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心之万籁(已修) ...
-
虚无之诗,
烈火之吟。
汝心即宇宙,
宇宙即汝心。
听,那是什么声音?
就像是无垠的鸣沙翕动着,像是淅淅沥沥的山雨,一点一滴落在泥土中,似有风吹高树,萧萧地奏响林木的和弦,那些幽柔的落花瞬间飞散,落地无声,它们空寂柔嫩的旋律就这样回荡着,久久不息。在那里,有虫鸣相和,有鸟韵宛转,琤玲的泉水清澈动人,空旷的山谷深沉回响,江河在它之中奔腾,大海在它之中咆哮,日月星辰在它之中亦起而落,融融岁月,天地万籁,都在这里,被拨动了。
听啊,它是如此雄健而温柔,刚强而脆弱,它亦动则动,亦停则停,穿行万里,遨游无定。它是卑微的芥子,是浩大的须弥,是朝生暮死的蜉蝣白羽,是天地同寿的大椿冥灵。
它……就在这里。
在这胸腔之中,缓缓跳动着。
“醒了吗?”
夏夜陡然睁开双眼,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的光。
“看来问题不大。”
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进入了这纯白的画面——
是舒瑾卿。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她不是正在和……和……
夏夜悚然一惊,蓦地抬头扫视四周,然而面前这纯白的世界,除了神情淡然的舒璇外,别无他物。
就在这时,温和平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必看了,我在这里。”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将夏夜骇得一跳,她陡然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少年酒红色的长发,和他若有似无的笑容——果然是他,麻仓叶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终于忍不住,失声问出了口。
原本,他们不是应该在森林边缘彼此战斗吗?她已经开启了那道“门”,差一点就要与这个力量强到可怖的少年同归于尽了,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还有,为什么舒瑾卿,她也来到了这里?!
太多的疑问堵在了胸口,夏夜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不料这时舒璇看了她一眼,忽然微微笑了起来,“这里是幻华之境,存在于此的你们只是一个映像。”她的视线扫过夏夜,掠向她身后沉默的少年,一抹莫名的神色在她眼中一闪而过。
半晌,她别开了视线,继续说道:“在这里,时间是相对停止的,即使外界过去了多久,你们的躯体也不会有任何变化,直到……”
“直到什么?”少年陡然开口。
清晰可见地,舒璇眼中再次现出一抹异色。
“直到一切都回归原状。”她简洁地说。
回归……原状?
夏夜怔然站在原地。舒璇的这一番解释,并不曾回答她的疑问,反倒让谜团越陷越深。
只是……
“所谓的回归原状,是指——”
舒璇转头凝视着麻仓叶王,淡然说道,“你们应当明白。”
后者不再言语了,他的神情之间笼上了一层莫名的雾气,夏夜看了看舒璇,又看了看麻仓叶王,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奇怪。
如果按照莲的说法,舒瑾卿是被麻仓叶王强行带走的,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并不止如此。这甚至让夏夜有了一种自己很多余的感觉。
但紧接着她笑了出来。
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啊,自身都快难保了,还有工夫担心别人……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从这个地方出去之后,我的封印就会自己封闭,而他,”她一指麻仓叶王,“也不会再被那东西所吞噬?”
她虽然这么说着,自己却在笑着,似乎并不相信自己的话。
“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空旷的纯白之光里,唯有她的声音在回荡,另外两人并未说话。
笑容就这样在她脸上僵住,渐渐地,消失殆尽。
“不可能的……回去了,还是要被吞噬……”夏夜伸手抱住头,不停地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停止的——”
“真的不可能吗?”
夏夜陡然间抬起头,看向说出这句话的舒璇——此时她的神情,平静得像秋日的晚风!
她一时间竟忘了回答。
“在来到这里以前,你会相信我能把你们带到这里,阻止你的行动吗?”舒璇淡淡说道。
这个问题令夏夜整个人怔住了,会相信吗?
