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倾天下》楚星星

3、3

　　韦氏看着在屋内四处爬走的小女儿，安慰自己振作起来，她还有其他儿女要抚育，丈夫还需要她的支持。
　　不自觉地摸了把腰间的荷囊，里边儿藏着她的印信，还有一小包的砒霜。这两样东西，她随身带着，时时警醒。

　　李显与韦氏惴惴不安之际，却不知他们的母亲武则天此刻压根儿就没工夫理会他们。对外，九月时岭南‘獠’（对少数民族的蔑称）反叛，方镇压下没多久又逢突厥入侵，她正忙着挑选征讨突厥的将领；对内，千金公主进一洛阳卖药郎冯小宝，得幸于武则天，她正享受鱼/水之欢，身心得到滋润，也就没那么暴躁了。

　　武则天为让冯小宝可以自由出入宫中，让他剃度并赐名‘怀义’，且复修白马寺，让他成为寺主。不止如此，因为冯小宝出身寒微，她为了让他能够在百官面前说话有底气，下令给驸马都尉薛绍全族，此后冯怀义改性‘薛’，并且让薛绍无论人前人后都称他为‘季父’。

　　河东汾阴薛氏乃关中望族，在世家望族中处第二集团军，次于五姓七望，同属于需要拉拢的对象，与韦、裴、柳、杨、杜齐名。
　　武则天敢这么做，自然有其依仗之处，而这也是一次试水，一次角力。唐室稳定国家所仰赖的府兵制由八柱国之首的宇文泰首创，历经四个王朝，于唐初完善。

　　西魏八柱国交织而成的关陇军事贵族集团，历时一百五十多年至今，其中势力盘根错节，已与唐室形成一体。
　　太宗崩，高宗继位，长孙无忌出任顾命大臣，时日一久不免臣强主弱。外表懦弱，然心机颇深的高宗李治借皇后武氏之手将其举族罢官、夺爵、没收家产并流放黔州，后来还下令让他自缢。

　　长孙无忌死后，关陇贵族沉寂下来，然而势力依旧存在，李治也不能因为‘莫须有’这种罪名而处决他们，只得尽力挑起内部矛盾，以维护李唐统治。
　　武则天现如今做的便是继续执行李治的方针，暗中扩大关陇集团内部矛盾，捉住机会尽力打压，为自己称帝之路扫平障碍。

　　韦氏完全不知道武则天的想法，但李显心中有隐隐约约的猜测，只是他不敢深想，下意识地将这种揣测抛诸脑后。
　　李显的属僚不多，却也不少，然能称为心腹的寥寥无几。其中主簿林弋，原本是王府典签，掌宣传书教，职位低位，只是从八品下，但难得是个长袖善舞之人。

　　林弋是少有的拎得清的聪明人，心知自己不能靠才学脱颖而出，又无家族倚仗，这辈子只能依靠李显，所以便是在他落难之时也是尽心尽力，所以很得李显信任，被提拔为从六品主簿。

　　在林弋等人的帮衬下，李显在房陵的日子才不算太难过。虽然在郡王府官系统中，司马才是统掌府僚、纲纪之人，但陈司马此人……李显心知肚明，那就是来监视自己的，所以不敢给予信任。
　　而司马之下的掾史，李显寻日里用得顺手，也颇有重用之意，透过他能多少知道一些消息。盖因马掾史与曾经的相王，如今的圣人旧属，今詹事府马主簿是亲兄弟。

　　马掾史的目标就是取代陈司马，成为郡王府统掌幕僚、纲纪之人，而非只是个副手。他的心思李显看在眼里，私下多有安慰。
　　马掾史也知道形势比人强，只要陈司马不行差踏错，李显不能无故黜了他去。因此得到李显的安慰与重视后，他虽常有郁郁之气，却尽心尽力为李显打探京中消息。

　　因为是被贬房州，虽然身份尊贵，但房州的军政事务他一概插不上手，虽然明面上州刺史等人对他毕恭毕敬。
　　十月的最后一天是李裹儿周岁，试晬之时虽远离长安的繁华，但还算热闹，来客有州刺史崔述妻韦氏，张长史母郑氏、妻柳氏，潘司马妻江氏，房陵王县令妻萧氏及邻近几位县令的家眷。

　　虽然来的客人不是很多，但它们出门都会带上家中男女仆，所以庐陵王府有了不同往日的热闹氛围。
　　棚子里，下等男奴们聚在一起啃窝头，一边相互说笑。有些人是认识的，而有些面孔则是刚混了脸熟，但这些都不妨碍他们探听八卦。

　　侧耳内宅隐约传来的丝竹之声，车夫们三三两两说开了，男奴们聚成另一堆，偶尔还有一二粗使仆妇过来送热汤。
　　“宋家嫂子，这庐陵王家小娘子抓到什么？”男奴堆中有数人年岁尚轻，藏不住好奇心，想着便问了。

　　宋韩氏只是下等仆妇，不然也不会给这些人送汤饭，听了这问话，她没好气的说：“我如何知道？那门外守着的女婢穿的都极体面，我是什子铭牌上的人？”
　　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作揖道：“丁点消息都无？宋家嫂子……你向来有门路的……”

