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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

  •    那时敌军势盛,纵是府公太尉,当年平得桓玄,堪堪屠城广固,如今也只是阖门戒严,不欲与其争锋,连淮水之中,也已营栅重重。
      此景此情在目,阿叔固然终朝沉颜,姨丈也不似往日那般善笑了。某日,姨丈有一从兄,亦供职此处,听事之前恰逢姨丈,自己在旁,偶听他们兄弟几句闲话,大抵说那贼人,当年在太尉手里吃过亏,太尉固颇忌彼方兵锋凌锐,彼方内心,也震惧太尉昔日凛凛之威。
      “我同那卢循道,‘下官与寄奴相熟,若能回来,替兄美言几句。’他居然便信。”
      休元姨丈摇头,笑道:“先君在时尝言,他日朝中‘玄狐’之号,或付阿兄,弘与虞、柳诸人,毛色不纯,灰黑貉子而已,比他个子高之外,便再无所长。当日不平,忿忿不已……
      “今朝所见……”
      那位前辈哈哈一笑,略施一礼,便踏入门去。

      姨丈转头,唤:“宣明?”
      正凝神想其他事,闻声抬眼,轻轻一笑:“在。”

      那日,将文牍送去给太尉过目时,太尉头都未抬,只道:若举荐人才,自去丹阳郗尹处;若索要钱粮,自去王参军处。忽然言语顿住,他望了望地图上的影子,转过眼,道了句:
      是宣明?……而今敌军势众,你,有何高见。

      想起先前遇到那位前辈,便反问:“王长史可有高见?”

      太尉笑,扬声大笑:“管他呢。宣明怎么看?”
      侧着头想了一想,答:“敌众,众则难以齐心;我寡,寡则与子同仇。彼擅野战,攻城非长;而建康金池,自宜固守。胜败难料,晦不愿先作虚言。”

      良久的沉默……以后。

      “很好。明日朝堂之上,琅琊王若问起,我便这样答。”

      莞尔。府公无妨随意。

      翌日,太尉府中大集,商略兵事。僚友建策,果然多是严防谨守之计,例如沿江水淮水设防,绕城一周,敌军虽众,然属乌合之众,难免攻城乏力,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眼下敌军之势虽众,我军兵力虽寡,还未至如此悬殊,若不严防,从哪个死角漏进一股,便是千里长堤,溃于蚁穴,全城了无生理。
      抬眼望望,太尉长史王诞和中军参军王弘,这对兄弟无声中正暗暗交换眼色。太尉递了目光过来,带点征询,带点好笑。近乎本能地微微侧头:不想……在这时候,做出头鸟。

      却听太尉扬声大笑:“常人所想。我所求于诸位的,正是言尽常人所能想。”

      “贼人众,我军寡,分兵屯驻,四下皆派,只恐路人目测,都得虚实,何况贼人?况且京城义兵,仓促聚集,不过尔尔,一旦兵分,无处不弱,倘有一处失利,三军为之丧气。我刘裕,还从来没见过——输到底下小卒子忙着写遗书的事,这次也不会有!”
      “卢循智略,常人耳。我刘裕偏和他反着来。诸军听令!”

      领兵将佐,豁然纷纷起身拱立。

      “今日所将一众义兵,只还走得动的,与我齐聚石头城。既令贼人无以测我兵力多少,又未至分我精锐。若彼有异动,再议。”

      诸军纷纷应诺。战甲军刀,金声玉振,各个领命退了。听事之内,王诞自顾自微妙低笑。休元姨丈抬眼望了望太尉,忽然自广袖中举起右手,缓缓起身,到太尉跟前,五指用力一掷——
      好几只樗木骰子,滴溜溜便落在那大酒碗中,转个不停。

      太尉眉目一敛,看那点数,忽然大笑。
      “五子尽黑。大吉。”

      亦在此日,查浦营栅,扼淮已成。

      然而那日夜阑,太尉在地图前,烛光之下,却当着长史、姨丈、自己,道了真话:
      “内情茂世传来,事是宣明提点,仍当数休元会意。我确是赌。”

      “如今贼人大至,若不惜其锐,于新亭直进,锋不可当,宜且回避,胜负之事,如宣明所言,难以逆料;若回泊西岸,此属活该被擒。茂世贤卿,寄奴只拿诸军性命,国祚存亡,押在石头城上,赌你一句‘卢循很蠢’。你如何看?”

