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4、梦遇美仁 ...

  •   梅林深处,酒宴之上。
      子衣吹笛,众人相舞相和,舞女们也早换了抒情流畅的舞姿,只见长袖劲舞,仿如流云拂月,风过长林,又身姿柔软,面上似喜似悲,缠绵缱倦融于这舞姿中挥之不去。
      一曲终了,一众人等依旧伫立静默于月下,仿佛沉浸在这乐曲中久久不能回转,良久,杜如晦先回过神来,方大喝一声:“彩!”
      宇文士及一拳拍案,慨然道:“潇兄弟此曲,令士及直抒胸臆,却又豪气万千!当今之世,能与诸位兄弟相识,今生何憾!”
      程咬金已然醉了,只高举酒盏道:“宇文老弟说的好!便是下辈子,俺老程寻遍千山万水,也要和诸位兄弟重逢!”
      秦琼道:“诸位兄弟,为今夜这难得的相聚,为潇兄弟明日的大婚,我们干!”
      “且慢!”张公瑾高声道,“潇兄、房兄,你们还撑得住么?”
      王猛立在一旁,见子衣吹那横笛时催发体内气力,一曲终了,那酒气借着力道更是上头了,身形已是摇摇晃晃,心下正自担忧,见张公瑾如此问,还以为潇大人可免了这酒,当下大喜道:“张大人,潇大人已经不胜酒力……”
      “无妨!”子衣已然失去最后一丝清醒的理智,只飘飘然扶着案几,带着醉意笑嘻嘻道:“诸位兄弟,今夜只管尽兴,子衣必定一陪到底!”
      房玄龄哈哈大笑:“清风明月,对酒当歌!如此风流雅事,潇兄撑得住,我房玄龄更撑得住!”
      “好!”张公瑾喝道,“全部换上大碗来!”
      王猛唬了一跳,眼见侍者和舞女们已忙着为众人一一换上高深的大海碗,又添满了酒,便欲劝阻子衣,却被人按下了手臂——长孙郦此时趔趔趄趄过来,拍了拍他道:“王猛,今夜……是你家潇大人最后的花酒……便是醉了……又怕什么?”
      “来,咱们兄弟,干个痛快!”张公瑾将大海碗碗高高举起,高声道。
      “干!”众人轰然道。
      随着觥盏相击之声,众人一饮而尽,互以碗底相示,目光所触皆开怀大笑。

      这一大海碗下去,子衣彻底晕了,再也支持不住身形,直跌坐在了矮凳上。长孙郦饮完这一碗,连呼两声“快哉!快哉!”,话音未落竟一个趔趄醉倒在了案几之上。
      众人哈哈大笑,程咬金捶着案几高声道:“小美人儿们!快些添酒!俺老程有赏!我们兄弟,不醉不休!”
      一众舞女见这些老爷们个个兴致高昂,急忙凑上前来为众人添酒。两名舞女更是一左一右挽了长孙瑜的臂膀娇滴滴地道:“大官人日后,且莫忘了今夜我等,总要常来照顾我们生意才好!”
      长孙瑜也饮得醉了,拍了拍舞女的翘臀,得意地道:“那是自然。”
      “长、孙、瑜!我扒了你的皮!”一个女子的怒喝之声骤然传来,众人唬了一跳,只见一个黄杉女子忽地腾空而至,立在长孙瑜面前怒目相向。
      “莎…莎莎!”长孙瑜的笑容立时凝固,舌头更是打了结般磕磕巴巴。
      原来,阿黛莎在画舫上见众美女齐和子衣之曲,不知怎地,就忽然惦念起了自己那个冤家,心里终是放不下,便过来看看,却不料,看到的竟是长孙瑜左拥右抱寻欢作乐,立时气冲云霄。
      “哼!”阿黛莎缓缓从腰间解下金丝软鞭,冷声道,“你有胆在这里勾三搭四,就莫怪我狠辣无情!”
      众人呆了一呆,却见长孙瑜猛然推开两名舞女,撒腿就向梅林外跑去,一面跑一面求饶道,“莎莎,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那软鞭果然狠狠地抽在了长孙瑜身上,长孙瑜疼地打了个哆嗦,却是一刻也不敢耽误,更加发力向远处跑去。
      众人脸上抽搐了一下,同情地望着长孙瑜远去的背影,暗道,看来这家伙娶了个比房夫人还要彪悍的朵儿,只怕这辈子都别想再风流快活了!

