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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章三十五 玄霄·危楼瀚海〔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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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关于洛京的诗篇实在太多,而真正晓得洛京之美的人又实在太少。
若让云天青来说,写洛京写得最好的诗句才不是什么“飞灯如龙空未霁”,也不是什么“画船粱枕入梦来”,更不可能是那劳什子“天边未夜日又升”。
写洛京写得最是诚恳的,只怕是那位一直被称为‘草包子’的屠刀才子李泰然,他的打油诗素来不避讳什么浩荡皇恩,世俗文人的冷嘲热讽更是从未到他眼里。
若言洛京,当真一句就够:
“洛京酒销洛京愁,洛京看云不看楼。”
洛京是一场只属于它自己的繁华幻梦。
那些由纸醉金迷和遮天权柄所生出的诸多愁苦烦扰,一出洛京便不再有关联,忘得干干净净才是最好。
云天青以为,能写出这般句子的人,当真是值得心生敬佩的。
飞檐连角画船烟波,江楼林立灯市如龙,洛京的繁华可称东、北、中三都之首,什么都多,多的就是人;可洛京也什么都缺,最缺的也是人。
若说讽刺洛京,怕就是这一句最为狠准:
多船多士子,多金多奸商。
依照云天青那人间祸害的性子,奸商自是断不会找上他的,而他身边那位一看就仙气十足的少年可就恰恰相反。
“哎哎,你可听说那东北又起战事了?”
“什么!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你还不知道么?那黑压压的十五万大军哟……想想就觉得哆嗦,啧啧,也不知要死多少人。”
“杞人忧天罢你就。那些北狄蛮夷若爱折腾便由他们去罢,难道还打得到洛京不成?”
“啊,有理有理,操什么心啊?走走走,去喝酒!”
“喝酒喝酒!”
繁茂街市,人声鼎沸,一名白衣大袖的少年缓缓步上有洛京第一楼之称的云龙楼,冷峻又疏离的神色引得旁人尽皆侧目,由他走过的地方,所有喧哗之声都如同浪涛骤止般沉默下去。
那眉生朱砂的少年提着纸袋登上楼顶,伸手拂开珠帘,抬眸便见一人斜靠栏边凝目远眺,一袭青衣在冷风中猎猎舞动,长长的发带于飞扬的黑发间翻涌起伏。
那人听到响动,应声转过头来,继而冲他遥遥举杯致意,勾唇扬眉一笑,仰头一饮而尽,举手投足尽是风流。
那人随手抛了酒盏,腾身自栏边一跃而下,身姿动若流风,飞逸无伦,弯睫而笑的模样张扬又潇洒,狂若盛世长歌三千,倾倒人间一世春光。
英华卓然的少年走到他面前,拉了他的手便要向栏边去,却被一个纸袋挡在身前。
云天青愣了一下,伸手接过纸袋道:“师兄这是……给我的?”
这话问得多余,玄霄自然也不屑去答,云天青自顾自地拆了袋子,发觉其中装的居然是……
糖炒栗子?
云天青在心中干笑两声,拈起一枚圆滚滚的糖栗打量片刻,暗道不愧是师兄的喜好,忽又想起前些日子玄霄去买药时的惨剧,忙作不经意般问道:
“这糖栗好生讨人喜欢,定然不便宜罢?”
玄霄对金银多少从无观念,只淡淡道:“十钱。”
格老子的!十钱!
云天青被喉中的糖栗呛得一阵咳嗽,好一会儿方才平了气,对略显错愕的玄霄笑道:
“啊,因为太好吃了……方才一时激动而已。师兄可记得是在哪里买的?”
玄霄横他一眼,道:“便在楼下。”
“楼下……那人可是贼眉鼠眼,笑容猥琐?”
“云天青,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好哇王小八你个龟儿子!怎么又是丫!拿老子玉面砍价小飞龙的师兄当冤大头,反了丫的!