      王诞一脸无辜:“卢循真的很蠢。”

      不由皱眉,从旁道:“话虽如此,往日在孟公府里,晦也曾风闻,卢循军师徐道覆,真正狡狯非常。此次兴兵大乱,便是这徐道覆算准太尉北征,未必及时归来,才起了贼胆子再争天下。而今刘司马一人留守广固……”

      敌方军师多智狠辣。我方军师刘穆之,虽极见主君亲信,此番却未与太尉一同归来。

      “任他诡计多端,拿主意仍是卢循。而卢循么……”王诞唇角微挑,又笑。
      “弘手气从未这样好过。”不紧不慢,答非所问的,是王弘。

      此时姨丈,早已不似阿叔眼前那般闲逸风流,惟有沉着决断,目中寒光夺目,隐隐还有几分……异样的,是欣然么?再望太尉、长史,各个都是这般。

      却见太尉颔首,忽一击掌,扬声大笑:
      “你我博戏的坏运气,料来早在江州用尽。”

      王氏兄弟同声长笑。一时和声清傲,回荡耳畔胸中,几乎令人仰天长啸。那笑声中,有堂堂男子誓扫天下的豪情,亦有建功立业的壮志,惊涛洗越,从容激扬。

      天明时分,朱龄石、张邵一众僚友,陆续又至。言谈间,才知此前,亦有其他僚友,为太尉问及此战成败。其人向太尉所进之言,与太尉昨夜和各人所道,曾无二致。
      莞尔。然而,再听下去,才知眼前局势何其严峻。

      太尉麾下征北之人,虽为凯旋之师,却是疲病带伤者众。新募义兵,人人争奋,望去确有投效之情,可惜平日教训不足,未必能尽其妙用。诸刺史勤王入京,声势固壮,然见敌军势众,己方却人情震恐,更兼前府公孟昶节骨眼上来了个自尽殉国,全然乱上加乱。

      “京师兵士,常驻数千;如今真正能战者,顶了天小几万。贼人少算也有十余万众,岭南新人多剽悍,三吴带去的旧人马,也是好战之辈。以寡击众什么的……”
      “我们北府,怎么老是碰到这档子破烂事!”

      昨夜那几个人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真是惟天知晓。

      正思量着,那几个人却也都来到听事之前,太尉很豪气地一挥手,说我们都看蠢人去。众参军司马彼此望望,虽说此前也未失信心,可也多不知太尉这股豪情陡然间从何而来,只纷纷应了声是。姨丈闲立王诞身后,往这边使眼色。
      三十八岁的舅父、继孟昶出任丹阳尹的袁豹,正在太尉身侧,侧头不语。他原是刘毅府中的记室,往日司风宪,也弹劾过太尉麾下的人。

      张了张口,想叫阿舅,却终于唤了声“袁公”。

      随着大流往石头城上去。一路恰见一众百姓,扶老携幼,面色惶惶而苍白,堵在淮水军栅边上,都往敌方张望。太尉登时嗤道:“怪事。”
      “毫无奇怪。”长流贼曹参军张邵随声应道,“明公若未及时归来,谁能震慑贼人?满城百姓,早都逃命去也,还有这看人打架的闲工夫?人情已定,明公宽心。”

      他尾音抑扬,很是动听。忽然想起,阿叔那夜,送自己出门去见太尉时,在老宅门前,握自己双手,低声道的那一句:“宣明,多小心。”
      ——姨丈曾当面说益寿阿叔:善持音仪,吟哦咏叹,宛然歌唱,堪称一绝。

      仔细思量着,无意间已落后群僚许多,快步赶上,却见太尉笑容敛了,面色已沉。
      舅父面色,亦渐渐凝峻;王诞不知何时,停了手中羽扇。
      随他几人目光转去,只见那贼人舳舻相属,舸舰齐行,船头所指,赫然竟是新亭方向!

      太尉手抚雉堞,猛然转头:“如此,奈何?”

      阿舅沉颜,敛眉答道:“皇城犹数千人众。卫军刘毅,领军谢混,料不至此时失措。”
      姨丈唇角忽扬,语声异常清亮:“弘已晓谕内人,贼至巷口,举室同焚!”

      “好!很好!”太尉瞋目击节,怒气正盛。幕中众人,未知如何处分,又都向城下望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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