　　“秋郎……你惯常使这儿女状，笃定我会心软，是也不是？”宋韩氏给被她唤为‘秋郎’的男子脑门上一个爆栗，语气却很亲近。
　　秋郎心知对方一定知道一些，所以捂着自己的额头，笑得天真甜蜜。宋韩氏见状，只能妥协道：“听说小娘子抓了一朵绢牡丹。”

　　宋韩氏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哄闹声，这抓周抓了一朵花，代表她日后只是爱俏好/色，但李裹儿只是个女孩，所以没传出什么不好的言论。
　　过了一个多时辰，官员的家眷们先后告辞，李显和韦氏才算松了口气。韦氏挥退女婢后，急忙从李裹儿的脖子上取下佩囊。

　　为何李裹儿抓周时脖子上挂着佩囊呢？这其中涉及一个隐秘。韦氏为了让抓周时不至于出状况，所以提前训练女儿，不料这一练就出了问题。
　　四周摆放的物品一概不理会，李裹儿只是牢牢攥着李显腰间的数个佩囊之一，而那个佩囊里装着代表他权势地位的印信。

　　原本李显夫妇都以为这是意外，然而在李显避开后，李裹儿完全不理会周围代表各种寓意的物品，只是呆呆的坐着，不然就依依呀呀地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语。

　　印章代表权势，原本这也不算什么，然而在这非常时期，李显夫妇可不敢传出一丝一毫让上位者不放心的风声，所以只能哄着幼女该抓别的东西。

　　试了几次都不成功，最后李显想了一个法子，他将佩囊挂到女儿脖子上，然后随手抓了一样东西塞在女儿手上，而他随手拿起的是一朵绢花。
　　如此再三，试了两三天，李裹儿渐渐习惯了，脖子上挂着她喜欢的东西，然后爬过去抓起父母给她的东西，而奖品是父亲温暖的怀抱。

　　因为时常爬来爬去，所以李裹儿平日的衣服都是实用为主，抓周这日穿的新衣是她的衣服中用最好的料子制成的。
　　李显将佩囊挂回腰间，韦氏准备换了李裹儿这身衣服，哪料到她不愿意了，抽抽噎噎的，嘴里唤着‘阿耶——’‘阿耶——’
　　心疼女儿的李显说：“丽娘，裹儿喜欢这身衣裳，就让她穿着吧？”

　　“她惯着眼利，不好的不要。这衣裳用贡布制成，让她多爬几次便坏了，库房里可没剩多少了。”韦氏抱怨道。
　　闻言，李显蔫了，他低声叹道：“终究是我无用！”

　　“如今说这些作甚？好好过日子罢！”说着韦氏便用眼神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林氏，正当自己是木头的林氏急忙上前利索地帮李裹儿换衣裳。
　　所有人都以为小孩子没记性，却不知道在某些时候，小孩子的记性好着呢！自从林氏帮韦氏剥了她一身漂亮衣裳，李裹儿便讨厌上了她，处处不肯让她碰了去。

　　韦氏知道女儿闹别扭了，她本以为闹个几日便没事了，却不料这厌恶却是一辈子，但此时的她却不知晓，便由着女儿的小性子去了。
　　林氏是女婢，女儿不喜欢连小事都算不上，她根本不会往心里去。只是附中奴婢少，她让两个女儿的乳母杨孙氏多照顾小女儿一些。

　　得了韦氏的吩咐，又兼李仙蕙已经能四处走动了，杨孙氏的注意力更多放到李裹儿身上。每日哄着她说话，练习站立、走路，这便花费了大半日的光阴。

　　因为有了对比，杨孙氏非常满意自家小娘子对她的喜爱，对林氏也不吝指教。林氏仿佛知道了自己得罪了小主人之一，然而李仙蕙粘得她正紧，便也没将李裹儿这个还不能走路的小孩的一时喜恶放在心间。

　　李裹儿属于早产儿，提前个把月来到这世上，刚出生那会儿遭了大罪，瘦瘦小小的，差点就去见自家祖父了。
　　李显一直对这个女儿怀有歉疚，然而疼着疼着就成了习惯。或许没有对长子的期待，所以不会严格要求，而且女儿生来就是让疼宠的，所以他宠爱起来毫无压力。甚至乎，随着时日的推移，底线一再退却，直至没有。

　　李裹儿正努力地站起来，然而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啪叽’一声坐下，虽然有衣服隔着声音比较沉闷，但在安静的室内还是很显眼。
　　眼见女儿摔跤，还在不远处缓缓走来的李显心疼了，他加速前进，几乎是从杨孙氏手里抢过女儿，抱在怀里心疼地安慰。

　　韦氏见状笑道：“往日六娘跌跤，也不见你如此安抚。”
　　李显不以为忤，微微一笑回答：“那时前路茫茫，诸事缠身，怎有闲心？”

　　“可如今依旧是前路渺茫，不知终点。”韦氏让杨孙氏抱走已经能说话的李仙蕙，而后夫妻二人就这样面对面交谈。
　　李裹儿坐在李显怀里眨巴着眼睛听父母说话，她听了一会儿后听不懂，觉得闷了便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安静了，李显稍稍低下头，便看到小女儿嘟着嘴睡着了。韦氏见状，从他怀中接过女儿，小声唤来守在门外的女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