

      昔有伏羲为孔雀女归顺魔界,不管这是真是假,伏羲最终在第二次仙魔大战战败,把毕生绝学及千年功力尽数注入其中,然后把它抛入九霄云外。今有伏羲琴复出,证明伏羲散落的魂魄终于聚拢。

      “你和墨谦本是一人,当时漫天神佛听闻琴魔重生,以防当日众生遭遇腥风血雨不得安宁,无不主张先下手以绝后患。终是我佛慈悲为怀,念你们已无记忆,单有天赋,若能为善所用,必能成气候。”

      冠冕堂皇,义正言辞。我们的命运便是他们手中的稻草,想折便折,还得千谢万谢他们的恩泽。

      “佛教与天庭便定下约定,墨谦归为天庭,你便划为佛教,以免你们处得久了恢复记忆,从此各自为主,互不干预。可恨那天庭贪心不足,硬生生将你扣住,又将墨谦派往魔界,一心只为私利……如今天庭千算万算,仍是在自家出了差错,也是咎由自取,外人干预不得。”

      “墨染,你便是嫌佛教处心积虑地把你留下,你也须知没有事是简单的,天庭插得手不比我们少!”

      阿难说的真切,我心中闪过一丝惘然,却终于长叹一声,转身。

      “我也知天地如此不是一日之功,只是这天实在不像天,佛也不像佛,也许就该狠狠地被捅一捅,”我轻声道,不知是说给阿难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即便是捅不破,也能让它亮堂一点。”

      “墨染无能,变不了天,改不了时,可也不能因此就胆小怕事,缩头乌龟一般。我相信有人是能的,我也愿意相信很久后这片天是干净的,即使那个很久是真的很久很久。”我有些恍惚,似是回到了那个同学少年满腔热血的年代,我感到久违的墨染的灵魂从山巅飘然而来,像是对我说,好久不见。于是我继续说,诚恳地,感动地:“能多擦一点灰,便多一点灰。能多挽回一点,就多挽回一点……如不这般,吾……宁死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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