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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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王府里是什么人负责采购调配香料，在整个王府里叶清茹能闻到的几乎只有一种香气，荫凉似乎有提神的效果。叶清茹的鼻子不是很挑剔，嗅到衣服上仅有的从室内带出来的荫凉气息，只是偶尔怀念起曾经萦绕在衣袂间的沉香味道。而低头望望如今一身朴素的衣裳，如何配得上那馥郁芬芳呢？
元莲站在母亲的前面，桃木梳齿从细细的发丝间顺过，修剪着齐肩的垂发，发色略带点黄。门突然急促地被拍响，瑶瑶赶紧过去，一打开便撞进来一个青年：“瑶瑶——叶姑娘、元莲。”叶清茹不知他何时已经从前线回来，心中诧异，于靖显然也对她们母女的出现很惊异：“瑶瑶，王爷服用五石散？”
瑶瑶一怔，看他的架势，是兴师问罪来的：“于将军这个奴婢也不清楚。您不在的这段日子朝廷里出了挺多事，王爷不顺心，所以就……”
于靖叹气：“此事也怪不得谁。但你在王爷身边侍候，三姐不在，你理应好好规劝王爷。王爷吃五石散，你就由着他吃？”
“瑶瑶是奴婢，哪里敢对王爷指手画脚？”瑶瑶不冷不热地回道。
于靖面向叶清茹，叶清茹一愣正想他不会连自己也要怪上吧，听于靖开口道：“叶姑娘，三姐不回来了，王爷的事，恐怕要让你费神了。”“不回来？”“今日我要求王爷不再碰那五石散，王爷未置可否。我又不能日日在襄王府盯着他——”叶清茹勉强笑道：“瑶瑶日日侍候在王爷身边，请她劝阻王爷不好吗？”于靖瞥了瑶瑶一眼：“可是瑶瑶说的好，一个婢女，哪里敢对王爷指手画脚呢？”
叶清茹沉默片刻。襄王的事本与她无关，可是数年来她接受襄王照拂，也认定襄王是个正直有为之人，看到他如此堕落，于心不忍。“妾身是外人，又哪里敢对王爷指手画脚呢？”叶清茹委婉谢绝。于靖的言外之意她并非不能领会，恰恰因为于靖从一开始就持有的撮合她与王爷的想法，令她担心襄王对自己起意，对襄王敬而远之。
“正因你是外人，是王爷的客人，王爷会给你几分薄面。”于靖笃定道：“又不是要叶姑娘纡尊降贵去伺候王爷——叶姑娘你在王府住了这么多年，王爷有难，连这点忙都不肯帮吗？”于靖不是一个很好的说客，但每次只要抬出叶清茹欠着他们人情这点，叶清茹无论如何也不好拒绝了。“我不会让叶姑娘为难，王爷若执意不听，也不是叶姑娘的错。叶姑娘派人告诉我一声便是。”
屐齿敲打着地面，声音清脆。襄王无意在深夜里弄出这样的声响去搅扰他人的清梦，他已将脚步尽量放轻，幸而府邸里住的人不太多，不至于被很多人怨恨。四下漆黑没有半点星火，全凭着星光指引，在府邸里行散，服完五石散后，体内燥热。
“含桃已中食，郎赠合欢扇。深感同心意，兰室期相见。”这个声音不陌生，是叶清茹。她的声音不响，可是在寂静中，自然逃不过襄王的耳朵。襄王停住脚步，害怕打扰了她一般，脱下木屐拎在手里，洁白的袜子踩在地面，循着声音前进。这么晚了，她为何不睡？襄王好奇地找到了叶清茹所在的庭院外，隔着墙，从雕花墙洞中窥到她的身影，素色衣裙，赤足履地。
“田蚕事已毕，思妇犹苦身。当暑理絺服，持寄与行人。”她吟得入神，丝毫没有察觉他人的闯入。惨淡星光下她的面庞失去了往常的艳丽，与夜色一起泛着蓝，认真的神情好像在完成一件极为重要的任务。她走一步，吟一句，吟完一首，便停顿一下，似乎在想下一首：“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
“叶姑娘。”叶清茹恐惧地瞪着那个从墙后走出来的阴影，几乎惊叫。幸而他提着一盏灯笼，而灯笼微弱的光照出他的形态。襄王没有对被自己吓坏的叶清茹出言安慰，语气平淡得如今夜微弱得无法让人感受到的春风：“方当初春，当心着凉。”
叶清茹走到旁边，穿上木屐，向他行了个礼。她的神情局促：“妾身是否惊扰了殿下？”
襄王摇首：“我的住所远离此处，如何会受到惊扰呢？全无睡意，深夜无聊，出来散步，偶然途经附近，听到你的声音——打扰了姑娘的雅兴，还望见谅。不过，叶姑娘，不该吟《子夜四时歌》。”叶清茹望着他，眼中充满疑惑，或还夹杂一分惊慌一分尴尬。襄王轻笑：“我知道叶姑娘为何在此背诗。并非有意打扰叶姑娘，只是此情此景，让我回想起王妃方去世的那两年，我每日阅读各种书籍、研习兵法，片刻也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尤其到了夜里，夜不成寐的时刻，便起来读书以摒除欲念，直到习以为常。这些诗歌自你的口中道出，甚是哀怨。叶姑娘背这些诗歌，难道不会触景伤情吗？”
