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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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有想到，“关山”二字，真到自己跟前时，竟几乎毫无准备。
正月里，大过年的，害死叔祖的那批贼人，又自岭南闹上了江州。三月，倒是阳春好时节，姨丈是豫章相，那时同着何无忌将军在江州，却不知怎么，败得一塌糊涂。何将军阵亡，休元姨丈从南康奔回浔阳，才稳住阵脚。京师震恐。各州刺史将帅，一时纷纷提兵勤王。
益寿阿叔那阵子在家里，日日无语沉颜，连叔母都不敢轻易打扰他。
应是他想起，隆安四年五月，有些事情。
所幸豫章公是不计较的。姨丈，也仍旧做得他中军咨议参军。到得五月，大风连着呼啸了好几日，先是扬土漫天，再是阴云突降，雷电交结，落下许多童子拳头般大冰雹。建康往年初夏，很少这样的，士庶人等，都恨不能再不出门。京城人心惶惶，说是兆头不对。
丹阳尹弹压好几回，捉了不少人，却也只把那最初的汹汹谤议，变作了窃窃私语。
几如去年的上巳，今年的端阳，自然又给无奈废了。
那日，自己照常戎服加身，顶着风往建威府里当值，道上忽然听人惊呼迭迭。待举目循声转去，正见一棵大树颓然连根砸下，那时想都不及再想，便匆匆往边上奔避，只听得身后轰然一响，地颤几颤，而后就是簌簌簌簌的一阵动静，似是那棵倒地的树在哭泣。
果然兆头很不好。自己在心里默默摇头：这事，定然不能告诉阿叔。
当年五月间，和阿叔素来交好的卫将军，又在彭泽败绩。敌军鼓噪东下，江流为之气噎。建康盛夏，本来酷热，闷如炊甑，人或昏聩或躁狂，往往心神不宁，此时更是四民昏乱，欲奔散而不敢。自己在建威府当值时，便亲眼见，那原本神情明珠般莹润的府公，似登时成了三十年的老珠，黯淡无光，枯坐着自顾叹了一日的气。
第二日，天气无甚不同，无风无雨无沙无雹，便又往府中去，未至听事，只见诸僚友已聚在门前，三三两两，各自议论什么。待问时，只说这府里怕是有大事，多问一句，各人却闪闪烁烁避开去。十分不解，日上三竿，府公又迟迟不至，也不知是甩袖归家，还是继续等下去更好。只苦苦捱到正午时节，台省终于来了诏命，第一句却是府公已丧，言是不忍见社稷倾覆贼人之手，先行一步，仰药殉国。自己便跪着听，和众僚友一起。斜眼看，有人正不自觉瑟瑟发抖，连身上衣衫都颤颤地微响。听惯琴音的耳朵分辨出沙沙声，不禁眉头一皱。
然而，当台省使者念那接任府公职务之人，到“尚书左仆射，谢混”，似有似无黄梅天，炎炎赤日之下，汗流浃背之时，头晕目眩之中，自己也冷不丁地，一个寒战。
三年前扬州刺史薨逝，阿叔便差点继任。那时，朝议便是，或者府公，或者阿叔。可最后，得此任者，还是休元姨丈的主君，豫章公。
而今，府公已殁，阿叔……阿叔终于还是接上了手。
迟这三年，朝政更是昏乱。阿叔夜间灯头，大抵，又须多费几支蜡了。……
忧心几结。只未料到，后来的主公，已和他家谋主悄悄商议：“孟昶参佐，谁堪入我府？”
那人便自如山案牍中抬起头来，望着檩上椽子，想了想，道：“谢晦。”
自那日接了圣旨，也便闲在家里，过了些时，和兄弟们在乌衣老宅聚着，同进晚食，忽然听得传告，言：太尉豫章公，有事急召。阿叔刚从朝上回来不久，才听僮仆传了“太尉”两字，一双清秀长眉，登时拧到了一处，也不停箸。他不言语，子侄们无人作声，都望着。
良久，就见阿叔忽然抬眼，明澈目光，缓缓自每个侄儿面上扫过，直定在自己眉心。
“去。告诉太尉府的人，他若诚意要请宣明，须得有理有道，等不得我家人一顿饭？”
话，却是对那僮仆下的令。声量不大，字字清清楚楚。
“望蔡阿叔……”
身侧，阿叔似乎微微颤了一颤。
自叔祖去世后，至今已九年有余，当时，自己与众兄弟，便已都改口。如今，连微子也惯了建昌郎中令唤他“国侯”，阿叔却仿佛……猝然呼唤时，他始终受不了“望蔡”二字。
望着阿叔。然而，阿叔再没有说什么。
公府前下马，已近天黑。太尉仍然在等。才见面，问得几句，便在案上匆匆写了文书，版谢晦为太尉参军。自己在旁，定睛瞧了，太尉那笔法，真是十分张狂，贼毫四溢，用力不在腕上，却在肩头，和他挽弓横槊，竟是同理，墨痕分叉全然不顾，执笔便是一路开阖奔放，一笺才容得六七字。有些话，阿叔在家只和自己与微子说过，这时却似找到了出处。
“少年人，你倒休看不起这参军二字。”
“谢晦不敢。建威参军，太尉参军，已是超迁。”
太尉大笑，抬手拍他的肩。
“你家有个姨丈，初识时，是寄奴参军，如今，还是寄奴参军。”
“谢晦知道。”
太尉似笑非笑：“你知道？”
无非是休元姨丈。太尉为人，也听阿叔和姨丈，争过许多回。
“你二人名公子孙，都愿参得寄奴此军，此军必无往不利。”
“承太尉抬爱。晦既至此，惟不惜血勇而已。”
太尉的眼中，忽然异常发亮。不知道他想起来什么事情，自己心下，略有些慌乱，却见太尉大笑，又拍了拍自己的肩：
“如你所言。”
所谓参军，素是很劳心神的职缺，须得稔熟诸般兵事，识得机权通得庙算，料得敌前敌后，是以兵府参军、相府主簿，都是职微权不弱，素称机要之位。某日在太尉府中，巧遇休元姨丈，姨丈顺口点拨过几句。他又笑道，公族寒族，算得几钱；当真沉得下心，为寒人署得纸尾，其实无妨，只须乱世得定，天下康平，人间哪有你到不得的去处？
自己听着，点一点头，便向案前坐了，研墨，援笔。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