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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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朝廷，早已是太尉安，国事安。太尉色变，群僚莫敢多言。舅父神情沉峻，目光只在长史与参军面上扫掠。王弘敛眉，低眼等太尉发话。王诞望天。
盛夏日，低云，无风，苦热，湿闷，铁甲厚沉，呼吸本已黏滞之极，一时几近窒息。
若干年后，太尉称了宋王，参军王准之成了御史中丞，还在私下抚着胸口，和若干僚友边品茶边感慨：若非当时瞥见敌方旗帜，真恨不得从王子乔到张天师，心里都祷个遍。
当时，却死一般沉寂，正似天际黑云压城，随时都会一记霹雷砸在人头顶。
忽闻半声低呼，各人都不禁吓了一跳。
循声望去，却见那连绵而进的敌方舸舰，慢慢地，慢慢地，停在了河心。
王诞从天际收回目光，只出神地盯着那些战船。
阿舅面色近乎寒峻，眼中严冰丝毫未解，隐约却又有些诡异的……似要解脱一般的神情。
太尉无话，抠着城头的手背冒起青筋。
眼前，敌军士众，正在甲板上跑来跑去，似是要下锚，又似要摆弄那帆。战舰既多，忙乱者亦多，指麾者何人，司舵者何人，城头上瞧去，清清楚楚。
眉目一敛，脱口道：“何不……放箭？”
便有年长僚佐眉头紧拧，音容冷然：“谢宣明你看仔细，敌军大营，就在对岸不远。更远的背后，是望蔡，是浔阳，是刚刚丢了的豫章，是江州，荆州！再远，是广州，是交州，乃至重洋之外！我军坐守一城，淮水在前，无非拼死一战，箭矢能有多少你何不问问王参军！”
夏日午后狂风暴雨一般，连珠不断砸下来，厉色疾言，听在耳里，瞬间懵了。
面上一热，不自禁低了头。
没有一人来宽解，即便姨丈，甚至阿舅，也都只默默叹气。
那长者越说越快，陡然一提声量，是此生前所未经的苛言厉喝：
“不通世务，而至如此！谢宣明，谢参军！——你就这么想给敌人送箭么？！”
作声不能，戎衣之下，冷汗涔涔。
“够了。”
太尉长出一口气，拍了拍手边雉堞，指向城下。
众人纷纷顺着望去，却见敌人战船正缓缓调头，指向背对新亭垒的另一边。
一时，呼气声、击节声，连成一片，有人互相低声问候“好了好了”。太尉转身，向刚收回目光的王诞，匆匆行了几步，一只宽厚大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茂世贤卿……”
王诞望着他，没有说话，只用力反握了那只手。两个早已人到中年的汉子，像少年人一样，明快爽利地击掌，算是相贺。
袁豹松一口气，随着过来，太尉扭头，欢颜相对。
这一注，真的赢了。
不过，不从新亭，或者……
“要真从这边上来怎样？”
太尉大笑：“那就……只剩下，放箭。”
那时也有其他将佐来报，说勤王诸军正待号令。太尉大笑：“传令：冠军将军刘敬宣，镇北郊；辅国将军孟怀玉，屯丹阳郡西；建武将军王仲德，守越城；广武将军刘默，在建阳门外；宁朔将军索邈，那鲜卑具装虎班突骑，计有千余，告诉他好自为之，他知道该怎么办。”
袁豹听得他如此令下，也便笑道：“下官回丹阳郡城。”
太尉朝他似乎挤了挤眼。
而后，又点点头，笑得愈发：“余下诸君，随我前来。”
没几日，卢循果然派了一群兵舰，鼓噪喧哗，似想攻上石头城。
太尉明亮目光一转，正定在自己略显局促轻轻绞着的手指上：“宣明？”
“下官在！”慌忙回答着，把手放到该放的地方。
“你待会站前面点，好好看看，箭这种东西，除了射射雉鸡野兔，还能做什么。”