叶清茹脸色绯红，避开他手中灯笼的光：“我读书不多，记得的，都背过了。”三年多，本应该已经适应一个人的生活，可是叶清茹常常都会想念不知身在何方的那几个孩子，想到他们、担心他们，又会想到杨渐源。
“那就多读读书吧，我有很多书，不过闲置很久了，瑶瑶知道在哪儿。”
“多谢。”叶清茹偷瞄了一下襄王的神情，虽然昏暗中看不清楚：“殿下深夜出来散步，是刚服过五石散吗？”
襄王最近怏怏无神，不知是因为心情不好，还是五石散的作用。襄王瞬间有些失神，他不太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提及他服用五石散，仿佛所有相关话题都是一种指责：“嗯。”“于将军劝过殿下吧，殿下为何吃那种东西？”襄王苦笑：“若不吃，便觉得六神无主；吃了，便觉得如坠云雾。你也知道五石散的功效吧？”
叶清茹的脸色难堪，和襄王这样安静的人在一起，叶清茹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若是于靖在便好了。“其实，妾身受人所托——是于将军，于将军担心殿下，嘱咐我们见到殿下要吃五石散，务必制止。”叶清茹刻意说成“我们”，以免显得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
“于靖……”念着这个名字，他的心里怀有一分愧疚，“他的好意，我如何不明白？”
“那殿下，为何还要吃五石散呢？”
襄王的目光淡然掠过她的脸庞：“因为心事。你有心事吗？”叶清茹沉默着，他了然笑道：“你以前的丈夫、你的孩子，都是你的心事。”叶清茹的目光移向地面，神情懊恼。襄王明白自己触动了她不愿被人提起的内心。
“你以前的丈夫吃五石散吗？”襄王突然问。叶清茹摇头，襄王又问：“你为何跟他在一起？”襄王一向不是爱刨根问底的人，尤其是与他无关的事物，他自己也感到惊讶，心底竟有一丝不忿：“被强迫？”叶清茹恍惚摇了摇头。若顺着他的意承认，应该不会被怀疑，叶清茹觉得自己精神恍惚了，才会摇头：“王爷，觉得我轻贱吗？”襄王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不……但你为何要承认？”
“殿下以为呢？”叶清茹冷冷地回问，又觉得不妥，放缓了语气，“兴许是，觉得可以依靠。殿下若要认为是为了荣华富贵，也无不可。”为了结束这个话题，叶清茹匆忙辞别道：“元莲不可一个人在房中太久，妾身告辞。夜晚风凉，殿下早点安歇。”襄王颔首，目送素色的背影消融在黑暗里。
一封奏疏琢磨了千百遍，襄王兀自摇头，将笔头浸入笔洗。毛笔离开水面甩出一串水珠，襄王忙将笔挂好，掏出手帕，淡紫色的绢面上，绣着一枝梅花。李三娘拿了很多绣品，出自叶清茹的手，他觉得绣工好，便留着用。用这手绢去擦那污浊的水，似乎可惜。襄王握紧手绢，他记得有好几块绣月季的，李三娘说叶清茹喜欢月季，绣得也最好，自此以后每看到月季，他都会联想起叶清茹。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种联想，并无特别。因为最近太清闲，他才会经常去思考关于叶清茹的事。
别人以为他孑然一身是因为对王妃的眷恋，实则他不续娶并非全然因为王妃。六年，已经足够他从失去王妃的悲痛中走出来，让他收拾好对王妃的思念，过上正常的生活。但王妃的去世对他的影响也不可否认，他明白到自己是一个在感情上无法迁就的人，如果不能遇到一个令他真心爱慕的女子，他宁可终身不娶。因此他也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个女子肖似他的爱人，而与她在一起，尽管这会令他对叶清茹陡生好感。如果叶清茹不是姬妾出身、不是四个孩子的母亲，或许真的可以尝试去爱上叶清茹。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第六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