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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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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生华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伸手从床边的柜子上拿手机,现在只有凌晨四点而已。
她赤着脚到衣柜里拿了一件大T恤和一条软牛仔的短裤给自己换上,然后举起手边的一只装满凉凉的白水的杯子喝水,手机却在柜子上很快乐的因为震动而移动起来,生华拿起手机,感觉冰凉的液体滚过喉咙直抵内脏,用喑哑的声音对着听筒说:“爸。”
爸……很突兀的声音,空悠悠的飘荡在房间里,撞击着整个咽喉升上来,穿过鼻腔,穿过口腔,背道而驰的却发出了同一个音节,然后意犹未尽的在身体里回荡,就好像灵魂是真空的一样。
每个月的中旬,父亲在忙完一天的工作之后都会打来问候的电话,一个月一次,从不间断,然而生华从不提醒父亲伦敦和A城是有8个小时的时差的,当父亲每晚20点闲暇下来的时候,A城已经酣眠了一夜了,所以生华已经习惯了在下半夜总是无法睡得很安稳。
“华儿,最近还好么?”
生华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应:“爸,你别担心。一切照旧。”
“那平儿呢?他能照顾自己么?学习紧不紧张?有没有和其他同学打架?”
“爸,你别操心了。平儿也长大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况且有我在,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生华坐回床上,轻声安慰父亲。
“那最近你们的钱够用么?学费交了没?生活困难不?”
“学费都交了,钱也够用。这些您都不用操心,我们自己可以打点的。”
父亲叹了口气,又道:“你也知道平儿那马虎的性子,小时候就成天给我添乱子,让我操碎了心,现在不在他身边,我还老是提心吊胆的。幸亏华儿你在,我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才有了你这么个省心又懂事的好女儿,平儿就全靠你照顾了。”
“爸,你这是什么话。”生华淡淡的微笑,“是我太幸运做了爸的女儿,荣幸的是我才对。而且平儿是我的亲弟弟,我来照顾他是应该的。我们一家应该相亲相爱,是不是,爸?”
“唉,可惜你妈她……”父亲欲言又止。
“爸,妈妈在天上看见我们这么幸福,她一定也会快乐的。爸,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妈妈变成了天使,虽然我们看不见她,但她就在我们身边,带给她爱的和爱她的人幸福。所以爸,我们要让妈妈看见我们幸福,这样妈妈才可以安心。”生华温柔的说,闭着眼睛,感受妈妈就在身边。
“华儿,爸妈有你这样的女儿,真得很欣慰,请你不要让我们失望。”这一句忽然凝重地从听筒里传来,像一个闷雷在生华的头顶轰然炸响,充满杀伤力的碎片飞泻下来,让生华措手不及,遍体鳞伤。
“……二少爷只是去度假而已。”父亲接着说,不疼不痒的。
沉默了良久,生华才勉强断断续续的开口:“……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
生华声音已经走了调:“这五年来,你只告诉我他失忆了……可是为什么……靛……他却坐在轮椅上?”
父亲似乎也很难回答:“二少爷他……你也看到了。”
“五年前,我接到你的手机以后就派人到风华山去找二少爷,发现他昏迷在山腰上,而他那时……已经没有下肢了。后来在山后的一块巨石下找到了他的双腿,可是……已经不可能再接上了。我以为你会知道截肢的事情,现在既然连你也不知道,那截肢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也只有二少爷才知道了,二少爷他……这五年真的过得很辛苦。”
生华握着手机无声的流下一滴泪来。如果当初自己能够主动的避开陈靛,他们就不会相爱,就不会私奔,就不会有那么多现实的灾难——母亲的死去,父亲的失业,弟弟的辍学。逼得他们又要各奔天涯,错误的爱情终究会有报应,自己的车祸和陈靛的双腿,可是为什么那个被伤的最深的却是陈靛?父子之间的争吵,与家人断绝关系,从此寄人篱下,又要遭到爱人的背叛,然后是因为痛苦而选择的失忆,最后是跟随他一生的残疾的阴影。她才是罪魁祸首,她才是最应该受到惩罚的人,可是陈靛为什么要为她背负那么多的悲哀?她深爱的陈靛,她多么希望他可以幸福,上帝从他身上拿走多少,她都愿意把自己身上的还给他。她好爱他,真的……好爱他……
“华儿……”父亲轻声唤她,“五年前二少爷因为你失去了太多太多,请你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这一次,不要再对他施以感情,也不要让他想起任何的曾经,好么?”
生华的心好痛,爱到发痛,因为不能爱了就爱到发痛:“……爸——”
“华儿,你是我的女儿,在陈家我只是一个仆人,你也只是一个仆人,而二少爷却是主人。请你记住,你们只是主仆关系,命令与被命令的关系,除此之外,你们什么都不是,你们不可能相爱也不能相爱,你是他的仆人,你不可以超越你的范畴,不要去摘够不着的果子,好么?”
