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子》一江烟月

63、（五十一）风起西园

　　如果说，在听到“伽逻大祭司”这个名字的时候，宋玉感觉自己进入了神话世界，那么，当大祭司活生生站在西园门口的时候，宋玉觉得自己大慨是把现实和梦境搞混了。
　　接下去，美人宋玉做了件老土的事情──他狠狠狞了自己一把！结果可想而知：给痛得差点大叫起来……还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包括刚进来的大祭司。
　　大祭司便是琴师齐茗，或者说，是“神算萧家”的四少萧篱。他今天是典型的不请自来──主人宋默依刚从管家口中得知神秘客人现身，还来不及传话，他就已经在童儿的搀扶下进了园门。这个童儿，还有随同祭司一起进来的四位青年中的每一位，宋玉都认得──童儿是琴师那个11岁的弟子，几个年青人嘛，两位是邻居，一位是“银之月”的招待，剩下那位，虽说现在穿得中规中距，但宋玉脑子里立即浮现出那个总穿身破破烂烂牛仔服的摇滚青年。
　　看着这一张张似是而非的面孔，宋玉发觉自己的脑子，眨眼之间，幻化成了豆浆状……

　　大慨是大祭司这个身份委实惊人，连小霸王宋默依，都完全忽略了他不请自来的事实，见他进门，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致欢迎辞：“不知大祭司前来，多有怠慢，恕罪恕罪。”
　　萧篱含笑点头，也是满嘴过场话：“此次来得匆忙，是我礼数不周，该请罪的是我才对。”
　　接下去，自然是与宋母默依夫人见礼，然后……然后就轮到宋玉了。
　　宋玉在脑子从豆浆状态恢复过来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拂袖而去，无奈双脚不听指挥，加之实在好奇，结果非但没有离开，反倒重新进了凉亭。听他的“小楼”毫不掩饰地问他“别来可好”，宋玉笑得比鲜花还要可爱：“好到不能再好，祭司大人。”
　　默依母子听得若有所思，却也没有多话，一众人等落座，侍女奉上香茶，几人喝茶清淡，言笑甚欢……看在旁人眼中，亭外风清花艳，亭内满座龙凤人比花更骄，好一幅“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亲友聚会图。
　　只不过，若是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内容，这幅画卷给人的遐思和美感，荡然无存。

　　默依夫人率先发难：“大祭司今日来访，恕我直言，真是作梦也没有想到过的天大幸事，默依家缘薄福浅，还从来没有如此幸运。”言下之意，你这个大祭司，该不会是个冒牌货吧？这话宋默依不便说，便由当娘的出面。
　　“在外行走的伽逻子弟，很少提及伽逻，夫人心中有疑虑，也是应当。”萧篱右手放到桌上，手掌摊开，掌心中躺着个玉石狮子。
　　雄狮一寸大小，雕刻精细玲珑剔透，连毛发都几近可数，最不可思议的，是那块宝玉，晶莹夺目，不着一丝瑕疵，而它的色泽，竟是浑白中闪现着淡淡的金色光晕，让玉狮子成了名符其实的金毛狮子。
　　默依夫人一声轻呼，宋默依也在瞬息间坐直身体，轻声道：“默依金狮！”
　　见了二人的反应，宋玉忍不住偏起脑袋仔细打量起这个小小的玉狮子，边看边说：“一直以为传说中的默依金狮是用纯金打成的。”
　　“默依金狮是先祖在数百年前偶然所得，因为狮子一直是家族徽记，于是把它定为家族族长的信物。只是，最近两百年来没人见过这个狮子，没想到……”宋默依的话停在了这里，目光闪动。
　　宋玉如同一位胸无城府的好奇宝宝，不待萧篱出声，开口寻问宋默依：“我听说默依家有条规距，‘见金狮如见族长’，是真的吗？”
　　默依夫人刚端了茶送到唇边，这时眼风扫过宋玉，娇媚中透着凌利：“远古的传说，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
