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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醉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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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满十七那年,听见漫山的八卦小师妹都在议论纷纷:掌门师兄侯遇这般人品,如何到了二十二岁,都不曾婚娶。
桃子叉手在旁听热闹,忍不住插言:“切,你们知道?他能有甚么人品。”
立马有人要桃子噤声:“桃子师姐,黑人哪带你这样黑的,黑的还不是别人,竟是掌门师兄!人家好歹是你家大师兄,你是近水楼台说个风凉话,饱汉不知饿汉饥。”
“嘿。”桃子怎么服气,那厮几时成了风靡漫山师妹的杀手。
这些个单纯无知小师妹,将来还不是同当年无知的自己一样,傻跌跌一头撞进去,如今都不曾寻到归去的路径。
旁的声音立马把桃子的辩驳声给淹了。
不知情的师妹还在那儿意淫:“掌门师兄定然是瞧上了咱们中的哪个师妹,奈何小师妹年幼,只得默默候着。”
有师姐抢着嗤笑:“掌门师兄倒像是你说的情深之人。不过,他会看上你们这样的丫头片子,这笑话也开忒大。”
有知情的师妹却不齿道:“就少胡传了,我可老早就听师祖座下的童儿小柿子说,掌门师兄,那是打小就被师祖另订下了婚约的。咱这样的名门正派,联姻的也得是哪个别山名门的掌门之女,哪里轮得到咱。”
头回听到这消息的小师妹个个面面相觑,窃窃议论半天,终究不欢而散。
把侯遇当一枝花儿惦记了半天,结果人连花粉都不落在这个山头,谁还有兴致。
那天天阴,人跑光的光秃秃的山头,更是阴风恻恻。
桃子阴暗兮兮地想:“侯遇这般道貌岸然的才俊,肚子里多少花花肠子,你们知道?且不好消受呢。不知哪家名门正派的丫头,此番倒了八辈子的霉。”
隔了两天,又听个小师妹悄悄道与她:“桃子师姐,你不晓得月钩师姐的来头罢?”
月钩还有来头?桃子倒没留心。
小师妹耳语着道:“我也是前几日才听说,月钩师姐的爹爹,竟是少林俗家弟子中,他们那一辈,辈分最大的弟子。”
桃子讶异着问:“那她爹有病哈,好好的女儿送来那么远专给别人管教。”
八卦小师妹诡异地笑了:“你说呐……”
桃子愣了愣,立马了然地顿了顿脑袋。
绕来绕去,绕了个圈,不想人家,本来就是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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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功这点事,桃子这厢早都泄了气,人家却不答应。
漫山都晓得,那得理不饶人的侯遇,每每端着柄剑,迫着抱头鼠窜的桃子昏天黑地练剑。
人人都说:“桃子桃子,你家师兄要不是为着你好,他何苦来着。”
有的师姐好心告诉她:“你和小八那年偷溜下山,你道你大师兄那顿棍子,为的哪个挨。还不是怕你俩没心没肺的小家伙,经不住师祖的棍儿,自个儿顶了。”
桃子随便听了笑笑,师哥就是有这样的造化。这厮就算尚有可信之处,她再懒得分辨。
侯遇指责她不用心,总训斥:“这一招如何练得好,你连眼神都心不在焉。窗外有什么,以为鸿鹄将至么?”
桃子低个头,也不狡辩,只道:“困了。”
人家不狼狈,狼狈不堪的是桃子。他那双眼睛,她哪里敢瞧。
让桃子顶顶愁肠寸断的是,一如既往地,漫山的孩儿都觉得她大师兄有理,桃子无理。
这个倒霉地方,天理又何存。
论本事,一声叹息;望望前路,十七岁的年岁,身边没心没肺师兄弟师姐妹玩伴损友们那也是一堆。
锣鼓喧天时候,不见得真心投入;看似不着调的人,心里头也未必没点边际。
一人一世界,眼中之竹,未必是山间之竹;胸中之剑,又何尝是那眼中之剑。
有些心里头的话,哪怕在小八的坟头,桃子都不知该诉不该诉。
自打小喵嫁了当年那个山下秀才,更是再无一人,能真心真意,说几句心挨着心的体己话。
小喵嫁的时候抹着小眼泪,和个操心妈似的嘱咐桃子:可得为自个儿找个知冷知热守候的人。人死不能复生,没的这么守座空坟。
桃子抹着眼角的汗,傻傻笑,一如既往,被理解得不准确。
再说,那人尚在天上飘。
即便这样的彷徨,桃子也晓得,各人自有各人造化。
阳关道上人挤着人,又有侯遇那样的大角色,道不见得大。少年子弟江湖老,即便侯遇,有一年回首前尘,他摸着良心,可有悔意?