爱一个人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即使不说,即使藏在心底也还是苦得想要一口吐出来。生华吐不出来,因为这苦已经进入了灵魂,苦得她即使流出泪来也还是一样的爱着陈靛:“怎么办……怎么办……”
“华儿,救救你和他,即便你已经不可能从新开始可是他可以的,你说过你要给他最好的不是么?你忘了你对爸的承诺么?”
“爸——”生华轻呼,用左手擦拭自己的泪水,“我向你承诺,我会给他最好的,我也一定要给他最好的,我不会再对他付出感情,我也不会让他想起任何事情,我清楚的知道,我和他不会有任何结果,所以我们只做主仆,只做朋友。半个月以后我会平淡地送走陈靛,就如同我们的生命从未交集。”
从未交集……当那四个字落下,生华整个人都呆了,因为她看见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的那个指环,那枚“十年”,那一枚代表坚贞爱情的钻石婚戒,那婚戒上还有她滚落的泪水,能有什么会比此刻更绝望的无以复加呢?
生命在左手的无名指根上长出了美丽的结,系住爱情的衣角捆绑着相爱的两个人。可是现在的生华却恨不得将自己的无名指立马砍掉!
听筒那边的父亲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女儿的承诺却很是满意:“华儿,你真是我的好女儿,听话,顾大局。你这么善良,一定会有好报的。”
周围所有的声音对于生华来说都是空白,她只是死死的盯住那枚戒指,目光绝望炙热的像要把戒指熔掉。
“喂?华儿?还在么?”父亲得不到回应,便出声询问,“时间不早了,你是不是睡着了?你如果睡了我就挂了。”说着,父亲已经挂掉了电话。
生华依然保持那个动作,愣愣的,好像有人用刀子捅她她都无所谓一样。直到传来敲门的声音。
*** *** ***
陈靛打开冰箱的时候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凌晨4点了呢,再不吃点东西会不舒服的。于是他弯下腰去,在冷冻室里翻找一些速冻食品,选择了云吞。
当云吞在锅里已经煮成一片白茫茫的海时,陈靛舀了两碗晾在桌上,然后盖好盖子,关掉炉灶,向生华的房间驶去。
刚想敲门却是迟疑了,这样会不会吵醒她呢?可是不吃东西她怎么受得了?那么就敲一下吧,就一下,如果没有回应,就不要再打扰她了。
所以当生华迟迟打开门的时候,陈靛的轮椅正在掉头。
“你醒了?”陈靛转头,看着生华已经穿好的衣服,应该不是手忙脚乱的结果。语毕,才把轮椅困难的面向生华。
“有什么事么?”生华看着自己深爱的陈靛被动的坐在笨拙的轮椅里,忽然觉得这样一个英俊优秀的男人如果是健全的该有多好,有那么一刻,就觉得好想把自己的双腿给他。
陈靛温柔的看着她,眼睛里的蓝色很漂亮。“我有煮云吞,我们一起去吃。”说着,就很自然的握住了生华的左手,一手摇着轮椅,把生华拉出了房间。左手无名指上的“十年”深陷在掌心里,是无比的幸福快乐。
生华被动的被拉到餐桌前坐下,呆呆地看着面前冒着白气温暖的一碗云吞,凌乱得发丝垂到了碗里都不知道。
陈靛看着对面如行尸走肉一样的生华,担心的皱起了眉:“哪里不舒服么?”伸手替她挽好碎发,然后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体温很正常啊?”
生华如梦初醒:“我没事啊,咱们吃吧。”于是就低下头开始狼吞虎咽,好像恨不得直接把它们一下灌到肚子里去。
陈靛担忧地看着食不知味的生华,一口都没吃自己面前的那碗云吞。终于忍不住问道:“生华你真得没事么?”
话音刚落就看见生华一滴眼泪狠狠砸进碗里,而她口中却自虐般的塞满了云吞,像个赌气的却无能为力的孩子。
还不等陈靛开口,生华便使劲咽下口里的食物,无所谓的拨拉掉眼泪,对他说:“呃……这个……还给你。”她放下勺子,拿出左手,然后轻轻松松的把“十年”从无名指上摘下来丢到了餐桌上,就无谓的离开了。
她就那么简单的把那枚戒指摘了,不费吹灰之力,好像不过是一场孩童时期的闹剧。戒指被丢在餐桌上,孤零零的转了两圈倒在一边。她甚至没有郑重的放在他面前,而是把它丢给他,像是路人丢给乞丐的一枚硬币,一样的廉价。
陈靛看着那枚被丢掉的戒指忽然有种巨大的恐惧感袭击了他,好像掉进了冰封的海洋,永世的寂寞寒冷,很冷,很冷。这种感觉是这样熟悉,这不正是他曾经躺在手术台上的绝望么?