      杜如晦惊骇地望着一面追赶喝骂一面抽着鞭子的阿黛莎,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庆幸地道:“这女子竟然比房夫人还要凶悍!还好房夫人不在这里!”
      “诸位先生真是好兴致啊——”杜如晦话音未落,一把沉稳好听的女声在月色下由远及近而来,众人不禁怔了怔,转头望去,只见红拂领着一队劲装女兵怡然而立,只笑吟吟望着酒宴众人。
      “咣当!”房玄龄手中的酒盏掉到了地上,只望着红拂身后的女子瑟瑟发抖:“夫……夫人!”
      正依偎在房玄龄怀中的舞女还没搞清楚状况,只环了房玄龄的脖子,咯咯笑道:“好官人儿,您想夫人了么?”
      “锵”地一声,房夫人从身后侍卫腰间佩剑拔出,一剑砍在房玄龄面前的案几上,怒喝道:“滚!”
      “啊!”那舞女吓得尖叫一声,即刻从房玄龄怀中一跃而起,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边厢,程咬金酒意方浓,一时竟没听到红拂与房夫人的声音,正低了头沉醉地饮着身旁两个舞女递到嘴边的酒盏,却突然间唇边什么都没了,那酒盏则已掉落地上,抬眼一望,自己那两个小美人也跟着其他舞女一起惊慌失措地退到了一边,被一群兵士团团围住。程咬金摇晃着身躯,脑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只嚷嚷道:“小美人儿!俺老程正喝得高兴,你们…你们怎么就跑了?”

      众人只觉头皮发麻,却见程咬金仍在招呼那群舞女,便不住地打眼色扯他的衣袖,不料程胖子此时醉得深了,一个站立不稳倒在了酒桌上,竟呼呼睡去。
      众人暗自跺脚:这回程胖子也不能挡房夫人了,我等休矣!
      子衣早饮得醉了,口齿不清道:“李…李大嫂,房…房大嫂,我…...我等……”
      “子衣无须多言。”红拂含笑望了望子衣,又看着一旁的钱林和王猛道,“还不快扶潇大人回府么?莫误了明日的大婚。”
      王猛大喜,立刻应了,与钱林一左一右扶着子衣便向梅林外走去。
      宇文士及见势头不对,忙上前陪了笑脸道:“李大嫂,房大嫂,一向可好?”
      红拂笑道:“好,都安好。”
      张公瑾嘿笑道:“我们一群小民,在这里喝个小酒,不曾想竟惊动了两位嫂夫人!”
      房夫人咬着牙缝冷笑道:“还真是小酒呢!这样的阵仗,只怕在长安,也要艳压群芳,令天下青楼舞坊都竞相失色了!”乃皮笑肉不笑地踱到房玄龄身侧,笑吟吟道:“真没想到,我大唐的男子们,不仅喜欢娶妻纳妾,连暹罗国的美少男也不放过!”
      “暹罗国的美少男?!” 房玄龄一呆,嘴唇张了几张,直向后倒去——竟昏过去了。
      子衣心里还有几分清醒,如今才被王猛和钱林扶着走了几步,突地听到“暹罗”两个字,猛然想起,暹罗不就是泰国在古代的称呼吗?这群舞女是美少男?难不成,他们是古代泰国的人妖?!天!我们这群人今晚是泡了一堆人妖吗?子衣只觉天旋地转,酒劲儿上头,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暹罗国的美少男是啥?”张公瑾懵懂地望向杜如晦。
      杜如晦愣了愣神,溜了一眼地上的房玄龄,忽地手扶额头道:“哎呀,好晕啊,好晕……”便也倒在了酒案上。
      张公瑾怔了一怔,与宇文士及对望一眼,两人不约而同道:“我也醉了……”竟一齐趴倒在酒案上。
      此时,从红拂与房夫人出现到此刻,不过一眨眼功夫,酒宴上便只剩下秦琼一人。秦琼苦笑着抱拳道:“见过李大嫂、房大嫂!小弟这厢替众兄弟赔不是了。”
      房夫人一手负前,一手负后,冷冷扫了一眼酒宴上横七竖八醉倒的众人,笑吟吟道:“果然还是叔宝兄弟仗义!不过,我虽才来此地不久,却也听说秦淮河水最有醒酒之效!”徒地杏眼一眯,厉声喝道,“把这些醉汉一个个扔进秦淮河里喂鱼!”
      立时便有四名女兵应声出列,抬起宇文士及和张公瑾便向河岸而去。秦琼唬了一跳,暗道房夫人一向说到做到,这可如何是好?正在这时,忽听“哎呦!”一声惨呼,房玄龄猛地坐起,一面揉腿一面赔笑道:“夫,夫人,我…我酒醒了!”
      “哼!”房夫人咬了牙,笑道:“这花酒夫君可还是要饮上一夜?可是要臣妾再多找几个暹罗的美少男们为夫君助兴么?”
      房玄龄吓得一骨碌爬起来:“不用、不用!我这就去给夫人准备马车回家!”言毕,撒腿就向梅林外跑去。
      红拂见房玄龄跑远,乃吩咐道:“来人!将这些醉客扶到马车上去!”转身又含笑道:“叔宝兄弟,这酒宴也该散了,潇兄弟那里,你自可宽心。”
      秦琼一笑,抱拳道:“有劳两位嫂嫂了!”