没爹没娘的桃子造化小,将来仗柄剑,行走江湖,大抵是个三流角色。
这两年被侯遇迫着苦练剑法,荒废了原先那套花拳绣腿。不然,将来走个江湖卖个艺,倒能当个上乘人物。
所幸那些花招丢了简单,捡回来容易。
这不,才捡着,师祖亲召,得了如今这份差。
总算师祖待见,项宝是个好相与的王爷,傍上这么条好哥们,她桃子从此,不定也能谋个无忧小前程。
然而所谓的前途于她,不过是走无可走时,但盼着前头,尚能有条路罢了。
她所求的哪里是江湖,不过一张落脚的床而已。
十七岁,生生历了场无可奈何无计可施的死别,如今想通透了这些,不知算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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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桃子闷闷吃了回茶,项宝什么好故事都没套问出来,更闷了。
携着桃子城郊逛了一下午庙会,总算把丫头逗乐了回。下午回府,没见着侯遇人,项宝灵机一动,心生一念。
眼瞧着桃子直打哈欠,项宝好心要桃子好生歇着去,压压早上惊,歇歇逛街的腿,晚上自有好吃的。
桃子昨夜本来就没歇好,得了令,还装模作样客气了回:“也没怎么累。”
项宝挥挥手:“去罢去罢,本王说白了找你来玩儿的,”
怪不好意思地去了。
晚间,先着人给侯遇稍了信,有让六儿打窖里取了数坛陈酿来,也不招呼桃子来喝,自斟了杯,又整个小盅倒腾来去地摆弄。
桃子睡了一下午,做了个清闲梦,见了黄昏头的落日,这才晃晃悠悠摸来了。
伸头探脑地,是想瞧瞧不想见的人在是不在。
这一跨进门,沁人酒香扑鼻来。桃子嗅了嗅:“嗬,王爷的东西,果然都是好东西呢。”
项宝得意道:“可不,来点儿?”
桃子凑过去,就着杯子深嗅,完了腼腆摇头:“不不不,我不行。”
项宝急了:“嘿,能说会玩的,没有不好这个的道理!哟,我说,别是丫头片子你……酒品不好罢?嘿嘿,这个你放心,这是在本王府上,又没旁的人见你失态。”
桃子挠头:“不是失态的问题,我打小挺馋这个,可一饮酒,就……”
她不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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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那年,师祖大寿,她被师伯家的小师兄骗了饮过一壶,饮完还成,困困顿顿地回去躺了,躺着居然睡着了,可才睡一半就又醒来。
酒却不曾醒,醒了直哭,“爹爹,娘亲”地唤。
头发乱蓬蓬地,鼻涕眼泪挂满脸。
整个院儿里的人都还在宴上吃酒,屋子里却入了个人,却是大师兄侯遇。
别瞧师兄平日里不苟言笑地,此番却软玉温言也不晓得说些什么,桃子昏昏沉沉竟止了哭。
侯遇取了梳子给小丫头把头梳得了,边厉声嘱咐:“往后还吃酒不?”
小桃子摇摇头,揉了揉眼睛,可算醒了。
侯遇给她梳着头,又叮嘱了句:“你不能饮酒,饮了丢师父的人。”
再往后,她牢牢记着这茬,再没饮过一回。
直到……小八走了的后一年。
桃子自个儿的十五生辰上,师父下山去了,只安排了面。吃完面,一个人闷闷地跑去上了回坟,回来瞧见桌上师父落下的一壶酒。
不由分说顺了到自己屋里,举着壶,犹豫半天。
喝,还是不喝,这是个问题。
上回醉酒的傻事好歹多了那么些年,她也该长进了。何况侯遇说的话要是能听,小八便也不会……
愈思量愈郁闷,举壶就喝。
酒量就是浅,喝完什么再不能动弹,沉沉睡了觉,发了一个梦。
原以为能见着小八,不想,却是侯遇的脸。
桃子趁了醉意,不由分说攫了那双朝思暮想的唇,嘬了许久,这才点着那唇,醉醺醺调戏着吐了句:“这滋味啊,把我惦记坏了。你若不是我师哥,该有多好?”说完竟哭了。
后来仿佛有人为她抹泪,又仿佛没有,完全记不得。
再醒来事,有些后怕,怕万一不是个梦,那双唇,可当真是那厮的。她知道错不了。
前后一打听,放了心。人家昨儿压根没吃面就下山办师祖的差去了,哪里有工夫跑来这儿任她轻薄。
也是,退一万步,她的寿面,也轮不上他吃。
那回侯遇隔了半月才回,她仔细偷瞧了,人家脸上不动声色,唇上也无印记。
不过就是个梦,就算轻薄,哪里能轻薄一个仇人。
不想她桃子,竟自作多情成了这副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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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宝不知情由,却诉起这酒的好处来。
飘飘欲仙中,还能办了做梦不敢办的事和人,好处她如何不知。
然而,别说在错觉里得了这样的便宜,就算人家真送上了门,她想怎轻薄怎轻薄,又怎样?
她又对得起谁?
桃子最近一向琢磨着,自己这骨子里,别是个色胚子。小时候尚且能混事,如今大了,这等丢人事,还是不足为外人道。
怕了喝酒,便是这个道理。
可是项宝说:“你师兄说了,今儿不回。你不就是不愿见那吃独食的坏家伙,本王做主,咱就喝一回独酒,还怕他怎的?有本王在,你担的哪门子心。”
若是小时候没有侯遇那句训,桃子八成是个贪杯的孩儿。
可不,口上虽推托着,这已然被漫屋子的酒香熏昏了头,还用得了劝?
自己琢磨的那些全白搭,昏头昏脑,接过项宝递来的酒盅就是一个仰头。
哎,这酒乍入一口,绵软中带了甘香。那种甘味,直沁进心里头去。
恰似某年某月的山路上……尝到的第一口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