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章二十三 云天青·月与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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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御风抑郁地看了看笑容懒散的云天青，又扫了一眼台下面若静水的玄霄，满脸“可惜了一颗白菜”的神情，认命般长叹一声，腰间三尺青锋乍现，那一抹寒潭般的清华令台下众弟子陡振精神，显见是一柄稀世宝剑。
眉目英朗的青年一振长剑，高台之上立时剑吟激荡。
刘御风面上原本有些郁卒的神色猛然一肃，向着云天青朗声道：“云兄，请。”
刘御风口中“请”字未落，一线寒芒陡然暴涨，那黑发少年的身形化为无人可以琢磨的流风瞬息而至，剑锋眨眼便直取对方面门。青年忙挺剑迎上，霎时间场中“叮叮叮叮”疾雨狂风般万声连响，剑光寒影纷飞，眨眼百招已过，根本无法分辨出二人身影。
太清真人高坐台上，观战须臾后微微蹙眉，目光扫过玄震夙瑶，见二人都是神情古怪，再看玄霄，那少年干脆直接抬头回视太清，其意不言自明。
老者见状只得轻轻一叹，微不可见地略一颔首。
“好快！”
台下众人只见场中剑光万点，恍若雷霆震怒，风声萧然，似是惊心动魄、险象环生，实则只有对战双方心里才清楚，这玩意儿究竟能有多无聊。
云天青一手快剑冠绝五派弟子，足下踏烟登云步虚实不定，云谲波诡，令人眼花缭乱，刘御风的剑路却沉稳大气，开阖有度，不露破绽，那其声万状的交手也不过令外人看个热闹，两人一来一往间全没有惊险可言。
就在二人渐渐失去耐心之时，一声冷喝骤然响起：“云天青，剑艺切磋岂是儿戏！丢人现眼，还不下来！”
云天青闻言如蒙大赦，身形一掠便退出战圈，耳边只听玄霄冷淡的声音响起：
“蔽师弟顽劣难驯，玄霄愿以身代之，上擂一战。”
须知中途换人上擂本是大忌，然而此番看不清的人只当云天青抢攻占尽上风，看得清的人皆知二人不过平手之局，也乐得换人再战，一见分晓。
玄霄得到诸掌门首肯，冷颜提剑步上擂台，一步一步走得不快不慢，此行在以开场眩技著称的打擂中实属罕见。
“啊，那便是太清真人最宠爱的弟子玄霄？”
“听说此人乃是百年不遇的修仙奇才，料想剑法也……”
玄霄在一片窃窃私语中步上高台，云天青收剑向他走来，低笑道：“师兄，特意留给你的，有没有什么奖励？”
广袖曳摆的少年只凉凉看他一眼，甩开云天青探过来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之擦肩而过。
“好罢好罢，师兄，交给你啦！”
刘御风站在擂台彼端看向玄霄，依旧像是地主挑菜的模样，只是眉目中多了一线狂热，仿佛看到一颗物美价廉的可口大白菜：“虽说之前出了些差错，不过你我终究可以在此一战。”
玄霄闻言眼也不抬，只是略一抿唇，振袖立刃深深拜剑，此举惹得台下又是议论纷纷：
“这是在做什么？”
“那把剑……没有剑锋！”
“果真如此！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罢？”
刘御风见状脸色一变，继而笑道：“玄霄道友好气魄，请吧。”
玄霄也不分辨，点头淡道：“请。”
剑光霍然暴起，势若寒电，玄霄的剑路与云天青轻灵莫测的快剑截然相反，一个是一沾即退，剑走偏锋，一个是不闪不躲，沉稳玄奥。