云天青磨了磨牙,笑道:“这老板手艺不错,定要见见才是,师兄,我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那青衣少年便一阵风似地冲下楼去了。
玄霄看着手中的纸袋,暗自皱了皱眉。
当真这么好吃?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名青衣少年带着轻盈的脚步走上楼来,豪气干云地将一个麻袋扔在地上,又把十两银子拍在桌上,灿然笑道:
“哎呀,那老板果然是个好人!方才我俩一见如故二见相知,他听我喜欢这糖栗,便热情奔放地要将这一袋送与我,还赠了十两银子当作盘缠。”
云天青说着叹了口气,无奈苦涩道:“我也有推拒过,只是……哎,盛情难却啊。”
玄霄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又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地上一麻袋的糖栗,心想羲和若是个乾坤袋……应该也不错。
云天青拍了拍手,颇为潇洒地一撩下摆,挨着玄霄坐了下来。
云龙楼实则并非洛京最为有名的楼阁,但却是城中最有资格傲视群雄的第一高楼。
云龙楼原名本是盘龙,全因李泰然一句看云不看楼而扬名,故而改作云龙,同时也取了“风虎云龙”之意。
云低天高朝踏雾,金掌空望总不如。
云天青昔日在洛京时最爱登楼,实则取的也不过是个登极远眺的心境与情怀。
云龙楼顶被熟客唤作“云端席”,只因除了栏杆和四边低低的雕文屏幕外,一眼看去俱是四平八敞、十面通光。
若置身楼顶,举目望去便是一派狂风卷空、云海翻涌之色,万里山河长川尽在脚下沉寂。
高楼极处呼啸的冷风穿席而过,高高扬起广袖雪袂,洛京繁华的市廛透过雾海隐约可见,广漠天宇肃穆无声。
光尘浮华与江山瑰丽皆由此处缄默,人世喧嚣与空玄冷寂尽自此处望断。
你仿佛可以透过这一瞬日月星辰的交替,来触摸冥冥中某种亘古不变的真理,立于凡俗与天穹的交界处,冷眼淡看人世沧桑。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云天青与玄霄其实是同一种人;可若真要细究,这种相似又是全然不同的。
云天青同玄霄登上楼顶时本是夕阳将尽,如今那烧红的金乌已自西垂坠,向着未知的极西之地沉沦而去。
青衣游侠抬手撩开被风吹乱的长长额发,扬眉高举一杯敬天,继而低头斟了酒,缓缓推到玄霄面前。
玄霄抬眸睨了他一眼,雪衣大袖在冷风中如怒龙狂舞,清孤若寒塘渡鹤,红唇朱砂却反显出那人眉目间冷峻之色。
云天青再次将酒杯向前送了半寸,换来对方冷冷轩眉:“你这是何意?”
青衣游侠一手托颐,拨弄着酒杯轻笑道:“洛京登楼而不对酒,有如访昆仑琼华不识玄霄。师兄何不……”
“云天青,琼华戒律你可有一条记得?”
他方斥了一句,便听那人敛容道:
“师兄,如今在这云龙楼顶,你我二人只对清风高穹,与其它并无关联。云天青敬你慕你,不过是欲与知己伴杯而已,若你……嫌恶于我,又何必拿那清规戒律来说话。”
“我……”
玄霄倔起来素是软硬不吃的性子,可总有些人懂得如何软硬兼施、一击制胜。
有那么一种人,他们可以面剑锋横眉冷对,可以轻生死淡泊名利,可以笑富贵睥睨衡璇,却抵不住一句举重若轻的反问。
清冷隽傲的白衣剑仙踌躇片刻,终是扛不住“嫌恶”这个罪名,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玄霄此生自上昆仑后皆是潜心修道、不理世事,足可称得上清心寡欲,其酒量便可想而知。
虽说还未到三杯就倒的地步,可也差不离多少,如今只被劝了几杯酒,已是眸带浅雾,薄面飞红,淡了凛然之意的容色陡然鲜活起来。
云天青托腮望着他,笑了笑刚要说话,突然掩唇咳了起来。
玄霄听到声响转头去看,却见那人竭力平了喘,轻道一声无妨,抬手又仰头灌了一杯酒,方才看向栏外无际江山、天地恢宏:“去天三百尺,触手可摘星。此处风致如斯,其寥邈阔远已然不可言说。反观凡尘世间诸多纷扰繁杂,烽火千连、狼烟四起,当真……”
玄霄的目光扫过楼下千里繁华,又落回无尽碧霄,淡道:
“尘世烦扰最是可笑,战乱不休,狼烟不止,只为方寸之争举兵数载征战,着实不可理喻。”
大约是喝了些酒的缘故,玄霄语气虽淡,言下不屑之意却实可显见。若放在平日,断然是不会的。
云天青抬眸看了他一眼,三分惊异,七分了然:“师兄素来潜心修道,仙家耳闻行事皆超理法,尽逾世俗,自然无法理解。”
他见玄霄略一轩眉,便道:“红尘万里山河,自古以来便是百年繁华、千年狼烟。人间战火连天,生之在世犹自混沌无明,勤恳碌碌皆不知所为,虽可怜之,犹可哀之。”
“国非一人之国,战非一军之战。如今横尸千里之局,君固得愆,民无尤乎?”