　　“夫人说得好，规距是人定的，数百年间苍桑变迁，若是还死守着当年的老规距，总有些迂腐之嫌。”萧箫浅浅一笑，一时间，若有淡淡幽香盈满凉亭，直把两位主人看得发怔，他手掌一握，掌上玉狮就此失了踪迹，继续道，“齐茗出示金狮，不过是证明身份──当年默依家祖先与伽逻山结盟，金狮这个信物从此留在了伽逻，想来少爷和夫人对此事不会毫不知情吧？”
　　宋默依眼光一闪，答得极是爽利：“说结盟是高抬我默依家，那不过是情急之下，向伽逻求救，金狮这个信物，据说是个承诺──‘伽逻但有吩咐，默依以命践约’……这么多年了，默依家上上下下，还以为这事只是桩传说而已。”
　　他到底比其母有定夺──古老的盟约，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掉的？只不过，承认当年的盟约是一回事，遵不遵守诺言又是另外一回事。于是话风一转：“至于这个规距如何守法，我们尚可再议……不知大祭司今日来访，可有吩……”
　　下面的话，突然断掉。
　　萧篱这时伸手要去拿茶杯，侍女把茶斟得太满，宋玉怕他烫着，下意识地伸手把茶水倒掉一些，再把茶杯放到他手边……这一切，做得自然流畅，象是做了千百回似的。
　　“大祭司，您的眼睛……”默依夫人脱口而出。
　　“我看不见。”萧篱坦然以对，然后才端了茶杯。
　　“原来如此！”说这话的时候，宋默依盯着宋玉，脸上神情阴戾到了极致。
　　宋玉看回他，凤目中满是不以为然。
　　“据说这次美人宋玉出事，全是因了秦凤眠一着臭棋，扣留了一位来历不明的盲琴师……这位琴师，该不会就是大祭司您吧？而大祭司今日前来，不会也是为了宋玉吧？”默依夫人笑得颇为开心，全然不顾小霸王脸上的阴阴晴晴。
　　“我这次前来，有两件事情。第一件，想问问默依少爷有没有结盟莫家的意思？”
　　“第二件呢？”
　　“那就要看默依少爷对第一件事的回答了。”
　　“现在谈结盟的事情，为时过早。”
　　“默依少爷觉得什么时候才合适？不知道等你兄长秦江势力大增的时候，合不合适？”
　　“大祭司，你这是在威胁吗？”
　　一直在旁静静看着他二人唇枪舌战的宋玉，这时突然插言：“这次你寿辰，秦江随行人员之中，三郎也在。”
　　“他在，并不表明秦江就一定会加盟莫家。”
　　“拿走‘锦绣园’现有势力的12%，你说他会不会加盟？”宋玉凤目一挑，懒懒地看向宋默依。
　　“不可能，你们哪来的12%？最多5%！”这句话说明：裹在绿色纱丽下的那个脑袋，除了惯于卖弄风情之外，至少，还精于算术。
　　“夫人以为我有胆子签空头支票吗？”宋玉装模作样地喝了口茶，露出了他精明的一面，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坐山观虎斗只是中策，不论莫家和秦凤眠哪个赢，以他们的势力，都不会漏下大果子；加盟秦凤眠则连中策都算不上，从目前的局面看，至少霍克和秦江已经加盟莫家，而李家承诺中立。秦凤眠最有力的盟友，不过是艾森家族和你家大哥，表面看起来他们占了点优势，但以那点微弱优势对付神龙莫天，结果如何，就不用我多话了……与其让秦江抢了先机，还莫如现在压下赌注，最起码，你二人可以秋色平分，到最后，谁能趁机搬倒老大，谁就是大赢家。”
　　──搬倒另外两个，独得默依家，这才是默依家三位少当家最大的软肋。
　　“李家的承诺，就那么靠得住？”问话的是默依夫人，她正往茶里加糖，确切的说，是不停的加糖，显然心思在别处。
　　“如果夫人你是艾伦李，你会怎样？”
　　默依夫人歪着头想了想，哈哈一笑：“这倒也是……我会先看着他们两方打，没有李家的掺和，秦凤眠要赢莫天，玄！然后嘛……然后自然是跳出来痛打落水狗……”
　　“这不就结了……吃掉秦凤眠肯定比吃掉莫天容易吧？”宋玉端起茶又要往嘴里送，到了嘴边，突然想起这茶一点也不好喝，皱着眉头，又把茶杯放回到桌上。
　　萧篱象是看到了他的苦样，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对一言不发的宋默依道：“不知默依少爷以为如何？”