刘御风的剑术合蜀山盟百派精髓，自是绝非弱手，而玄霄天赋异禀，一身剑艺习自琼华悟剑宗正宗，又自幼得拜剑宗肃武长老含音喜爱，听课时总会巧合般受到一些启示，在同辈内已是罕有敌手。
蜀山派剑术正气浩然中不失变化，琼华派剑法则奇奥虚玄中隐含深沉，看似轻灵飞逸实则霸道无伦，可说是棋逢对手。而这套琼华剑法在玄霄手中更是褪去轻逸表象，招招稳如山岳，气势逼人。
两人交手不过片刻，高台之上已然剑气纵横，凛凛迫人，道道劲风在空中荡出白色波纹，尘埃滚滚扑面，四下弟子无人敢于质疑其威能。
玄霄于剑道悟性实则远逾刘御风，然而似是碍于足下限制与手中兵刃迟迟无法制胜，百招过后，终是回剑不及，剑路为刘御风所阻，眨眼一剑便至颈边。
台下惊呼乍起，却见玄霄剑路陡然一变，以匪夷所思之径回剑一格一挑，稳稳架住对方剑刃。面如冰雪的少年侧身一带，凤目斜挑，左眉一轩，向对方略一偏首，十足挑衅的暗示——再来！
刘御风只微微一愣，当即挺剑再上，又为玄霄一剑格开，且只挑不压，全无夺剑制胜的意思，只是再次冷冷轩眉，凤目傲然一睨，又一甩头——再来！
被看轻了！
青年猛一咬牙，眯着眼和身而上，每每剑锋要触到玄霄颈项都被一招挑开，令他盯着那截白皙纤细的长颈咬牙切齿。
偏偏玄霄还一脸冷嘲地斜睨对方，凤目微眯，头颅轻昂，脚步安然不动，摆明了玩的就是你。
台下夙莘拍了拍云天青的肩膀道：“喂，你师兄之前是在耍他吧？这家伙和玄霄有什么深仇大恨？”
云天青高深莫测地摸了摸下巴，悠悠笑道：“你可知我师兄心里正在想什么？”
“咳咳，寡人愚鲁，请国师赐教。”
云天青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笑道：“师兄心里肯定在想‘让丫再挑白菜’！”
“玄霄。”
“御风。”
在刘御风第七次被玄霄格开之时，两派掌门同时出声，只是晋陵道人脸色有些异样。
玄霄闻声收剑一礼，道：“得罪了。”
刘御风咬牙切齿地深吸几口气，很快便恢复了大侠风范，抱拳爽朗笑道：“玄霄道友好剑法，御风自愧不如。”
玄霄极其冷淡地颔首致意，步下高台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剑道乃是悟，不是白菜。”
刘地主闻言呆了好一会儿，死活就是没有弄懂剑道与白菜之间的关联。
接下来的比试乃是昆仑、蜀山对蓬莱、大慈悲明宗，仔细看去，刘御风与一名昆仑弟子为一组，对上的竟是净竹与怀楚。
蓬莱怀楚师从明素真人，剑法飘逸如仙，颇为赏心悦目。然而老实说来，刘御风实际略压怀楚一线，更比净竹强了几分。
可惜净竹所长乃是加持、祈佑、恢复等令人头痛的辅助术法，与怀楚攻守互补，而昆仑派弟子的实力则实是差强人意，最终以蜀山昆仑落败告终。
虽说连输两场，刘大地主却丝毫不以为意，笑得豪爽无比，与台下众弟子一同期待今日最后一场“文斗”。
这倒也不是因为刘御风修养超绝，而是此次五派相聚的重头戏乃是明日的五派会战，今日两场个人比试不过是开胃酒菜而已。
且说回那文斗。
道门仙家所谓“文斗”自然不可能是单纯的吟诗作画，而是取境后以真言符文绘出符箓，祈临天神映于世间神念，以此评定悟道之境，所以又称“祈神召示”。
不过因符箓召神所用符文复杂难懂，成功的案例又屈指可数，弟子们更乐意叫它作“傻子钓鱼塘，空手套白狼”。
本来嘛，看人作傻子便是挺有趣的事，而若那个人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物，这趣味便更加一层。
而此次令琼华弟子们没有料到的是，跑去做这祈神召示的居然是云天青这家伙。
“为什么不是玄霄师兄？他行不行的啊？”
“我看没戏。”