      房夫人见地上的醉汉们一个个被女兵抬走,疑惑地道:“女儿国舞坊的那些舞男们,嫂嫂不打算理会么?”
      红拂摇了摇头,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房辣椒!”转而郑重道,“妹妹可知,这女儿国舞坊是谁人所有?”
      房夫人若有所思道:“这女儿国舞坊俱是暹罗国的美少男,莫非……”房夫人顿时醒悟,只下意识地捂住自己张大的嘴,低声道,“莫非是迁居暹罗十余年的尚云香?!”
      红拂一挥手中拂尘,慢声道:“南朝几十载,惟余一缕香;乱世有祥云,海外飘仙尚。南朝宋齐梁陈四代更迭纷纭,而尚云香安处乱世之中,纵然前隋攻灭陈国,她也能全身而退,更远涉重洋,途经暹罗而被国王深慕,乃盛情挽留。尚云香遂居暹罗十余年而不得还,却始终能独善其身,为暹罗朝野上下爱戴,前些时候,听闻暹罗国王驾崩,新王登基,方允其归还大唐,更赐封暹罗大公主封号,以暹罗使者之名回返中土。她此行极为低调,除朝中少数人外,尚无人知晓她的归来。要不然,你以为陛下真的只为子衣一人而来这江陵么?”
      房夫人惊叹道:“听闻那尚云香不知是南朝哪一姓的皇族,她的容貌与风华直若仙人,便是当今太上皇和前隋杨文帝,都曾结伴冒险潜入南陈,只为一睹她的芳容。而婉清的音容,颇有尚云香的神韵,据说也是南朝某姓皇家遗落民间的明珠,更有传闻说乃是尚云香的遗腹女,因此甚为太上皇厚待。既然这女儿国舞坊属她所有,那么…那么……”
      “那么,依她的手腕与才具,又怎会不知封三娘带人潜伏舞坊?”红拂苦笑道,“她如此不动声色,竟随了我等今夜在这秦淮河岸折腾,只怕,若封三娘今夜果真得手,最后得偿所愿的,还未必是秀芳呢!”
      房夫人倒吸口凉气,点头道:“幸而婉清也已放下执念。”

      画舫之上,舞乐之声已然歇止,众美在月色中正依次步下舷梯。
      “君然小姐,”秀芳深深地望着君然,定定地道,“终有一世,子衣的缘分,将只属于秀芳一人!”
      君然迎着秀芳的目光,静静回道:“若然如此,君然亦会如秀芳公主一般!”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好!”秀芳郑重点了下头,转身离去。
      婉清望着秀芳远去的身影,轻声道:“君然小姐,婉清虽不如秀芳公主般执着,却也无法彻底放下。前生债今世恩,一日未还,婉清一日便不得清净。”
      君然轻叹一声:“君然明白。”
      婉清淡然一笑,也自去了。
      “君然姐姐莫愁!”蜜姬从后面挽住了君然的臂膀,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至少蜜姬不会再令姐姐为难的!”
      君然不禁婉尔笑道:“多谢蜜姬妹妹!”
      “她们两人,还是未能放下么?”若兮望着月下远去的秀芳和婉清远去的背影,有些不解地问道。
      君然轻轻摇了摇头,释然道:“缘来则聚,缘尽则散。我们这些人的缘分,怕是一辈子的呢。”
      红玉与雨琴相视一笑,对君然道:“君然小姐,我们也走罢。”

      梅林外,通明的火把下,众美的车队旁又多了几辆马车和数队女兵护卫。
      “许久未见,秀芳可愿与我同车?”秀芳正欲牵了自己的白马离去,闻言一震,转过身来,只见红拂静静地立在一辆马车边,笑吟吟望着她,在火把的映射下,晶莹的目光中竟似闪着欢喜的泪水。
      秀芳一颤:“红拂大嫂!”
      “秀芳可愿与红拂同车,同去龙山道观?”红拂只伸了手,向着她再次唤道。
      “!”秀芳一笑,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洒落下来,只重重点了点头。

