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郎官张骞 ...
-
回到住处,我坐在微凉的石阶上,托腮看着河汉清浅,不远处一树梨花在月光下光华烨烨,时不时有浅白色的花瓣在风中旋转着飘落。
“呜噜噜噜呜噜噜……”远山深处夜枭的啼鸣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分明。
“请问可是凤翎姑娘?”
我正神游太虚呢,却听得有人问话,一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深色衣装的侍从在面前不远处。
“正是,请问深夜何事?”
“天子有令,请随我去紫殿一趟。”
小侍从的语调都不带变化的,我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站起身来随他前行。
紫殿是天子在秦时旧址之外建造的新殿,刚落成不久,殿内的一切都还是崭新的。殿内环绕着镂刻的黼黻纹样,用玉装饰,内侍直接将我引到位于后方的寝殿。
殿门虚掩着,我推门而入,室内弥漫着一股兰蕙清幽的香气,两盏博山炉的仙山上云雾氤氲,低垂的深紫色帷帐上用赭线暗绣着云纹,帷帐内摆着一张大榻,榻前又垂下白纱帷幔,里面的事物便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依稀看到天子在其中正襟危坐。
榻两侧各摆着一盏高达数尺的青玉五枝灯,仿照秦时咸阳宫内形状所制而又略小,但精致与传说无二,经过工匠细心雕琢,五条蟠螭分别口衔着灯盏,在燃烧的火苗作用下,蟠螭的鳞甲都能微微而动,照耀得室内犹如繁星点点,光彩绚丽。
我走到近处,俯身向天子行礼:“臣凤翎参见陛下。”
“起身吧。”天子的声音从帷幔后传来,“你且进来,为你师兄看看。”
“诺。”我听闻师兄出事,脚步就有点急,快走几步掀开帷幔,走了进去。
但见师兄平躺在榻上,双眉微蹙,却呼吸沉缓,正安静地睡着。
哎你们看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早说了有伤在身的人不宜泡太久温泉,看给泡晕了吧。
我毫不客气地禀道:“陛下,师兄才伤了那么几天,还未痊愈,加上所中的毒只是用丸药压制,余毒未清,身体本就比平时弱些,陛下您在温泉泡了多久?”
“…………约两个时辰吧。”天子故作无辜地回答,“朕又不知道他会晕过去,你快看看现在怎样?要不要紧?”
“这个倒不用担心,臣看师兄呼吸沉稳,想必是这几天奔波劳累,晕完就直接睡了。至于其他……要待臣把过脉之后才能知晓。”
天子有些焦灼地站起身来,示意我上前把脉。
我伸手把上卫青的脉门,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眉头又皱了起来。
“如何?”天子关切地问。
“毒并未发作,想必只是身体虚了点,待臣开点滋补的方子给他服下便可,只是……”
“只是什么?”
面对天子的追问,我不由得暗暗跺脚,这话叫我一个女孩子家如何开口?
“别吞吞吐吐的,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得了!我心一横,瞪大眼睛望向天子:“陛下,师兄暂时不能近男色。”
说完还没等我开始苦笑呢,就见年轻天子的脸难得变红了。
“你之前没提醒朕……”
我忍不住想再对天翻个白眼,出个门全是精壮汉子,我又不知你们的底细,哪里会想到提醒到这茬事上。
将药方开好,又被天子垂询了不少注意事项后,我方才拖着困乏的脚步往住处走去。
身体虽然已感到浓重的睡意,心思却分外活跃。这几日相处时一些不曾被我注意的小细节一幕幕涌上心头,就连为何初见天子便是和师兄催马去了上林苑内夜宿宜春宫,也想了个明明白白。师父门下哪个不是心高气傲之人,师兄怎会……
犹记得望夷宫中,天子曾说,朕有良马,未曾驰骋四海;又想起甘泉宫中师兄回答“卫青从来不会令陛下失望”时天子那喜形于色的灿烂笑容。如此想来,他们竟是……一颗悬着的心终归放下。只是在心里默默盘算下次找个机会问问师兄本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晨光中醒来,和一班建章骑郎一起用过了朝食之后,李青松命队伍集结起来,从甘泉宫的东西两阙分头出发寻找忘忧花。
李青松带着韩说等人去了西边,我和剩下的骑郎来到东阙门外,一辆轻便的安车由一匹毛色纯净的白马拉着,正安静地停在路边。车厢主色调为紫色,四角各挂着一串铜制的鸾铃,在风中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清脆的撞击声。
待我纵马来到近前,只见车窗上绣着百戏的红色帘子一掀,天子冲我笑道:“今天你师兄休息,这队人马就交你带领,我们去东北小树林里找忘忧花。”
“诺。”我在马上不便行李,只好大声回答,又轻声关切地问,“陛下,师兄昨夜休息得可好?”
