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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殿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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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州莱县,地方不大,但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细数下来本朝自开国竟已出了五六个状元。因此这里就算务农人家,有条件的也会送自家孩子去学堂读书。县里学堂的张师傅是个好脾气的女子,自从中了秀才便再也没有能继续高中,也就在学堂作了教学。
数年下来也算桃李无数,连她女儿都已能跑会写,依旧入仕无望。偏偏如此中规中矩的人生了个能蹦能跳的孩子,名唤张琪。张师傅平日里教书顺便教女,此女天性顽皮,总不肯好好读书。直到气的张师傅每每作势要打,小家伙张口就把娘要她记的文章背诵出来。如此日复一日,好不热闹。
等到张琪七八岁时,四书五经诸史子集已经都在鸡飞狗跳中均有涉猎。不过张琪问她娘,只要肯下功夫任何识文断字之人均可将这些背下,难道就都可以做官?娘说不是,官有官道。那为何这些书中没有写?娘说有些事不可说。那还学这些做什么?娘气结。
问题还没有想通,娘死了,再不用为自己的奇思异想生气。平复下心情的张琪独自在院内看星星,结果看到了从天而降,确切说是坠落的,仙女。仙女还很小,和自己差不多大。却漂亮的好像不食人间烟火。那张面孔经过将近十年的成长,大概,就是这宝座之上的人的模样了吧。
“放肆。”旁边有人出声喝斥。林露瞥眼张琪,这里可都是三省六部之头脑,示意她收敛下。
哪知张琪对着出声的官员咧嘴,“学生有幸得睹陛下天颜,惊为天人。心之所至,不禁出声感慨。还望见谅。”不卑不亢的顶了回去,还拍了皇帝的马屁。
林露替她担心之余也只有佩服二字。旁边的景焱淡淡的哼了一声,显然对这种行为很鄙视。张琪知道自己被美人鄙视了,扭过头来冲景焱咧咧嘴。
清聆示意不再追究,对着三人开口,“朕看你们三人的试卷各有所长,都很喜欢,名次着实难定,所以决定亲自见见你们,再行定夺。”
优雅回韵的声音语调,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威严。初见时弄清了自己独处的缘由,空灵缱隽的轻轻笑叹,“那你我倒算有几分相似,我也被我娘丢了。”这样漂亮的孩子居然会被亲娘丢了?现在明白了那丢的真正含义,不过当时确实抚慰了自己很受伤的心灵。
宝座上的女子笑得恬淡,清凛的桃花眼却透着无法洞穿的深邃。挥手示意宫女给三人这次的考题。并给在场的官员每人一份。视线所及,景焱吃惊不小,一直冷淡的容颜此刻多了明显的激动,不顾失仪的望向清聆,而那眼微有波光,也正打量着景焱。“没错,是你殿试的答卷,朕命人誊写若干现在发给了大家。”缓缓扫了其他人,“今日测试就是这张卷子,把你们看到的想到的,告诉朕。”
陛下看懂了。景焱跪在那,昂着头,捧着自己的卷子,两手微微发抖。林露和张琪看了那文章,字是好字,文是好文,只是若到了今日要用它来复试的地步,只怕另有玄机。看看那宝座之上气定神闲等她们答案的皇帝,又瞅瞅神色突变举止反常的景焱,定下心神又把那答卷仔细看,连字缝都没放过,翻来覆去。
清聆左手上站着的王老丞相突然眉头一紧,轻轻抽了声气。看看清聆,出列跪下了。“老臣昏聩,竟此时才明白此卷玄机,请陛下责罚。”
此举让满殿其他官员皆惊,越发对着卷子逐字揣测起来。清聆却淡淡笑了,“老丞相请起,你为国选材,当然不会考虑其他方面的事情,没注意也是自然。”不过若非这景焱真的文彩出众能得御览,只怕这御状还是会石沉大海,这女子,看来十分自信,而且,胆量十足。“如何,可有收获?”清聆看着脑袋几乎横过来的张琪,心中几分好笑。
“回陛下,有。”张琪端正身姿,瞪着她的大眼望着清聆,“学生看完此卷,只有钦佩二字。”
“只有钦佩?”