      婉清见莲儿垂手侍立于自家马车旁,神色间似是十分地惶恐,正要询问于她,却见莲儿指尖挑了车帘,只深深福了一礼:“还请姑娘速速入内。”
      婉清疑惑地探身入了马车,只见眼前一亮,一个雍雍高贵风华盈溢的中年女子端坐车内,只微笑着慈爱地望着自己。
      “师父!”婉清娇躯一颤,双膝跪倒在马车内。
      “怎么?我的清儿一点儿都不盼望我这个老骨头么?”尚云香慈爱地扶起婉清,戏谑道。
      “清儿拜见师父!”婉清却是跪地不起,又重重稽首俯拜,方才起身扑进尚云香怀中,欢喜的容颜上早已是泪流满面,“师父怎的才回来中土?可想煞清儿了!”
      “为师在暹罗的红尘俗事已了,若还不回归中土,难不成真要在暹罗终老么?” 尚云香怜爱地抚着尚婉清的头,叹息道,“你这孩子,又如何让为师放心的下呢。”

      “卓小姐!”王猛上前一步行礼道,“大人已在马车内,还请卓小姐宽心,属下会带一队兵士护送您和大人回府!”
      君然上了马车,果见子衣斜依在车壁上,浑身酒气,昏昏欲睡。
      君然倒了一盏茶,轻拢了子衣,唤道:“呆子。”
      子衣勉力睁开朦胧的醉眼,饮了一口,只喃喃道:“君然,我们再也不要分离……”竟又沉沉睡去。
      君然一笑,呢喃道:“傻瓜,君然再也不会与呆子分离了。” 只拢着眼前这人,随她一起依在车壁上入了梦乡。

