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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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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生华见势来不及多想便是跌跌撞撞向陈靛的方向。
不消多时,身边的树木越来越稀疏,生华想他们应该已经要走出树林了。
果真如此,当生华迈过最后一根断枝翘首向前的时候,她不禁要惊叹出声了。
星空牵着大海,浪花舔着沙滩。很早就听说过威易士城堡后有一片海域美的令人窒息。
走在前面的陈靛站在树林的边缘也似在欣赏这美仑美奂的景色,蓦的又向前走去,来到岸边一只搁浅的老渔船上,随意把外套一搭,双臂一撑坐上船沿。
生华还未从眼前的奇景中挣脱,便听到了陈靛的声音。
“跟了那么旧,也该累了吧。这边风景很漂亮,过来一起座吧。”
喑哑的嗓音穿过沙滩,伴随着波涛的步调,舒缓婉转。生华闻言,一阵心悸。
“这边离海很近,感觉很不一样。”陈靛回首冲生华淡淡的笑,明亮的眼眸像天空中的星星一样好看。
海风玩弄着生华的耳坠,此起彼落的海浪仿佛在簇拥着她向他走去,月下,他的笑容充满了温暖的诱惑。她不禁拾步向前。
“等等,”他忽然说,“这里的沙子很软,先把高跟鞋脱掉,不然会扭到脚踝的。”
“哦。”生华怔了怔,弯下腰照他的话去做,然后提起鞋子,挽起裙角,一小步一小步的沿着细碎的金沙走过去,似乎一个刚刚逃出宫廷生活的小公主,处处都要小心翼翼,也都充满了好奇。弦月的清辉轻柔的笼罩着她,仿佛通体透明的水晶天使。
回首观望的陈靛几乎不敢正常的呼吸,他怕自己呼出的气体不小心吹散了这个用光凝聚的女子,美丽的她是如此的不真实,仿佛下一秒就会如烟逝去,然而,那分明是真实的,让他恍惚的以为是上天送给他最美好的礼物。
生华自己是看不到这些的,自她走到渔船面前她就开始想办法要怎么坐上去,船沿好高,她也不会像陈靛随便一撑就能上的去,怎么办才好呢?
“把手给我。”
生华抬头,看到陈靛摊开的手掌和他比海水还要蓝的瞳仁。
一秒……
她的呼吸如同幼兽一般绵长紊乱。
两秒……
她发烫的耳根只能听得见海浪的声音。
三秒……
她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手放上了他温热的手心。
陈靛稍稍用力,便把生华带上了船沿。
“谢谢。”她轻轻的回应他,小心的把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抽走。
他紧了紧五指,却还是放开了。很客套的向她微笑:“不谢。”
忽然彼此都不知道该向对方说些什么,那两句话让他们显得那么疏远。海水在沙滩上打着滚,周而复始,不厌其烦,海涛载着他们的沉默,向海洋深处跑远了。
“刚才没有吓到你吧。”陈靛打破静寂。
“你每次都是这样么?”
“恩?”他不懂。
“每一次犯病都要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然后独自舔拭伤口,独自忍受疼痛,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无坚不摧的?”生华把头埋的低低的,握紧双拳,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陈靛不自觉的钩起嘴角,淡淡的问:“不然要怎么办?”
“……”
“我知道你是要教我去找个人能够和我一起分担痛苦的人,”他自嘲的说,“但是很抱歉,我找不到。这个世界那么多的人匆匆从我面前走过,他们有各种各样的表情,但是没有我想要的;他们用各种方式在我面前展现自己,但是没有我喜欢的;他们用各种各样的话语来吸引我,但是没有一个可以带走我的心。有时候,我想,我真的是无心无情的,我不知道我把它遗失在了哪里,总之,我现在找不回来了。所以我只有一个人,一个人面对生活,以及生活带来的一切苦难。苦难有多痛,就要笑得多开心,我只能这样保护自己,你明白么?”
“……”
“不明白么?不明白就不要明白了,只要请你理解我就好了。”陈靛摇摇头,终是无所谓的笑了。看着海水一潮一潮的漫上来,仿佛那是他的生命,终究是要被冰冷淹没的,只是时候未到。
“……靛。”沉默许久的生华忽然低低的道。
“什么事?”
“这五年来……你都是这样想的?”
