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第一部 落花时节》明月晓轩

8、玛丽安

　　和弗丽达.冯.雷曼会面是一件耗费精力的事情，奥贝斯坦记得曾经听人读过一篇文章，里面把女子比作各种各样的水，纯洁的是杯中的白水、精致的就是细心调味的鸡尾酒，人生坎坷的女子是山谷中激荡的溪流，心胸宽广的女子是潮起潮落的大海，还有诸如江水、池水之类的，如果拿弗丽达来对照，大约就是湖泊，宁静深邃。
　　一丝不苟的礼貌，一句话永远不说到底，却又总在话语之间透露一些东西，她从来不掩饰她的讽刺，只不过她的不屑是用礼貌到了极点的言语来表现的；有时候，奥贝斯坦觉得，弗丽达看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点挑衅的意味，仿佛在说“先生，您来解开我设下的谜啊？”
　　她和瓦尔迪斯简直是天平的两端，她的复杂映衬着瓦尔迪斯的简单。这样的女子，居然有人说她纯洁而单纯，比如莫里斯少尉那包含深情的赞美“雷曼小姐就象水晶一样，透明纯洁，再没有比雷曼小姐更天真无暇的女子了”，他再没听过比这更好笑的话到是真的。
　　连续奔波，加上瓦尔迪斯形容的“把公司翻过来”的辛苦，年轻女子的脸上是脂粉都掩盖不住的疲惫。带来的各种磁碟装满一个大号公文箱。
　　“由于您宝贵的提示，我在这两天中撤查了T17改进型射线枪从设计到投产的全部过程，结果让我震惊。瓦尔迪斯先生，中校先生，你们请看——”熟练的操作下，整个工作流程表投影在屏幕上，奥贝斯坦几乎一眼就明白弗丽达用震惊来形容的原因。
　　“瓦尔迪斯先生，您看，这是多么让人无法想象的事情，您能想到么？”
　　“是啊，这样严密的控制之下还会有产品遗漏出去，的确难以想象。”
　　在听着瓦尔迪斯近乎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时，奥贝斯坦觉察到弗丽达快速向他瞟了一眼，但是，接下来她并没有考验他的意思，而是自行解释道：“5月30日之前由于车间机器的保养，生产基本上处于停顿状态，正因为如此，才安排投产T17改良型射线枪，因为工人可以利用这段相对闲的时间熟悉图纸，车间主任也可以根据试生产的情况调整流水线。所以，一直到5月30日，此类射线枪总共只生产了15把。”
　　作为军工产品，这些车间对于产品进出的管理相当严格，每天都要造册登记，每周根据原料损耗比对产品，而5月29日恰好是星期空五，这一天起码有五把以上的射线枪出现在暗杀现场，然而检查纪录却显示“原材料使用和实际生产情况完全符合”。
　　“这些射线枪不是从车间流失出来的，是更早一些生产的样品。”
　　“您说的太对了，中校先生。问题在于，所有样品在4月25号后就已经全部封存，能够接触到的只有雷曼公司最高阶成员！”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屏幕上，现在屏幕上的图像已经从生产流程变为所有可能接触到射线枪的最高阶成员的名单，其中，除了雷曼家的四人之外，就是总工程师、设计师、物流经理等寥寥四五人。
　　“这些人都是在雷曼集团工作了十年以上的资深员工，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们通过各种考验显示了对雷曼集团的忠诚，我完全不知道，因该去怀疑哪一个。”
　　这个时候瓦尔迪斯叫了起来：“天啊，雷曼小姐，为什么您和您父亲的名字也列在其中，难道我会怀疑您么？”
　　“您当然是不会的，可是，这份资料是要交给奥贝斯坦中校的，中校先生或许愿意先怀疑每一个人。”

　　瓦尔迪斯说的一点没错，弗丽达带回来的那些资料果然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夜已经深了，如果在奥丁的家中，拉贝纳特在给他送夜宵的时候一定会露出担忧的神色，甚至可能会开口劝他早点休息。他深呼吸一下，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顺便到厨房找点吃的东西。
　　“中校先生或许愿意先怀疑每一个人。”弗丽达的这句话当然是玩笑，可是，他花一个晚上翻阅人事资料后却发现，所有人中最值得怀疑的反而是雷曼家的那四个人。
　　总工程师、设计师这些高层职员对军工厂的产品性能特点实在是太了解了，他们应该知道T17改良型射线枪和其他射线枪之间在弹道上的区别太过明显，即使是这么一个地方的三流弹道专家也能够轻易分辨。
　　如果是那些人和暗杀者勾结，或者有经济犯罪的话，也因该卖出那些更加大路的货色，比如L3型射线枪，这种射线枪早在八年前就已经大批量生产，目前这个行星上所有士兵和警察配备的都是L3型射线枪。这种枪即使遗落在现场也很难据此查出拥有者，因为在帝国的任何一个地方通过地下途径弄到这种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为什么会选用T17改良型射线枪，他这样问，最简单的一个解释是“这是罪犯的一个疏忽”，也就是说，这个人其实对枪支一窍不通，至少，根本不了解T17的基本特性，他只是“顺手”拿了些枪就送了出去。
　　没有任何特殊理由……纯粹是……顺手……
　　闭上眼睛可以想象出这样一个画面：
　　罪犯在工作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问他要一些“轻便武器”，这样的事情一定发生很多次了，所以他轻松的回答“叫个人过来”。
　　然后，他手边可能正放着T17改良型射线枪，于是不假思索的对一个职员说“这种型号的射线枪，拿五、六把过来”。
　　可能把事情想象的太简单了，但是，简单的合理，这样的高层职员偷卖少量军械时绝对不需要什么月黑风高夜偷偷摸摸对着暗号交货，因为，已经没有什么人敢随便问他们提取这些军械的用处，而这样少量的偷卖可以轻松的算入“合理损耗”的范围。
　　雷曼家的四个人，除掉作为董事长的当家和弗丽达之外，剩下的两个一个是人事经理，另一个是公关经理。鉴于同样的理由，明显对T17改良型射线枪非常了解的弗丽达因该可以排除在外，更何况，发生暗杀的时候她正在几千光年以外的帝国第一女子大学。
　　真的是雷曼家的人，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暗杀瓦尔迪斯，动机是什么？或者，只是单纯的经济犯罪，并不了解这些枪械的去向？这样的话，雷曼的当家是不是可以排除在外？
　　渐渐的，东方染白。