      子衣立在一所院落前,院门上悬挂一木刻牌匾,上书“石榴居”三个大字。
      这是在哪里?月色下微风徐徐,院中照壁后影影绰绰地摇曳着一片茂密的植物,花草中有灯光透过来,凝神细望,似还有熟悉的音声传来。
      子衣推门而入,绕过照壁,眼前豁然开朗,只见面前是几开间的大屋,左手侧乃是一间窗棂大开的书房,房中人一身青衣素装,头束逍遥巾,显是书生装扮,却又仙风道骨,只在灯火下一面翻着桌上一本册子,一面与身旁三个女子说着什么。
      那三个女子好生眼熟啊!子衣揉了揉眼睛,咦,那不是君然、秀芳与婉清吗?
      子衣大喜,正欲呼唤君然,却突然发现自己张大了嘴,竟是一丝儿声音都发不出来,欲要登门而入,却又半步也挪动不得,只能眼睁睁遥望着屋内诸人。
      那书生恰在此时望了一眼窗外的子衣,微微一笑,转头对三人道:“依方才所议,此一劫乃君然陪子衣渡劫,以了却宿世之缘,下一劫合该秀芳了缘。而婉清与子衣之债,可在某一世再下凡尘偿还宿愿,如何?”
      子衣听得不是十分明白,什么渡劫?什么了缘?什么还债?却见君然、秀芳与婉清三人竟依次颔首,正欲再次呼唤,但见三人对那书生一一行礼,尔后便倏忽不见。
      子衣急欲追寻三人,却又觉一股推拉之力扯起自己,转眼间自己已在书房之内,立在那书生身侧。
      “你、你是谁?”子衣惊异道。
      那书生细细望着她,颔首道:“在下美仁,乃是你这一世的编剧。”
      “编剧?”子衣彻底蒙了,“我是在做梦么?回到21世纪了?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接触过什么编剧啊!”
      美仁笑了笑,道:“每一个人在来到尘世之前,这一生的剧本便已大体写好。人的一生,几乎完全是依照提前写好的剧本来度过而已。而在下,便是负责为你撰写人生脚本的人。虽然你没见过我,但我对你了如指掌。”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子衣摇着头道,“我这是在做梦,你是一个不存在的人!美仁,没人嘛!”
      美仁望了一眼桌上的册子,意味深长地道:“在你的世界里,我是不存在的。而在我的世界里,潇子衣才是一个小说中的虚假人物。”
      子衣亦看了看桌上的册子,只见封面五个篆书大字:大梦浮华录。一时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忽又念起离去的君然三人,急忙问道:“你把君然她们怎么样了?”
      美仁的面容渐渐严肃起来,凝神望着子衣道:“既然提及君然,你可知错?”
      子衣一怔,刹那间有无数记忆从脑海中涌出,仿佛电影回放一般在眼前一幕一幕闪过,从她跌入自己怀里的那刻,在马车里询问自己为何忧郁的那刻,在卓家小院月下拥佳人的那刻,将她扛在肩上私奔的那刻,在红玉的小屋外为自己系披风的那刻……泗洲城里的时候,撞见她私密的时候,和她生死相依的时候,她迫着自己表白心迹的时候,花满楼桌下偶偶私语的时候,在听到秘密被泄露的时候,在即将告知她真相的时候,她来长安与自己相逢的时候,赠送香囊的时候,在刺客面前舍身相护的时候,黯然伤离的时候,自己返回唐朝与她重逢的时候,军营夜话的时候,被逼前往长安与她临告别的时候,孤身抢亲的时候,军中庆功酒宴被下药催她走的时候,天策府前与她相会的时候,梅林里与她生死相约的时候…..
      一帧一帧,一幅一幅,每一刻的情感,每一刻的心理,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真实,不经意间,子衣已是面红耳赤,低首羞愧道:“子衣知错矣。”
      美仁不动声色,静静道:“错在何处?”
      子衣愧疚地道:“穿越到唐朝后,初始之时,我带着刺激玩乐之心,未认真思考过自己的一言一行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尤其遇到君然后,一直隐瞒身份与君然亲近,只想着自己对她的欢喜,却不曾认真考虑过君然的名节,不曾考虑过自己隐瞒身份的后果。此后不到半月,便带着君然私奔,心中仍存着一份冒险玩乐之心。直到那晚红玉的小屋外,君然在感激我救她之事时,又含蓄告诫我注意分寸,且她也不会因此以身相许,那时我才彻底警醒,意识到自己的一连串行为的后果,开始认真反省整件事会对君然和卓夫人她们造成的影响。
      我那时才真正想明白,自己鲁莽的私奔行为,将使得君然无法再在襄阳立足,令她名节受损,更使得君然日后难以再嫁他人。而因为我的隐瞒,君然不知我的真实身份,只因欢喜我,相信我,才随我离开襄阳——我等于毁了古代一个良家女子嫁人生子的平常生活!
      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可能毁了别人一辈子的幸福!那一夜,我在小屋内靠着箱子苦苦思索了几乎整整一夜——我从未想过,竟有一日,自己会害别人至此!我感到害怕,感到彷徨,甚至无助。我好怕有一天君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会是什么样子?我那时就已意识到,我将无法面对君然!
      那一夜,我抱着头,心内悔恨交加。我痛恨自己为何不在私奔前就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君然,痛恨自己被爱意冲昏了头脑,痛恨自己的自私自利!
      我不停地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补偿君然?怎样才能获得她的宽恕和原谅?若不能让君然最终安稳幸福,那么,我与这世上的人渣禽兽又有何分别?!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在唐朝,我肩上的担子和责任到底有多重!也终于明白“千钧重担”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从那之后,我不停地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克制自己对君然的爱意,要保全君然的名节,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要随时准备着与她分离,要不惜一切让君然获得幸福。
      可从襄阳到南阳,南阳到洛阳,我根本无法抑制住自己对她的爱意。与她的朝夕相处,只会使得那爱意越来越浓,每多望她一眼,我的心便多一分欢喜,多一分伤痛,多一分挣扎——因我注定与她无缘,注定要公开自己的身份,注定要带着她对我的恨意与她分离,注定我的余生将在思念、伤痛、悔恨、愧疚、孤独中度过!
      我不想告诉她我的身份,因为我想永远和她在一起,能够与她亲近,与她长相厮守,可如果不告诉她,我的心便始终处在内疚悔恨中。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害怕,害怕自己变成一个令人不齿的骗子,败类,人渣!
      在我心里,我愿意为君然做任何事情,只要能让她欢喜,让她幸福,让她宽恕我的过错,哪怕是付出生命,我都心甘情愿!
      只是,我没料到的是,君然一直在护着我,信我,抚慰我,接纳我!她不顾世俗的传言,不顾自己的名节,不惧生死,不畏强权,不图富贵,不好虚名,甚至不管不顾我的真实身份,对我不离不弃,始终如一。
      而我,却是亏欠了君然的,因我初始时是欺骗了她的! 我今生何其有幸,得遇这样的女子!又何其不幸,我竟然有负于她!
      这些心事,我从不曾与人说,只自己知道,今被先生看破,我亦无地自容!”