“是,对于不怕死之人,还是为了他人冒死,学生当然只有钦佩可以表达。”难得张琪一本正经的说话,而且说得正中,旁边景焱意外的看着她。张琪扭过头又咧嘴一笑。凌江流经六州二十四府县村无数,修堤筑坝灌溉防洪民生要务。凌江也过怀州,最险段却在临近的泸州江陵府。堤坝年年修,养河工无数,护堤款年年拨,水患年年有。不怕死,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气节,所以娘替那些逃出的河工写了状纸。就算明知可能会被牵连。
某种程度来说,这张琪也是不怕死的,清聆想起清矍的话,色胆包天,“那林露呢?”
“学生惭愧。与张琪意见相同。”林露动动嘴唇,忍不住又开口,“景焱虽未为官已有官之气节,状元之才非她莫属。”本朝告状乃逐级上诉,民告官本就有罪,就算她有功名也是以下犯上,现在更是直接连跃数级告了御状,不知皇帝要如何责罚。“而且本朝律法规定,越级上告查证属实,可以免究责任。”
果然识人不能仅凭一纸文章,若窥全貌还需望闻问切做足。这林露,倒是与清矍形容的老好人略有出入,竟然初见就为她求情,不过,我还没说要怎么样她吧。清聆看着诸官在已悟之人偷偷提醒下也明白了目前的状态,各色神态均有浮现。眼波一转,看向张琪,“你说这人朕该如何用好?”
“帝王举贤而不获其功,其失在主好用世俗之所誉,而不得真贤也。”张琪看着那双桃花眼泛着几分期待和讥讽,眨巴眨巴眼,放大了嗓门。
“讲。”清聆连嘴角都微微上翘起来。
张琪吞下口水,“主上以世俗之所誉者为贤,以世俗之所毁者为不肖,则多党者进,少党者退。若是,则群邪比周而蔽贤,忠臣死于无罪,奸臣以虚誉取爵位。”耿耿脖子,还扫了眼周围的官员。一个个瞪着眼,却说不出什么来。是被这番话堵得没法说了,弄不好就被当成了结党,新帝最恨朋党,这该处理的还没处理完,躲还来不及,哪能制造这种误会。不过真没想到这小姑娘看着呆,嘴巴却如此厉害。
“景焱你自己怎么说?”清聆忍了笑意。
景焱也与诸官想法类似,也许人真的不可貌相,“学生只求能上达天听,陛下圣明自有圣裁,置于学生如何处置,学生不介意。”今日金殿之上一番言论,分明是皇帝当着满朝文武说明她的状子皇帝接下了。顺便看看这三甲之人是否可用。达到如此结果已经算心满意足。
“好。景焱你也知道,你告的可是一府县的长史,别驾,县令,水部官员若干,也许还会牵连更多人……”清聆看着规规矩矩的林露和歪着脑袋一直瞅着自己瞧的张琪,“朕就让张琪做特使,去查个清楚明白。林露思维缜密熟读律法,现着你去刑部左司郎中,景焱所告属实你就审相关人犯,她若真以下犯上,也由你定刑。”
承平元年殿试,麟德殿里钦点了状元景焱。新状元没有披红戴花,首先告了御状。榜眼张琪被当即派去查案,探花等着证据确凿回来审判。前所未有,一时轰动。
一纸诏书,张琪一步三回头的给清聆拜别。那模样,唯恐少看一眼吃了亏似的,不禁莞尔。闲来说给素锦和清钰听,称其为天下第一皮厚之人。
高鸟死,良弓藏。敌国灭,谋士亡。为何?此乃世代帝王之密。不过,那夜意外落在自家院内的小仙女,随口解决了自己娘到死都没能解答的迷惑。“为人臣者,不可无德,无德则无以侍君;不可以无威,无畏则国弱,然不可威多,威多则身蹶。”张琪领命,骑了匹瘦马,跟了护卫,一路摇摇晃晃出京而去。
娘,此帝乃非常人,我要为非常官。当年她随口揭破帝王道,如今我想为她建殊绝功。无他,能为美人死,做鬼也够本。“皇帝真的太漂亮了……可称天下第一美人……”张琪在马上摇头晃脑,嘀嘀咕咕。周围兵士听不清楚,只觉得这位钦差很不靠谱。
倒是她旁边并行在马上的副使微微笑着,忍俊不禁也不多言。这是清聆从户部指派给她的,查帐之类有个专职人员好些。暗里,算是护卫,以防万一。这人的马通体乌黑发亮,膘肥体健,若有眼熟之人,该知道此马名为夜衣。而这马上之人,自然是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