万箭齐发的壮观场面，此时是不会有的。太尉有令在先，非是敌军近到营栅前，不得放箭。这自然，便关乎先前所说“箭矢能有多少”，人人心里都有数，便不必明讲。众人各自怄一口气，参军胡藩、神弩营将士，无声箭指敌军咽喉。
站在城头，忽见敌军阵线一角生变，不时有人惨叫倒下。
太尉登时震怒：“是谁犯禁？！”
自然有人奔去彻查。而这时，神弩营射手，趁着敌军大乱，也已展开了针针见血的杀戮。
太尉望了一阵，回头对众人道：“方才那混小子，看他箭箭中敌，要不就罢了？”
张邵闻言，躬一躬身，笑道：“人才难得。”
过了阵，僚属回报，是振威将军刘怀慎的长公子，愤怒难平，冒禁射敌。太尉大笑良久：“这死小子！他会射箭我早知道嘛！”也就，真的不计较了。
石头城下，朱殷淮流，敌军扔下一堆尸首，还能动的，爬了自家船，狼狈退走。
“白石垒那边怎样？”也有其他人想起，是该点一点这题目。
太尉笑道：“无妨，调神弩营过去。”
王诞等众僚佐，便有几人在旁附议：“白石地势，确比此地更宜□□。”
白石垒背倚连山，临江而峙，虽非危阙高距、排云蔽日，却是岩壁棱峭，气象傲绝。楚王埋金之金陵岗，恰在附近，是建康王气之初成。平日闲时，来这一带登临者有之，看不开来此投江的，也是大大有之。大江自西南奔来，在此为两岸勒束了腰身，才又滚滚东去。
江心有洲，洲上素有燕雀白鹭之属，此时却不敢飞。蒿草深深，夏日里，正一片青碧。
坐镇白石的冠军将军刘敬宣，是谢家两代交好的一位长辈。且不说他父亲刘牢之和伯祖康乐献武公玄、叔祖望蔡忠肃公琰，那并肩杀胡、刀尖上攒下的交谊，即便刘敬宣将军本身，也是益寿阿叔的座上常客。记得曾有好事者问阿叔：尊驾既自高身价，何必与武人来往？阿叔当时便将面前案一拍，怒道：“人之相知，岂可以一途限！只阁下这般人，才分得文士武人！”如今忆起，声犹在耳，而刘将军也深感此谊，见面便问卿叔领军安好。
急忙整衣答礼。眼前都是长辈，如何可以进退失仪。
太尉问起如何安排。刘冠军一笑，答：“北府的老规矩，列阵排军，先吓死他兔崽子。”
这……可以么？……同样的办法，用两次，或者，多过两次，还能奏效？
似乎看出少年人的疑虑，王诞和自家兄弟交换了下眼色，手中羽扇，便轻轻拍了拍他。
“若是……敌方蠢到不知畏惧，又如何？”
太尉问得十分认真，目中光华锐亮。刘冠军又一一作答。太尉连连点头，各军各队，也都一一安排下去，才说到神弩营。原来这江面到此忽然缩窄，又有江心洲，舰身稍宽，便不得轻易经过，雁行偃月诸阵，都排不开，只能以一字长蛇阵形经过，若企图靠岸，更不必说。我方居高临下，此时地利分外鲜明。只需射杀前几只小舰的头目，令其失去方向，江心打横，便可扰得其昏头涨脑，成功阻得敌军前进。
所谓用箭要省，说到底，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北陵的刘毅与诸葛长民军，也在赶来。太尉照例下令全军，不得擅自发箭。远远望见，敌军战舰果往这边而来，他托颔大笑，问了句：“宣明可想留下，凑个热闹？”
尚不及作答，刘敬宣接口道：“大军在此，若石头城下生变……”
太尉皱眉：“这倒也是……
“徐赤特！”
身后众参军中，有人答了一声“在”。
“沈林子！”
只听沉声答一声喏，那边，兜鍪阴影下看不清眉目，但觉是个肩宽臂长的青年将佐，铁甲束腰，身姿挺峻，赤日下竟有一瞬晃眼。
“石头栅固，交汝之手。但坚守勿动，以备非常。若有失陷，提头来见！”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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