不,怎么可能相信……与那个东西相伴为生了十五年,再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它的可怖……即使巫力深厚,见识广博如师父,面对它也会变得束手无策,更不要说别人!
夏夜心中极是清楚,好不容易将它暂时封印住,自己却率先破开了这道界限,那么就再没有人能够束缚它,若说面前这个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的人,能够暂时将她带离它的控制,自己是万万不能相信的。
可眼前的这个人,她真的做到了……
怎么可能?可,这就是事实!
舒璇黑色的瞳孔直直注视着夏夜,这让她感到十分不自在,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坚定的眼睛,竟然在她的视线中泛起了幽暗的红。
“在你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舒璇说道,“只要你相信着,在这个世界里,就没有什么做不到。”
相信着……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她的神情过于外露,直接地表达出了她心中的想法,舒璇看着她,笑了笑。只是这位红衣黑发的少女也并未为她解答什么,她的视线向后掠去,落在拥有酒红色长发的麻仓叶王身上。
“你们都可以。”她低声说道,“这就是,我为你们而施展的世界。”
夏夜久久愣怔不能言语,她的脸上一片麻木僵硬。在这样灵魂的世界里,她仿似连知觉都变得有些异常。可这没什么,对于日常就已经习惯被那东西吞噬的她来说……
“相信……”她轻咳了两声,竟笑了出来。
“舒瑾卿,你相信过吗?如你这般骄傲的人,相信过……可以拯救所有人?纵使我咎由自取?”
舒璇微微皱起了眉,不曾答话。
她看着笑容殷切之中却带着冷漠的夏夜,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她感觉得到这少女内心的痛楚,而她却认得她。
“我相信过。”她平声说道。
紧接着,她听见了一声浅淡的笑,仿佛有点戏谑,又有点纵容。
舒璇不由得心头火起,“麻仓叶王,你——”
“竟然被你救下了啊……”他轻叹一声。
朦胧之中,白光如片片云朵,在他身畔悄然流转,偶有翳影,也似竹影那般,别有风雅。
舒璇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只是这人面上依然那派俨然,看着好似闲庭信步一般,不知怎的竟让人格外有些恼火。
她转头看向夏夜,那女孩子也将视线转向了麻仓叶王。
“如果情况真的是这样的话……你们各有什么打算。”不知为何,她冷静了下来,恢复了从容优雅的少女模样——至少,表面上如此。
“不怎样。”麻仓叶王耸了耸肩,“一切就交给小璇决定了。”
他语气格外轻松写意,舒璇登时气笑了,“你又把烂摊子甩给我!”
“什么叫又,只有一次而已。”
“上次遭遇别的队伍,你就带了欧巴裘,人家想对你下手的时候你和我说什么来着?”
“你要不出手,自己也要倒霉嘛!”
“我好好的,还不是被你强行带过来,才会跟着一起倒霉——”
两个人忽然吵架吵得风生水起——虽然只是单方面的。
夏夜目瞪口呆地看着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她总觉得在这里,仿佛是一个通了电的几十瓦大灯泡一般,少女内心尴尬地想着,这两个家伙吵起架来都不顾有别人在的吗,还是说……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为何来到这一片纯白的世界里。
她想起舒瑾卿说,只要她相信。
她想要相信,却不知道相信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她从未像舒瑾卿那样意念鲜明地活过一遭,她一直以为自己总归要在那东西的阴影之下,就这么了却余生……
她苦笑出来。如果这样的想法,也是相信的话。
舒瑾卿,有能力改变她的人生吗?