亲爱的绝望,为什么我又看到了你?
陈靛面无表情的拾起戒指,关掉灯驶向自己的房间。
漆黑的餐厅,还留有丁点的温暖,餐桌上放着两只昂贵的白瓷碗,一只已经空了,一只却还没动。是因为来不及吧,是因为来不及所以就没有动,来不及告诉她她吃的那一碗里有他特意为她放的干桂花,来不及问她到底喜不喜欢这样的味道,来不及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英国,来不及告诉她——他爱她……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不是么?来不及了……
生华抱着膝盖坐在低低的窗台上,有意无意的拿捏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指根,却还是觉得那里像脱臼了一样的没有知觉。
上帝真的在这里打了一个结么?如果背叛的话,这里就再也不能戴其他的戒指了。
也许是这样吧。
生华更紧的抱住自己的身体,却还是觉得寒冷一潮一潮的袭来,像是无尽的劫数,避无可避。
爱一个人到底要有多么勇敢才能够尝到爱的蜜汁?可是不论多么勇敢生华都不可能爱陈靛了。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她喜欢逃避,喜欢看到别人的美好,即使这样会伤害自己也无所谓。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她在伤害自己的同时还要去伤害她最爱的陈靛。
亲爱的靛……
想想你的身世,想想你的家境,再想想你辉煌的未来,我怎么可以拖累你?
想想我母亲的去世,想想我父亲的工作,再想想我弟弟的学业,我怎么可以为难他们?
现实的桎梏束缚着我们的相爱,五年后失忆的你为什么再一次爱上了伤你最深的我?
所以——靛——对不起……
陈靛僵硬的平躺在床上看着窗纱上那盆百合美好的剪影,是再也难以入睡。背脊上传来的酸痛很明显,因为总是无法翻身所以常常被浑身的酸麻折腾醒,因此他习惯睡得很浅。
从床头柜探过那只小盒子,陈靛从蓝丝绒里取出“十年”,蓝色的钻石即使是在黑暗里都是这样的明亮,清澈的都不知道隐讳悲伤。
陈靛出神的凝视着“十年”,仿佛要把自己的生命都凝进那冰冷的蓝色里,专注的没有了焦距。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专注,连爱情都是。
然后再拿出盒子,把“十年”嵌进篮丝绒里,可是没有嵌好,手指离开的时候它就从盒子里随着地球引力掉了下去,掉到木质的地板上,发出沙哑的撞击声。
陈靛怔了怔,然后侧过头去看“十年”。掉的不远,应该可以够得着。
他先用双臂把身体反过来让自己趴在床上,然后伸出左臂去探,却还有一大截的距离。他撑着右臂把自己的身体往左侧推了推,再试试,距离拉近,但还是够不着。他依然尝试着再往左挪一挪,直到确定自己再挪就会掉下去时,他伸出手臂去够“十年”,距离“十年”很近,他最长的中指离它只有一个指节的距离,如果他能再往左挪一点点的话他就一定可以够得着了。这时他已浑身是汗,这比他做复健还要累。
陈靛计算着,一个指节的距离,自己还可以再往左挪一挪么?于是他用右臂把自己往左推了一小点,可是身体马上失去重心。陈靛一紧,凭着双臂硬是把自己的身体才拽了回来,却已出了满头冷汗。而现在,他与“十年”仍然保持一个指节的距离。
陈靛忽然萌生出一个异样的想法——如果他有下肢的话,他身体的重心就不会这么靠上,所以就算再往左移,他也不会就那么容易的掉下去。
可是,他没有下肢。
陈靛侧头看着自己的中指与“十年”之间那一个指节的距离,然后用空着的右手去抚摸右腿上的断口,想象那里如果还有下肢的话,还会不会像如今一样难过。
是的,难过,真的很难过。因为他好像又感觉到了四年前第一次佩戴义肢时那种疼痛,后来他才知道,那叫幻肢痛。被他砍掉的双腿在怨恨他为什么宁愿要一副假腿都不要它们,但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对他们说,不是他不要,是他无能为力再要。那种无奈到底谁会知道,那种疼痛到底谁会知道,即使是他曾经的双腿……都不会相信他了吧。这个世界就是有很多疼痛在默默的无奈着,就像他不是不去捡起“十年”而是他根本就做不到。
只是一个指节的距离,但他就是捡不到它,就像太阳要从东方升起、月球绕着地球旋转一样不可改变,他就是捡不到,就是捡不到。
这个世界总是会有很多距离看似很近但其实他们还很远,就好像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的距离。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