“也许五年,也许十年,或者更长。但是五年以前的事情我已经不知道了,所以我不追究,但是这五年我很清楚,我的生命是一场迷藏,被禁锢的我永远无法找到生活的引线。”
“你……难道不想知道有关于五年前的事情?”
“五年前我从那场浩劫中醒来,世界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我莫名其妙的成了残疾人,也不知道我的从前怎样,我只好一件一件的把摆在面前的事情做完——以最快的速度读完博士,从陈氏的底层做起处理公司事物,等到担任总经理就要提高业绩。我像个机器一样处理掉面前的所有事情。我几乎没有时间去思考过去。再者,医生对我说,我的失忆不是意外,我把所有事情忘记是我自己选择的,当一个人的意志执意要丢弃记忆中的某一部分时,它会帮助你自动删除,但是,你的意志要坚定。而我,我当年既然选择了一定要忘记,就肯定会有忘记的理由,所以我不会强迫自己去记起什么,毕竟,什么都过去了。”
海浪送给沙滩无数个拥抱,一潮一潮的洗涤着沙子的心,然后带他们去深海旅行。
“那么,”生华的食指摩挲着中指失神的自言,“你知道么?你的忘记会让记得你的人一辈子愧疚。”
陈靛沉吟,然后摇了摇头。
“他到如今才知道,他对你的伤害竟然把你逼迫到要用‘忘记’这样决绝的方式来解脱。但是当年……他的初衷其实并不是这样的。”生华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握紧了拳头,“他很后悔,非常非常的后悔,他疯了一样的痛恨自己,他认定自己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罪魁祸首,应该遭天谴,应该遭雷霹,应该……”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吧。”
陈靛面无表情的打断她。
生华如遭惊雷,背脊僵直,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在说些什么疯话?!
“什……什么?我……能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生华吱吱唔唔的搪塞,其实自己已经语无伦次。
“如果你真的知道,那么请你告诉我。”陈靛相对要镇定的多,以他一贯的方式来对话,“如果你不想告诉我,那么也请你不要欺骗我。”
生华注视着凝视她的陈靛,明亮的眼眸清澈的不忍去伤害。
他是在惩罚她么?惩罚她欺骗他,惩罚她不诚实。可是她只想对他好啊,但又是为什么一次次的误解呢?她真的很笨,她也承认自己很笨,每一次对他的保护都是对他彻底的伤害,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好累好累啊。
“我不喜欢逼迫别人,也不喜欢逼迫自己。如果你觉得我是在逼你,那么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出于一种心切。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我是想知道我的过去的,而且那应该也是我的权利。”
陈靛的语气显得格外坦诚,这反而让生华心焦。她觉得自己在把他们的对话搞的很糟。
“我们不要再说这个了,”陈靛又恢复原来的笑容,目光清明的看着难过的生华,侧脸的线条英俊的令人抨然心动,“这海这么美丽,不适合说沉重的话题。”
生华知道陈靛在帮她,帮她逃出旧日的阴影。既然如此,她也不能辜负了他的苦心。
“其实……我追来不仅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问题,还想知道关于陈胜的事情。”生华看见陈靛稀疏的刘海被海风带起,露出他光洁的前额。恍惚中,他是如此自然开朗,在她心中又是那么的塌实。
“Gucci告诉你一些有关陈胜的事了?”
“她说陈胜处处为难你,不知道这次他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而且又是在那么多媒体面前。”生华抿了抿朱唇,“看你的样子,他说的一定不是一般的难听。”
陈靛失笑,“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啊。”
“啊?”生华愕然。
“他冲进会客厅真的什么都没说,”陈靛调侃的挑了挑眉,“不过他做的到是很过分。”
“他干什么了?”生华再一次屏息,“他不会动手吧!”