“我相信你。”她忽然开口,打断了另外两个人的低级拌嘴。
舒璇住口,转头望着夏夜,少女神色平淡之极,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这不像是相信的样子,可她却说出了口。
“送我回去吧。”
如果,真的有奇迹存在的话。
舒璇笑了出来。她一直在等待这样一句话,可真的到来之时,却来得有点让人措手不及。她果然不喜欢这个女孩子,她心里想着。
可嘴上,她却说着,“好。”
麻仓叶王就在一边,笑得格外别致,像个好看的花瓶。
白光开始消散了。
先是如云朵一般,一片片,一丝丝地飘离,再然后,是一块又一块地崩解。
夏夜看见了“那东西”。
它依然在这里,依然无所不在地,睁着它漆黑的双眼……
然后,一道光破开了这混沌漆黑的世界。
金眸的少年,他的眼睛,和他一往无前的刀光来到了这里。
——如果这就算改变她的人生的话。
夏夜笑了起来。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一个莽撞地打断她的解封的家伙,一个莽撞地破开她的恐惧的家伙——她看见了舒瑾卿的笑容。她单手比了个耶的姿势,不知是冲着哪里。
夏夜闭上了眼睛,她知道她再也不想看下去了,可是那声音依旧固执地盘桓在她脑海之中。
“夏夜!”
那是谁在叫她的名字。
她想张口说话,又想消失,彻底闭嘴,可那个声音只是又叫了她的名字,“夏夜!”
依稀间,她听见有人嘀咕的声音,“原来是她啊……那个夏寒君……”
细细簌簌的响动声中,又有什么人拿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她在哪里,又发生了什么——
“夏寒君,醒一醒。”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那是……
夏夜终于睁开了眼。她为数不多的知觉感受到了风,感受到了围在她身边的人,她看见了蓝色的天空和白色的云,还有周围的一圈——
麻仓叶王,舒瑾卿……还有,她好像在谁的怀里……
温暖的,却格外有些烫人。
夏夜颤抖了起来。
似是留意到少女反应的不寻常,那个抱着她的人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冷。”
夏夜手一晃,手中的东西险些没握住,她感受到尖锐的刺痛从手中传来,勉强吞咽了一下,咬紧了牙关。
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道莲,你暂且先把她放下来吧。”麻仓叶王悠悠的声音响起了。
夏夜微微仰起头,看见了那双金色的眼睛,少年依然没有表情,只是神色之中似有几分拒绝,好像是在说“凭什么听你的”。
她听见舒瑾卿叹了一口气,衣袂轻响间,那少女似是走了过来。下一秒,她看见了那个人的双眼。漆黑,带笑,有几分无奈,却格外真实。
“夏小姐,你看,没什么事吧。”
夏夜想说,她有事,她事情很多……她想说很多话去反驳她,可她不愿和她说话。
她终于被放在了草地上,道莲在一旁看顾她,而她感知着草坪微凉带露的气息,呼吸着有一点点湿润的泥土的空气,她忽然感觉到了。
如果这就是活着的话……
那个带笑的女孩,舒瑾卿,她蹲在她的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莲唠着闲话,倏忽之间,似乎察觉到夏夜在看她,她转头对她笑了一笑。那心的世界里,洁白神圣的样子,就仿佛一场梦境,可她知道那真实发生过。
“好了,不管怎么样,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是暂时休战为好。”最后,舒瑾卿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x-laws的人早在刚才就已离开,叶王的队伍也已经走了不少,还剩下的,只有略怀有担心的晴歌与欧巴裘。舒璇看着火灵收回之后略显空旷的草坪,有点无趣地咂了咂嘴。
“不管怎么说,莲,”她平静地说道,“我暂时都不太可能回到你们那边去了。所以——就当为了夏小姐。”
“……”
“她拼了命想要救你的。”
“我知道。”
少年的声音沉沉闷闷的,像是在喉咙里塞了一个罐子。两个人没有多话,一时间相对而立,静静对视。
俄而,舒璇宛然一笑。
“最近过得还好吗?”
“……啊,无风无浪,无聊得很。”
“是吗,那就好。再见了。”
“再见。”
舒璇回过身走到麻仓叶王身边,与他说了些什么,两人一道远去。道莲站在夏夜身旁。
风吹动的树林沙沙轻响,不知是感觉到什么,少年蓦地转头看向舒瑾卿离开时的方向,可那少女未曾回头,就这样与叶王并肩而立,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