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15 敬候君归 ...
-
15 敬候君归
阮尚书还在时,为独子阮应生定下了同城张御史家的千金,约定等阮公子十七就迎娶入门。只可惜,阮尚书这一去,这姻缘也有了变数。
眼看时间临近,张家派人送来一箱白银,一封退婚信。名义上是自助阮公子修学,实质却是要用一箱白银赎回女儿的终身幸福。
当日,阮应生换上自己最整齐的衣着,带着这一箱白银,亲自去拜会张御史。
临走时,慕生送他到门口,欲言又止。
阮应生笑着止住了他。
“我既然执意要去,自然也明白会遇见怎样的对待。但只要我是阮家的后代,就不会允许这种折辱。”
他伸出手,落在少年的头上,似是想起了某个人,语带笑意,“何况这一次去,也是一个赌。我赌她还记得我,赌她与我一心。”
他是那样的自信,认定昔日的青梅竹马,并非父女同心。
他还记得她素发垂髫,于秋千架上羞怯回头,嫣然一笑。
记忆中的女孩子是那样美好,应不叫这污浊世俗玷染了去。
慕生的头被他按着,轻轻垂了下去。
他连一丝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他轻轻地说:“大哥,张小姐会等你的。慕生……在此敬候大哥佳音。”
阮应生去了张府,退了银子,也退了亲。
张御史在与他一番长谈后,客客气气送他出了门。大门一关,你我两方天地。
张小姐不愿意见他,哪怕他在府外立了一天一夜,也未曾有人过来。
究竟是人在深闺不知,还是变了心,无从猜测。
只是一点,他与她今生有缘无分。
第二天晚上,阮应生在大街上被慕生捡到的时候,他第一次酩酊大醉,满身酒气。
慕生看着他的眼睛里满是心痛,却只是扶起他,说:“大哥,我们回家。”
慕生的语气神态一如往常。
那是阮应生第一次知道,他那纤细瘦弱的义弟也会有那样大的力气,能一路背着他穿过金陵城最繁华的街道,足下不歇。那条路,即便是日后回想起来,也漫无止境得可怕。
踏、踏、踏。
慕生就这样安静地背着他行走。
彼时夜已深,路上少人行。他只顾着遮脸,忘了那样长的一段路,背着他的那个人有着怎样的心境。
待两人进了家门,慕生将他扶到床上,他忽然觉得自己无颜对他,挣扎着说:
“张小姐,今夜会来。”
他不知道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如何才能掩饰过去,但是这一刻,他只想若是不这么说,他兄长的颜面何存。
他翻过身去,不敢看他,怕明亮的眸中倒影着狼狈不堪的自己。
他怕他,看不起他。
他心中忐忑,慕生却还在他的床头。
良久之后,他终于听见慕生说,好。
他只想就此睡下永不再醒。父亲死之后,远亲们的强取豪夺,乡人的指指点点,他一直是知道,却躲在书斋中不出。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直到如今,终于彻底醒了。
原来他空有一肚诗书,却一无所有。
可他还是醒过来了。
嗓子渴得要冒烟,他哑着嗓子喊了几声慕生,却不见有人应。许是太晚了,回自己家去了。
他只好跌跌撞撞下床,去寻桌上的茶盏。
月光从窗棂洒入,铺开了一地的银霜。
有人笃笃敲门。
他茫然抬头。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张小姐娉婷立在满是月光的门口,身后是一望无垠的莲塘。虽多年不见长了一些,音容笑貌却依然如记忆中那般美好。
“阮郎,别来无恙?”
手中的茶杯跌在地上,铮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她真的来了!
鸳鸯交颈,被翻红浪。
冒着长针眼的危险,我和云佑之趴在门缝里偷看,坚持说这是为了确认真实。
还是童子鸡的云佑之慌慌张张地扯我的袖子:“你说,我们会不会被发现?发现了可怎么好?会不会被打死?”
我嫌他烦:“他们听不见的。我们只是在莲花妖的幻境里罢了,这都是过去。”
云佑之一脸唯尔马首是瞻地看我,激动不已:“那我们怎么办?冲进去?现在?还是等他们结束?”
一连串的问话搅得人兴趣全无。
我转过身,背靠着门板,抬头望天,道:“下次吧,我的法力也支撑不住在这里这么久。走完他的幻境,还需要再来几次。歇一歇便走吧。”
“哦。”云佑之老老实实也靠着我坐下,学我望天上的星星,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我,“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耸耸肩:“我怎么知道?这世上,唯有妖怪的心,是最难揣测的。”
说到这里,我瞪他一眼警告他,“不许再问,否则我恢复不过来,我们一辈子都回不去。”
他终于闭了嘴。
风送来屋内似甜蜜又似痛苦的喘息,也似叹息。
山高水深,道阻且长,终向何方?
莫名的,我忽然想起了师父。当我偏安于这小小一隅,师父他又在山上做什么?是不是不再生病了?是不是有人陪着他?
……在这种时刻想到这些,连我自己都对自己跳跃的思维叹为观止。
我甩甩头,再度仰头望漫天繁星。
手中抱着的,是今年新科状元阮应生在我入幻境前借我的长情剑。
唯有他的信物,才能斩杀梦境里的虚无。
雪亮的剑刃藏在鞘里,刺骨的凉意通过剑鞘,一点一点深入相触的皮肤里去,叫人几乎握不住。
书斋前的石甬道边,古朴的石灯笼发出微弱的光。噼噼啪啪,有只小小的飞蛾一次又一次地往上撞。
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