琼华符箓之技在天下各派中本也算数一数二，更专有祥符阁存放威力惊人的剑符，只是符文真言晦涩难懂，近年来已有衰落之兆。
此次除了云天青之外，参加祈神召示的只有蓬莱怀楚，反倒是符箓功底尚可的蜀山无人应战，大约是这一辈的弟子都专于修剑，对符箓无甚研究。
摆出符墨，展开黄帛，太清真人看了看拿着纸笔也不像文人的云天青，又看了看风姿绰约的白衣佳士，给出了一个非常俗套的试题：“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众弟子唏嘘声中，一柱香的时间转瞬即逝，白衣翩翩的怀楚微微一笑，首先镇起符帛，众人只觉自己瞬息间身处万里穹宇之上，四处青云缭绕，高而生寒，隐约可见凡间星火。
一轩明月，十里秦淮，千般灯火霓虹。
画船歌榭，一名白衣雅士举杯对月，笑意拳拳，仿佛能够透过万里孤寒，触摸月上清辉。
一年过去了，雅士举杯共月，笑容如昔。十年过去了，那人鬓间华发渐生，举觞敬月时只作浅浅一笑，将杯酒洒入江中，踏夜泛舟东去。
百年过去了，当年那名把酒共月，轻吟浅歌的青年再未回来。
千年转瞬，月华清冽如初，月下白衣雅士代代更叠，却再无一人是当年模样。
“最无情，望月人，辞明月。”※
画面缓缓消散，耳边却似乎仍闻江水悠悠流淌。众弟子屏息片刻，终是未见神光，只得在心中为之轻轻一叹。
一旁云天青啪啪地拍了几下巴掌，莞尔道：“唉，怀楚兄所见倒与在下截然相反……”
眼前光辉倏然陡转，举目一片寒江辽阔无垠，万里长川直通三千南国，如练江水欲飞还敛。两岸峻峰巍峨，青山相望，白雾蒙蒙漫天，涛声荡漾，碧波潭沲。
一叶月下孤舟翩然摇过，舟内青衣狂客散发大笑，高吟长诗三百，朦胧醉眼中举杯对月，挥毫泼墨间一轮卿月坠入凡间丹青色彩。次日狂客酒醒，夜泛江上，忽而指天高呼：“昨夜月乎？”
那人自此离开长河江海，踏遍山川万里，看过人间几度春秋，花开花谢，却始终未寻至那日明月。
多年后，那狂客终回当日江上，大笑“故年明月今安在”，遂踏月投江。
天下文人雅士听闻此事，纷纷争览当年那卷醉中共月图，无不凭栏一见竟折腰。
千年弹指一瞬，不过一花落，江山万代，旷子百年，奇雄叠出，漫漫汗青长河间几度月升月落，却无一轮明月光霁与共，更无一轮复得昔日风采。
多年之后，一无名书生过江驻足，仰望江月时忆起万千风流人物，叹出千古绝唱：
“一月只共一人生，卿怜我生蜉蝣梦，千杯共、我见卿月应如是。”
凡人百年更替，明月日升日落。浮生尚弹指成烟，人犹如此，月何以堪？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何相似？
“最恨是，照人月，辞故人。”
一星蓝光自符帛中闪现，清辉盈盈流淌，恍若天边青月坠入凡尘，似虚无飘渺，又似将千年憾恨映上那人臂间。
仿佛只是弹指刹那，又像是跨越八荒六合漫漫万年时光，一声夐古的龙吟陡然响起，青蓝光辉自承天剑台方向冲霄直上，隐约间似有梵歌颂曲响彻云端。
祈神召示……
玄霄冷冷凝望那道光柱，回头时正看见云天青的身形在光芒中隐约闪烁，如同日出时即将消散的雾气，唇角带着无法名状的微笑，令人心中莫名一凉。
黑发束腕的少年遥遥转眸回望他的注视，隔着人群安抚般向他灿然一笑，笑容在神光中飘忽不定。
高台之上，白发老者举目遥望承天剑台，叹息轻不可闻：“青龙逆鳞已醒……月神望舒亦被打动了吗……”
一剑只为一人成，一月只共一人生。
物犹如此——人何以堪？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章二十三 云天青·月与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