“古语有云,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然仁义非一时之义,侠士之行亦非长久之计。民智若启,四海自安,国自富强。”
玄霄看了他一眼,抬手抚过被吹乱的长发,除去微斜的道冠,有些不耐道:
“尘世琐事,与我道门何干?待日后得道飞升,自可仗剑六道,护得人间一世清平,何必忧心此等末节。”
他虽面带浅绯,话却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顾盼间长发飞扬,白衣鼓风,自透出几分不可一世的疏狂之意来。
云天青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却又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个人的骨子里,果然是压着三分狂气的。
“云天青,你笑甚么?”
“我笑世人眼拙,世上有师兄这般颜色,何苦去念那贵妃西子?”
青衣游侠不甚认真地调笑着,趁玄霄未发作之际按住他的杯沿,轻轻将酒杯收走,继而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声,频频摇头。
美人醉酒自然是人间美景,可若当真太过放纵,第二日怕是会不好受。
惜哉,惜哉!
玄霄虽已有些醺然,却到底未醉,知道自己酒量太浅,便任对方将酒盏撤了去。
不料那人却忽而向着他展颜一笑,就着他喝过的酒杯满沿而饮,仰头时仿若不经意般用眼角扫了他一眼,笑意盈盈如水。
那眼神在玄霄看来着实轻浮,心下登时恼火起来。他伸手要去夺那酒杯,却被对方一把握住手腕,施力一带,险些就撞了个满怀。
“云天青!你……”
云天青低低笑了一声,立时为玄霄一掌拍在肩上,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玄霄也自知出手过重,可刚刚为此人调笑,又拉不开脸先低头,只冷着脸抿唇不语,好一会儿方道:
“那日南疆偶然见到,你胸前本有处陈年旧伤,可是……为利刃所出?”
云天青怔了怔,仿佛全未料到他会说这个,好一会儿方挑了玄霄肩头一缕长发在手中,缠绕在指上复又松开。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了片刻,方低声道:“师兄想要知道?”
玄霄被他一问才觉自己这话过于唐突,只是既已问出,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自然。”
青衣游侠扣着玄霄右腕的手猛一施力,他向前一倾之下,已然被那人半搂在怀里。
玄霄还不及发作,云天青便将唇附在他耳边,一只手不甚规矩地轻抚过他前襟,低低笑道:“那么师兄胸前的旧伤……又是怎么回事?”
玄霄闻言一震,也不知是因那人洒在耳后的热气还是他问出的话。
他略顿了顿,拿手将云天青隔开几寸,沉声道:“你也想知道?”
