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十四》雨*

4、一（三）

　　翌日。斜阳渐上，氤氲的雾气灌满了窗棂，朦胧间沉浮不定，娉婷婀娜。一如十年前那个黄昏的午后，一滴自她鬓角划下的泪，空灵旋转间，风逝。
　　独孤焰冷冷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嘴角沁出一抹诡笑，诱人而可怖。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呵……竟然敢到这来……？

　　空落的心。如烟似雾缱绻在曾经的浮华，遗失方向。
　　没有望着任何一处，他的眼睛空洞而迷茫，隐匿着的暴戾突然在瞬间迸发！

　　这里……已经十年没人打理了。
　　染了些灰尘的薄纱微微扬起，时间残忍地吞噬了生命的痕迹。一层薄纱，便是里外隔离。彼岸的这里，静谧处藏匿着一段天荒地老，那个俏美的人儿，终归是远去了……很远很远。

　　凭什么命运如此不公？
　　凭什么下如此之咒，让我永远忘记不了她？！
　　独孤焰大喝一声，积攒了十年的愤怒在顷刻间轰然坍塌。强烈的怨恨自剑稍传至周身，嗜血之性顿起。他举起炎冥剑，作势就要往叶君涟的身上劈去！
　　如此这般的力道，还了得？

　　头顶上的炎冥剑轻颤，蓝光深邃而恐怖。叶君涟只觉得耳畔一阵嗡嗡作响，巨大的恐惧几乎令她窒息！
　　这是怎样一种强大的戾气呵！阴晦邪恶，死死纂紧她的心脏，有若毒蛇吐信，铺天盖地的血红卷袭。
　　但这千钧一发之际，炎冥剑却顿然不动了。

　　自剑身发出的戾气遽然消泯。涣散周围的深幽蓝光亦骤然紧缩至剑刃，惶惶然间，那柄生得傲然尖利的炎冥剑竟然——失去了光泽。
　　独孤焰心下一惊，收起炎冥正欲查看，却见……
　　一点一点黯然的潮红，慢慢地，顺着剑稍，一滴、两滴，附着剑身绵延开来，空洞地落下地。
　　涔涔的鲜血不断从剑身冒出，汩汩脉脉。若凋零的玫瑰死死绽放最后的鲜明，暗淡的光泽刺伤他的眼，凌厉的怨恨腐蚀他的心。
　　这是……
　　手里的剑似乎要用自己曾经嗜过的鲜血，报复与警告着什么。

　　独孤焰剑眉微皱，略一沉吟，便一个甩手，将炎冥剑丢出屋外。
　　他不想让这里，染上不干净的东西，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叶君涟望着地上大滩刺目的血，登时捂住了自己正要尖叫的嘴。
　　一柄剑，竟然会流血？！
　　并且……
　　这流出的血，竟似带着凌厉的怨恨，喷涌而出黯淡却刺伤人的心。
　　她抬起目光，望着那柄被甩出好远的剑，似是就在被甩出的一刻，不再流血了——门外那片莺啼满树，落英遍地，却是没有丝毫的血光能破坏得了。
　　再想想这整屋的血腥，叶君涟不安地伸出白皙的小手，紧紧握住胸前挂着的那玫莲花坠。

　　怪剑，怪人。

　　又或者，是这个东西，让刚刚那必死无疑的一剑，化险为夷？——爹说过，这玫莲花坠，有着非比寻常的灵力……
　　这样想着，叶君涟倒也不想再在这间屋里多逗留了，水袖柔媚一拂，转身就要离开。

　　可是……这个男人他怎么了？
　　仅仅只是余光无意一扫，便是惊鸿一瞥，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翌日的光清冷疏离，轻轻地透过薄纱倾泻而进，几缕日光酣然恬静，缓缓地，洒在独孤焰欣长的身上。
　　他半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块抹布。
　　双手紧紧摁在抹布上，他弯着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地上的水迹，血渍。
　　几缕漆黑的碎发沾在他略有些血迹的脸上，侧脸刚毅，却是万般如水柔情。
　　叶君涟这次清楚地见了，他那双似乎蒙蔽着坚冰的眸，登时布满的是，几簇疲惫的血丝与深深的哀伤。