　　“中校，雷曼小姐的电话。”
　　示意莫里斯接通，屏幕上很快出现了弗丽达.冯.雷曼清秀的容貌，作为一个只有21岁的年轻富家小姐，弗丽达的笑容实在是太少了一点，此刻屏幕上人的表情只能用清淡来形容，非喜非悲，更不能说是冷漠，只是纯然的，象是缺少了一点情感因子。
　　“中校先生，我想知道，您是否认为有必要将那些高层职员召集到这里来？或者，通过瓦尔迪斯行星宪兵部门直接进行询问？”
　　“暂时没有这个必要，至少我暂时不打算询问。”
　　“但是您也不干涉我将之报告瓦尔迪斯行星宪兵部门？”
　　“这是您的自由。”
　　“我去报案的话……”
　　“雷曼小姐，您所说的高层职员包括了您家族的成员吗？”
　　清清淡淡的笑了一下：“中校是指我和我的父亲冯.雷曼先生吧？冯.雷曼先生没有任何理由偷卖自己公司的军械产品，军方的出价很公道；他更没有理由暗杀冯.瓦尔迪斯先生，这是他最心爱的未来女婿，他只有两个女儿，却先后都交给了他。”
　　“同样的理由，您自然也排除在外了吧？那是您的未婚夫。”
　　“我不会用这样的理由为自己辩护的，中校先生。您必然也是这样想的，雷曼先生不会毫无理由的憎恨自己选中的女婿，雷曼小姐却很有可能憎恨她父亲为她选择的未婚夫。所以……中校先生，从您发现射线枪的秘密之后，我已经做好准备，随时接受您的询问。”
　　通讯单方面挂断。
　　奥贝斯坦往后靠了靠，目光没有马上从屏幕上移开，几分钟后，他叫入了莫里斯少尉。

　　克莱门斯一走出办公大楼就看到弗丽达站在台阶下向他招手。
　　“您今天没有去仓库盘点？”
　　“早上父亲大人来过电话，两天后还有一批原料要到，等那个时候一起处理。愿意一起用餐么，有一些事情要和您商量呢。”
　　“当然可以，随时都愿意听从您的吩咐。”
　　弗丽达淡淡笑了：“希望您能够一直记得这句承诺。”
　　手工制作、精雕细琢的桌子，银制蜡台和摇曳的烛光营造着名为“浪漫”的气氛，照理说桌边的人该当说些情意绵绵的话语才不负这一番营造功夫，可惜的是——
　　“您是在说笑吧？把奥贝斯坦中校调查到的所有情况包括那份高层人员名单全部交给瓦尔迪斯行星上的宪兵部门，由他们对所有涉嫌人员进行调查的询问！”
　　“不合适么？我却是觉得奥贝斯坦中校毕竟是从奥丁来的，再怎样也不如本地的宪兵熟悉这些人，而且，中校是调查官，本来就没有刑讯之类的权利，即使要逮捕和询问也要通过瓦尔迪斯行星宪兵部门的配合。”
　　“不，不是不合适，问题是，您给我的这份名单……为什么连您和冯.雷曼先生的名字也在其中。”
　　“这是事实，即使我不加上去，宪兵要调查到也很容易。”
　　“这不行，没有任何理由怀疑您。”
　　“亲爱的克莱门斯，我知道您不会怀疑我，有您的信任就足够了。您不会怀疑的人，宪兵们更不会怀疑。”
　　“克莱门斯……”
　　也许是难得看到弗丽达出现欲言又止的表情，瓦尔迪斯立刻放下刀叉，柔声道：“您有什么吩咐？”
　　“不……瓦尔迪斯先生，我一直很想知道，我用了多少时间获得了您的信任？在玛丽安出事之后……”
　　“弗丽达！你……您……您知道了多少？”
　　“我想，是全部。玛丽安和我至始至终都是感情深厚的姊妹，我们从来没有隐瞒过对方，无论什么事情。”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瓦尔迪斯苦笑一下：“原来您都知道了。您看……您看，我和冯.雷曼先生还一直努力的瞒着您。是玛丽安告诉您的？”
　　“您认为呢？难道您认为是乔治？不，罗兰先生终其一生都没有对此透露一个字，他从来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情。”
　　“…………”
　　“他不知道菲利普的所作所为，如果他知道一定会加以阻止，他是一个高贵的人，您应该知道，他从来没有背叛过您的信任，是吗？难道不是吗，瓦尔迪斯先生？罗兰先生背叛过您吗？”
　　“……也许……没有……”
　　弗丽达的唇边浮着似有似无的笑容：“您还没有回答我呢，我用了多少时间得到您的信任？”
　　“您又在开玩笑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您，您和玛丽安是不一样的。”
　　“瓦尔迪斯先生的话才是在说笑。和您订婚之后整整三年的时间，我母亲都在偷看我的通信，而父亲则请人解开我电脑中设定的所有密码，难道您对我的信任可以超过我的双亲？”
　　“您……您和玛丽安是不一样的……”
　　“玛丽安……是啊，即使是我们这样的家族，每一代中多少都会出一个叛逆子，特立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