“那是自然。”
玄霄抿了抿唇,垂眸的侧颜如冰霜尘封,语调平平:
“在我未上昆仑前,故土邑人皆极惧神鬼之说,因我额上朱砂天生,便被认作妖物。”
“那一剑……乃是幼时为生母所赐。”
搭在他腰际的那只手倏然收紧,那一瞬间猛然拥住他的怀抱带着过度浓烈的安抚意味,仿佛是想要透过一个拥抱,竭尽全力握住某种与生俱来的力量。
——那一剑……乃是幼时为生母所赐。
昔年往事沉浮,不问是否怨恨,不言可曾遗忘。
人的一生本就步步坎坷,寸寸荆棘,可不论受过多深重的伤害,也不是拒绝再次前行的理由。
光阴如滔滔流水,再深重的伤痛也终可以付诸言语。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不可触碰之地,然而那些悲伤本是黑暗中残喘的阴影,只有将他们坦坦荡荡地暴露在阳光之下,方能令之无所遁形。
“天青?”
“哈哈,怪道我从前这个伤口总是好不了,定是师兄受伤,我才觉得痛啊。”
耳边传来的笑声尤有几分干涩,玄霄隐约察觉对方心绪,便也不管他满口胡言,硬生生地转了话题,冷冷推拒道:
“云天青,你究竟有什么东西落在此处,非要来此一趟?”
究竟有什么东西,被你在此遗忘?
千里繁华的洛京,纸醉金迷的洛京,江楼叠连的洛京……这亦是昔年那名青衣游侠登高望远,轻笑着举杯敬向故友的洛京。
——“古来月如明镜,人如流水,没有谁真的离不开谁。”
红颜枯骨,弹指百年,几人可得知交相伴,孰可为君生死一掷?
云天青终于缓缓松开他,回身站了起来。
少年举目看向已暗下的天色,青色的衣袂与黑发在狂风中翻飞,语声被风吹得有些飘渺:“那东西罢,我确是已拿回来了,可惜年久失修,还要过些时日方能拿给师兄你看。”
他顿了顿,忽而回眸笑道:
“不过现下也有一样东西,师兄你须得看一看。”
伴着他未落的话音,少年身后一星灯光陡然隔江亮了起来,继而是两处、三处。
万千灯火逐一自洛京遍地灿然亮起,交织为锦缎光练,遍布了整个天地。
璀璨之色如行空长龙,直欲乘风腾云而去,又仿佛天幕之上万千星辰坠入人间,映出江岸一片洞然辉煌。
“师兄,你看那里。”
玄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洛京灯火阑珊尽处,江上万里重云苍茫浩然,穹宇开阔辽远、广袤无垠。
雾海滔滔不息,如长江送水东去,云谲波诡,层叠翻涌,有如群山千叠,淡看灯火辉煌华城不夜,与尘世喧嚣遥遥相望。
“师兄你看,这云空尘世本为双生,无颢穹则人世失之高阔,无光尘则天宇失之生气。”
“仙家凡尘各有其美,智者且行且止,方可观世间百态。道法本出自然,师兄又何必过于强求?”
玄霄浑身一震,猛然将右手敛入大袖之中,遮去腕间逐渐泛起异色的经脉。
他隐约间似乎听到云天青叹了一声,不由恼火道:
“云天青,你当真是不可理喻。凡人问道之途本就维艰,你若有心于此,又说甚么左瞻右顾;你若无心于此,又为甚么要来求仙?”
青衣游侠沉默许久方“呵”地笑了一声,拖长了调子悠悠曼道:
“做甚么要求仙?哎,这倒是个好问题。只是此事说来话长,而你我若再不抓紧赶去,便要错过一场好戏了。至于那些清规戒律么……哈!理它作甚?”
他说着走向栏边,抬脚便跨出了楼台,黑发霎时随风飞扬,宜若下一瞬间便要自万丈高楼之上直直坠落下去。
然而那青衣的游侠却只是懒洋洋地抱臂回身,洒然御风而立,足踏万里连绵灯火辉煌。
那人的身姿飞逸若长鹤当空,含笑回望时,尤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桀傲和不驯:
“师兄,你,敢不敢同我比一比?”
……
从洛京到即墨究竟需要多少时日?
半年、数月还是旬余?