　　有一丝血迹融进了木质的地板里。
　　皓齿轻颤，他的额头隐渗出焦虑的冷汗，嘴苍白一如窗外狠狠坠落的梨花。眸光如镜，清冷平静的碧湖里，隐约现出内疚与自责。

　　叶君涟秀美轻皱，兰心一紧，登时悔意泉涌。
　　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呵……这个陈旧的屋，他为何要保护得如此之紧？
　　或许……存在着某些重要的回忆吧……
　　那么自己刚刚弄翻的水……
　　……

　　叶君涟终究是没有离去。
　　她在屋子的一角找到一块抹布，到附近的水边清洗干净后，便弯下细腰开始擦拭起来。

　　斜阳渐上，薄雾渐稀。
　　阳光流溢四散，却始终照不亮这间潮湿的屋子。
　　几缕绚烂挤开窗棂，也只是晒干了某一个角落的阴暗。

　　独孤焰也不想管这个外人。他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过去，那个仙一般圣洁的人儿，总是能轻易地将他的思绪拉得好远好远……
　　是诅咒的关系也好，是命运的捉弄也罢。
　　他独孤焰，是逃脱不了了。

　　突兀之间，一个秀丽的锦囊静静地沉寂在眼前。
　　登时天边流光溢谧，命运的齿轮在空旷的黑暗里轻轻旋转，沧桑绝耳，声声都化为无言的心伤。
　　这是她留下的吗……？

　　独孤焰抑制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将地上已经濡湿了的锦囊捧在手心。
　　荫柳翠竹，碧水烟台。背静用深蓝色嵌着，一如独孤焰绝美的眼眸。如此精致的景，足以见得刺绣之人心灵手巧，慧质兰心。
　　独孤焰轻轻地解开了锦囊。他的动作很轻柔，眼里还有些许期待的目光。
　　字条上的字不要被水融化掉啊……千万不要啊……
　　可是。那张字条在珍宝般被展开之时，他便彻身如同置于冰窖，心绞成一片。绝望的痛，如血，一点一滴，撕心裂肺。

　　果真是命运的折腾？
　　不然——如此秀丽且清晰的五个大字，怎会有大半看不清楚？！
　　白纸黑字，如今却模糊成一片。他记忆里的那名表情漠然眸光清冷的女子，骤然。白衣绯裙空洞地飘扬，如雪。似血。

　　修长的手轻颤。
　　叶君涟黑瞳微瞪。

　　但见——
　　字条被青筋兀起的手扯捏蹂躏，瞬间便如扬花飘舞，片片细碎空洞地翻飞，洋洋洒洒落满屋子的每个角落。

　　“你再不走，我杀了你。”
　　唯听得一句空空落落的声音，如魇暴戾，沉寂在这顿然又乱了的屋子里。

　　叶君涟的心骤然一凉。
　　她想，她或许，猜到了大概的所以然。

　　她在冰冷的光晕里，缓缓地站起身子。纯白色的长裙衬得身形更加纤细，似乎只要风一坠，便会逝去。
　　看去如此瘦弱的女子呵，却是面无波澜。

　　略带些秋意的寒风席卷，灌满独孤焰深蓝色的长袍，萧索而不羁。

　　她没有再看他。
　　转身看着门外，微光和煦，明媚宜人。那些如花般璀丽的光芒，奈何进不了屋。

　　莲步轻移，衣香魅动。叶君涟便是朝独孤焰粲然一笑，尽是意味深长，随后踏出门外。灵动的身影即刻融入温暖之中。
　　只遗余音绰绰，娉婷飘渺，如莺啼清越，巧俏嫣然。

　　“她可是在天上看着你的呢……”
　　曼珠沙华……在天上看着你呢……
　　她知道你的一举一动。
　　包括自残，逃避，杀人，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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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孤焰眯起狭长的眼，望着叶君涟渐行渐远的娇小背影，有一瞬的恍惚，仿若看见不远处，一抹白衣绯裙的纤细身影扶着树干，向他微笑着……微笑着……
　　终究不再那么气恼了呵……
　　独孤焰收回目光，将散落一地的碎纸片一一捡起。
　　每一片纸拈在手里都是如此温暖，似乎填满整整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