　　“如果你们拿得出锦绣园势力的12%，再加上默依金狮，可以考虑。”宋默依的态度变了──12%的锦绣园份额，比他原先想象的要多出整整一倍还多，这是个可以让任何一家动心的数字，更何况，秦江若是拿了这个好处，他的势力就此大增，于他宋默依并不是什么好事。至于那头玉狮子，不过是额外利息。
　　“金狮的事情好说，默依少爷一旦决定加盟，它便属于少爷你了。”大祭司摊开手掌，把掌中金狮放到桌上。
　　看着桌上精致绝伦的金毛狮子，默依夫人双眼放光，比她儿子还要激动──有了金狮，便是名正言顺的族长，这种好事，她想很久了。
　　倒是宋默依自己，似乎并不把狮子看得如何要紧，他伸手取了金狮，手指一指宋玉，嘴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虽加盟，但他，得留我这儿。”
　　宋默依这话说得非常霸道无礼，宋玉心头火起，皮笑肉不笑起来，正要开口，却让萧篱给阻止了。
　　只听萧篱道：“我来的第二件事，就是想问问他愿不愿意随我离开。”
　　“大祭司，这里好象还是我宋默依的家。”宋默依一面玩弄着掌中狮子，一面阴森森地盯着宋玉。
　　“阿宋好象并不是你默依家的子弟，他有选择的权利。”
　　“权利？”默依夫人在旁轻笑一声，“大祭司您是在开玩笑吧？人人都有权利的话，还拿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别人我管不着，但他，如果他愿意，他可以跟我离开。”萧篱银边眼镜下的那双眼眸，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却不“瞎”，从始至终，一直露着淡淡的笑意，他的话更是温和有礼，全没有宋默依的霸道，但其中的坚持，比起宋默依，只多不少。
　　“那咱们不妨试试，看他走不走得出去。”
　　空气中的火药味，骤然浓了不少。
　　几个人都在看着宋玉，目光中的内容，各不相同。而宋玉，正仰着头望着亭外的天空，也不知道在转着什么心思。看了半天，他转头看向萧篱，笑得轻漫，很有些无礼：“好啊，我就跟你走……你不是大祭司吗，自然走得出去，对不对？”
　　“试试吧……你现在可以走吗？需不需要收拾一下东西？”看宋玉摇头，于是向主人道，“默依夫人默依少爷，齐茗就此告辞，既然大家是盟友，以后见面的日子，肯定少不了。”
　　边说边牵了宋玉的手，站起身。
　　宋默依手一抬，一直侍立在亭外的管家立即走到亭下听候吩咐：“送大祭司，不过宋先生留下。”
　　话刚说完，就见管家捂住肚子，额上大滴大滴的汗珠子顺着脸颊滚落而下，就连从来不关心他人的宋默依，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这是怎么了？”
　　管家艰难地摇摇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不舒服。刚才打这经过的那阵风里面，带了点不干净的东西，只怕他和园子中那十六个暗卫和侍女，都不得不休息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之后，无药自解。”
　　作完解释，萧篱携了宋玉，走出凉亭，在亭外与几个随从汇合，一行数人，便在两位主人极度震惊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汽车刚驶出默依家，宋玉突然觉得眼皮沉重，然后一阵天昏地转，他猛然抓紧身旁萧篱：“你对我做了什么……”
　　萧篱温柔地揽住他，把他移到自己怀里：“你太让人操心，现在肯定又在打着逃跑的主意，对不对？我知道你伪装术过人，但假的就是假的，只要铁了心抓你，就没有找不到的道理。现在这种非常时期，还是把你放在身边才让我放心。”
　　宋玉这时已经快要睡过去了，隐隐约约间，听见萧篱又说：“好好睡一觉，睡醒之后，一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