      美仁点头道:“你也无须太过自责。你初始时虽犯下欺瞒重过,终究你心地良善,懂得反省,懂得赎罪,懂得担当,亦未堕入情欲迷乱之中,终未酿成大错!”
      子衣深深揖道:“谢先生宽容!还望先生告知,君然她们三个,现在何处?”
      美仁笑道:“她们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子衣怔怔然道,“这么说…..”
      美仁颔首道:“不错,你的确是在梦中与我相见。”
      子衣望了望美仁,疑惑道:“先生方才说,您是为我设计人生剧本之人,那么,君然她们,为何也来先生这里呢?”
      美仁哈哈大笑:“果然痴人也!”乃朗声道,“缘起缘灭,皆有定数!君然、秀芳、婉清、蜜姬等人,皆因你而来这世间,其缘分因你而起,亦将因你而去!”
      子衣一震,拱手道:“还望先生明示!”

      “你们几人的缘分,从无始劫前便已开始了。”美仁起身翻开桌上那册《大梦浮华录》,只见“序章”处乃是一幅水墨画,子衣未及细看,美仁已伸出左掌,在书册上方轻挥衣袖,顿时从水墨画中涌出一个水涡,那水涡渐渐变大,占了满张桌子,却也渐渐平静下来,只见水中画面清晰至极,毫发毕现。
      子衣探头望去,发现水中竟也有一个自己。只水中的自己似乎个头较小,正与一群小伙伴在一个农庄里玩耍,显得非常欢快开心,尤与其中一个伙伴关系亲密,形影不离。子衣细细看去,那些伙伴不正是君然、秀芳、婉清、蜜姬、若兮、红玉、雨琴等人么?
      忽然,水中画面现出乌云密布的天空,狂风暴雨随之倾盆而下,引起山洪骤发,洪水瞬间冲没农庄,子衣与伙伴们紧紧抱住一个木筏在洪水中急速而下,木筏突然撞到暗石倾覆,筏子上的小伙伴们全部落入水中。除子衣外,其她人似乎都不会游水,只能在洪水中上下沉浮疾呼救命。子衣奋不顾身地在水中潜行,将婉清、蜜姬、若兮、红玉、雨琴等人一个个重又救上木筏,但因水流湍急,君然和秀芳已不知冲到何处。子衣在水中不停地呼喊着,到处寻找,终于将秀芳也救上了木筏。待最后寻到君然时,子衣已是筋疲力尽,将君然送到木筏上后,再也没有力气抓住木筏,被一个急浪打入水中消失不见,筏上小伙伴们伤心哭泣,刚上筏的君然不顾自己不会水,竟重又跳入洪水中去寻找子衣,却也未再回来。秀芳欲再入水相救,突被一人拦住,那人正是长生大师。
      长生大师驾了一只木船刚刚赶来,及时拦住了秀芳,见众人危险,木筏随时倾覆,长生大师即刻将筏上的小伙伴们转移到木船上,最后带着她们去了安全的岸上,只众人从此再也未见到子衣与君然。

      “君然与你的缘分,从无数劫前开始,此后每一世但有相遇,便一直是不离不弃,等流果报!”美仁望着水中的画面轻声道。
      子衣依旧沉浸在画面中而不能自拔,却见水面渐渐变小,最后缩成一个水涡,消失在《大梦浮华录》的“序章”水墨画中。
      子衣好奇地拿起《大梦浮华录》,细细端详这幅水墨画,却赫然发现,画中乃是一个坐落在河边的农庄,农庄主人是一名男子,长相颇似长生大师,只农庄中并无子衣等人,却见湍急的河流中有一根长长的大木桩,桩上站着七只小羊,其中一只小羊身体前倾,两只前爪已伸入水中,似想抓住水中那只精疲力竭的牧羊犬。
      子衣惊愕地指着水墨画,磕磕巴巴道:“先生,这……这是何意?”
      美仁哈哈大笑:“不可说,不可说!”乃收起那册《大梦浮华录》,推了子衣道,“可惜了你这一世。原本给你设定的剧本里,最坏的结局,便是你与一众美人儿乱情,从此善缘了,坏缘起;最好的结局,则是出家修道,屏除众缘。如今,既非最好,亦非最坏,你且好自为之吧!”
      言罢,子衣只觉后背一股大力推来,再也站立不稳,直跌入一片混沌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梦遇美仁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