天子微笑往后让出位置,只见车窗内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正是卫青。
“我很好。”卫青道,“只是凤翎你配制的药太苦。”说完还故意皱了下眉头。
“良药苦口,你还不谢我?”
他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我大为心安,便一挥鞭子往队伍前头赶去。
一路上树木郁郁葱葱,山涧小溪旁繁花盛开,美景倒是看了不少,至于忘忧花的影子嘛,半点都没看到。
我心里先把东方朔骂了无数遍,只因他根本没和我们说起过这忘忧花长得如何,山中草木众多,无疑于大海捞针。
沿途拦住几个樵夫询问,都连连摇头说没听说过这附近开着这种花。
正懊恼间,突然听得山涧对岸传来一个壮年汉子洪亮而坚定的声音:“有我张福在一天,就不许你们伤害主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忙循声望去,只见对岸小树林里有个身着青衣仆役模样的汉子正将一根木棍挥舞得虎虎生风,随后又从灌木丛中跳出几个手持钢刀的彪形大汉,劈头就砍,眼见那汉子处在劣势,非常危险。
“陛下有强盗伤人。”我急向紫色安车内回禀。
天子和卫青早也听得外面动静,将车帘整个卷了起来,面容肃穆地往车外望去。
“陛下……”
卫青刚唤一声,天子马上对他微笑道:“朕明白。”
说完对我下令道:“凤翎你带几个骑郎去帮他一把。”
我得令很是欣喜,立刻从马上跳下来,沿着一根横倒在涧上的枯木三两步跳到对岸,拔剑和那伙持刀行凶的人缠斗在一起。
原来要到对岸才能看得真切,一颗大树下停着一辆比天子的紫色安车要高大许多的马车,有几个劫匪正在从车里往外搬运一箱箱的东西,有个穿着月白色袍子面相儒雅的青年怀抱着一根红旄竹节,双手死死抓住一个小箱子不肯让人抢走。
我见他与劫匪相持不下,便在打斗中抽空踢飞一块小石子,正中那劫匪脑门,劫匪“哎哟”一声跌倒在地,我又顺势将身边两个劫匪放倒。
建章营的汉子个个身手矫捷,因此劫匪虽悍,但大部分被制服。那自称张福的汉子也急忙跑到车边,对月白色袍子青年关切地询问道:“主人可曾受伤?”
“不曾。”青年开口,声音如流水般顺耳,转过来看向我的一双眼睛更是清澈澄明,“多谢各位搭救,张骞不胜感激。”
“张兄不必言谢。”我冲他一抱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乃武人本分。只是看张兄车中载物颇多,不知为何主仆二人陷在在此地,遭遇劫匪?”
“说来话长。”张骞叹道,“我原本有一队人马随行,在前方路口突遇一伙蒙面人袭击,将随行卫士吸引前去追击,只剩我主仆二人在此,谁料贼人还有一伙分队埋伏在此,见人都几乎走光,便上来抢夺车上财物。”
我沉吟道:“区区强盗倒也懂声东击西之道,看来不算简单人物,未知张兄惹到……”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迎面射来,我低头堪堪躲过,恨道:“什么人无耻暗算?!”
“正是老子。”一把粗犷的声音自山头传来,但见不远处巨石上隐约站着一个弓开如满月的男子,打扮奇怪非凡,大约是强盗头子,身后跟着一班蒙面壮汉。
我恨恨丈量,山头距离这里并不算太近,他这一箭稳稳射来,射术倒是不错,只是用来截人钱财,真是可恶。
“把我兄弟放了。”山大王喊话。
“不放,尔等速速下来束手就擒。”我懒得和他客气。
那山大王一怒之下,居然抬手下令:“放箭!”
我看他身后一班蒙面壮汉居然都摆出□□,顷刻之间万箭齐发,连天子所处的紫色安车也被箭雨覆盖。
我大喊一声“不好”,一边挥剑挡开射来的弓箭,一边喊道:“保护平阳侯!”
这声喊得不算特别响,为的是不让山头的贼匪听得真切,但是被我和张福护在身后的张骞却听了个明明白白。
原来蹲伏在地上被建章骑郎制服的劫匪趁众人自保的当口,唿哨一声纷纷逃窜而走。
待我们三人平安躲到马车背面时,张骞张大眼睛问道:“平阳侯?你说什么?平阳侯也在这里?”
他的眼睛晶晶亮,犹如平静的大海里顷刻起了风暴。
我有点不明就里,还是老实点头:“确是平阳侯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