陈靛嗤笑,“他就是动手他也打不过我啊,陈氏的上层总管们都是要修剑道来强身健体的,他还不至于笨到去挨打。他只是派人抨了一罐消防栓而已。”
“开消防栓干什么?”生华觉得再没有比这个故事更荒唐的事情了。
“你知道,有哮喘的人是很敏感的,他是希望我在众人面前犯病,给我难堪,我当然要尽量避免这种事发生,可是当时我已经感觉到肺上传来的沉闷,于是我只好先逃出会客厅。然后我就往城堡外面走,让门口的保安进去平息滋事。至于犯病的事我自然是不希望被人看到的,于是我就往小树林里走,能离城堡多远就离多远。发现你是在吃了药休息以后,实话说,你哭的声音的确很大的。我觉得这时候去揭穿你并不合适,于是我想起来人们说威易士堡有一片很美的海域,我想,我们也许可以来这里再说。”
陈靛很自然的讲述故事的来龙去脉,生华则耐心的听,到后来,耳根竟不自觉的发了红,在凉凉的海风下,居然愈来愈烫。
“喂,刚才居然那么担心你,原来不过如此嘛,我还以为你脆弱的心灵又受到创伤了呢,是不是特傻。”生华吐了吐舌头,像小女生一样不好意思。
“你现在才傻呢,”陈靛笑,然后认真的说,“我喜欢被人担心的感觉,突然觉得,当生命与另外一个生命有了牵系,才知道,活着真好。”
“是啊,你喜欢被人担心的感觉,但是别人不喜欢担心你的感觉啊,你知道有多心焦啊。自私的坏蛋。”生华忽然像个孩子一样对陈靛耍脾气,狠狠的瞪了一眼陈靛,然后别过头去,“不理你了!”
“扑哧”陈靛嗤笑,他从来没有笑的这么开心过。他也知道生华只是在耍赖,赌赌气而已,说不定她自己也觉得很好笑呢!陈靛敢打赌,在他有记忆的这五年里,这一刻,他是最开心的。
她开心了,他也很开心,他比她还要开心,因为他逗她开心了。
海涛声轻快活跃,像一串串爽朗的笑声,这快乐,飘的那么远那么远。
“啊,败给你了,不说话好无聊哦,”生华撇撇嘴,扭过头来瞅陈靛,却正好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满怀,“你一直看我干吗?”
陈靛失笑,低下头在木质的船沿上画小十字,然后很轻很轻的开口:“今晚的你……真的很迷人。”
生华一时语塞。想了想,只好岔开话题。
“我们来玩游戏吧。”于是生华张开双臂,闭住眼,让海风穿越她的身体,“这么好的地方,一定要好好享受。”
陈靛抬起头,似乎饶有兴趣,“玩什么?”
“我想想,”生华眨眨眼,“我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经常玩一个叫‘瞎子背拐子’的游戏,不然我们玩这个怎么样?”
“听起来很不错哦,不过我好象比较适合做拐子,这样才符合实际是不是?”
生华怔了怔,才发现提了一个最坏的建议,“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很抱歉,我忘记了。”
“我只是在开玩笑,何必在意?”陈靛跳下船沿,背朝生华弓下身来,“我对这个游戏很感兴趣哦,想玩就要快一点,只要别把我送到海里就行了。”
生华笑,系起裙袂,俯身趴在陈靛的背上。在那里,她可以闻到陈靛的体香,是清晨的青草的味道,明朗清新;她还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那种温暖塌实的感觉,让她不忍再离开。
陈靛用双手托住生华的身体。生华轻轻的用双手遮住陈靛的眼睛。
“One——two——begin!”
陈靛按着生华指给他的方向,轻捷的奔跑起来。有风在他们的耳旁飞翔,和着快乐,和着喜悦,疯了一样主宰了他们的路程。
生华觉得自己在飞。
她飞在一个很幸福很幸福的国度。
没有芥蒂,没有权贵。
生华还是那年初遇陈靛的生华。
从来不知道什么是伤痛。
那一年的生华是挥着翅膀的天使。
陈靛爱上了此时此刻的飞奔。
他觉得自己是平原上的野马。
只有生命,只有力量。
仿佛看见了某年某月的命运辗转。
紧紧拥着幸福甚至漠视一切。
那一年的陈靛是桀骜不逊但是爱他所爱的王。
那一年,他们找到了可以让他们自己飞上蓝天的另一双翅膀。
这一刻,他们紧握幸福死死不放。
仿佛有什么火焰在生命中荡涤,燃起炫金的理想。他们似乎还是可以年轻,可以海誓山盟的相爱,可以地老天荒的承诺,可以用生命来交换幸福的曙光。
但……
亲爱的呀……
有多长?
幸福能有多长?
白浪如花,沙滩是食花的忧伤。它们一再吸引海浪前赴后继,却终是要湮灭一切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