云天青与玄霄二人只花了一日。
当空御剑一日一夜,临风横跨三千江陵,踏过万里山川,管它什么清规戒律,理它什么门派教条。
如此行径实在太不合理法,太过放肆随性,玄霄一生中从未做过如此疯狂之事,甚至原先连想也不曾想过。
为什么会应了这般荒唐之事?
许是因为高傲的心性不容自己被那人比了下去,许是因为体内酒劲作祟,又或许还有很多很多的或许。
可当真于九天之上,与那人御剑竞相追逐时,那种临风踏空、俯瞰天地的感觉却不未令他生恶。
这世上绝没有人会嫌厌那样的回忆。
眼前万里长天辽阔无垠,迎面狂风过耳呼啸,足下锦绣江山如画。
星辰伴行月祝酒,红霞比肩曦共游,影惊飞鸿凌云巅,高吟长歌笑五岳。
意气凌云如不归,自古年少当轻狂。
一蓝一红两道剑光划破天宇,彼此追逐着自繁华洛京横跨万里江山,在空中划出两道淡淡纠缠交织的星轨。
第二日傍晚,两道剑影先后落入即墨城外,当先一道红影敛了一身火光,雪衣大袖一拂,傲然长立的姿态狂妄无比,却又无端动人心折:
“云天青,你输了。”
“是是是,我师兄天纵之姿天下慕名,自然是我输了。”
“技不如人还敢邀战,云天青,我原不知你是这般不自量力之人。”
“哎呀师兄,你莫要太得意,不就是先落地一弹指的光景,又差不离多少。”
“手下败将,还敢多言。”
云天青噗嗤笑出声来,伸手拖着少年心性偶尔发作的玄霄便往城内走去,声音里还留有几分忍俊不禁的意味:“赶到就好,赶到就好。”
“云天青,你又笑甚么?”
“哪有笑,师兄,我输得这般惨,哭也来不及。你且瞧我,这面色算严肃罢。”
“油嘴滑舌,何时能改了这满口胡言!”
“师兄若当真不喜欢,我便改啊。”
“云天青,你若再多嘴,回去后便睡足一年的屋顶!”
那人闻言又低低笑了起来,那声音和着隐约潮湿的海风,漉漉地渗进心中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想不到师兄平日恪守礼法,八面不动,骨子里却有如此性情,又狂又自负……哎呀,师兄你别瞪我啊,傲兮兮的才可爱嘛……哎哎我不说了,我真的不说了。”
玄霄同身后渐渐现出灵体的羲和齐齐睨了他一眼,拂袖向前行去。
青衣少年在他身后哈哈大笑,继而举步追了上去。
直至许多年后,玄霄仍能回忆起云天青说出那番话时含笑回眸的模样,和那人身后渐渐显出灯市的城镇。
而在之后冰封禁地的十九年里,他总是被迫不断想起那人曾说过的话,便也隐约觉得,自己大约确是如那人所言……有些狂的罢。
——玄霄,你莫要太狂妄!
——师兄,你这已是入执。
——玄霄师弟,你疯了么?快住手!
——割袍断义……师兄,这便是……你的回答?
——几位长老,你们也都看到了,如今师弟成狂,若是放他出去,必定酿成大祸!
——回来!你们放我出去——!!
——礼法?什么东西?
——甚么天道?可笑!我如今所求之道,即为天道!
——我一生清心修道,竟有半生被人视为颠狂!若不做尽狂事,岂非名难副实!
后世前尘丝缕牵连,命运如滔滔江水,绵延涌向无限的未来。
百年处蓦然回首,悲笑喜怒俱是痴妄。
好在彼时,一切的伤害还未造成,所有的悲剧仍尚未上演,而未来依旧锦绣如画。
那名青衣少年只是在华灯初上的即墨,自人潮中回眸而笑,眼底流光盈盈如水。
“总算是赶到了,否则可得错过一年。……喏,师兄可看到那些花灯?哈哈,果然很漂亮是罢?”
“云天青,你究竟在弄什么玄虚?”
云天青哀叹一声,抬手搭上玄霄肩头,疑似哥俩好地拍了拍:
“我说师兄呐,今日恰好是花灯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