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倾天下》楚星星

4、4

　　夫妇二人动作弧度很小，女婢也不敢贸然出声，便只能轻手轻脚的抱着怀中的小娘子返回她屋里。
　　抓周骨骺没几日，天气骤然寒冷，并下起了雪。李裹儿身子骨弱，这雪一下，冷风一吹，她便病倒了。

　　年幼的李裹儿因为是早产儿，免疫力更是弱了几分，这一病来势汹汹，吓得李显夫妇寸步不敢离，生怕一个不注意，小女儿就这么夭折了。
　　随着女儿越病越重，李显也顾不得高调还是低调，他命人将房陵稍有名气的大夫逐个请到府里来看诊。

　　持续的高烧将李裹儿烧的浑身通红，神智已然模糊，只会无助地喊着‘阿耶——’‘阿娘——’‘阿兄——’。大夫们一致断定并告诉李显，如果在明日之前再不降温，这个女儿便废了——非死即傻。

　　如果是再大一些的孩子，他们除了会呼唤父母外，还会描述自己的感受。例如‘疼’‘难受’之类的。但是李裹儿还没有学会说这些话，除了呼唤父母、兄长，她便只会哭。

　　娇嫩的哭泣声让李显心烦意乱，也许此时他也不了解，这个自出生起就无意识中给了他希望的孩子对他有多重要，但是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焦躁与心疼。
　　“怎么还没退烧？”李显急得像没头的苍蝇，只会原地转圈。
　　一向刚强的韦氏此时也六神无主，她病急乱投医之下问：“是不是去请巫医？”

　　李显正想说话，这时候管家步履凌乱地跑进屋，附在他耳边小声说话。他这时也顾不得那游医的医术是否高明，急忙说：“即刻请来。”
　　度秒如年的等待下，李显几乎没了耐心，才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打开，管家领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中年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仆一童。

　　“草民纪明拜见庐陵王、庐陵王妃。”见到屋内穿着岁不显华贵，但从骨子里浸透出上位者气度的一男一女，数年走南闯北当游医，薄有见识的纪明连忙作揖。
　　李显这会儿可顾不上对方的礼数是否周全，他焦急地说：“不必多礼，赶紧看看我的七娘。”

　　伸出三指诊脉，过了大约半柱香时间，纪明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说：“小娘子高热不退，伴有咳痰，若不及时退热，只怕……”
　　“先生……救救我儿……我儿年幼，遭此劫难，我为人父，着实惭愧。”李显捉着纪明的手悲叹道。

　　一路行医，纪明见多了这样的父母及子女，也感叹于天家权贵与黎庶苍生在生老病死之前一般无二。
　　纪明为行医者，自学习医道伊始，看惯人世间生离死别，立誓秉承父母待子女之心，又何忍患者受那病痛折磨？

　　然而，这世上讲究个身份。医为末道，地位低下，有身份的人家不屑为之。行医者，就算入了官籍，到顶了也不过从七品下的太医令，品级堪堪公主家令。

　　然而，行医者为宫廷服务，那边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开方务求中正平和，都是持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之心。

　　纪明行医，至今无恙，因是他医术高明，但更多的是他小心谨慎，走街窜巷且少为权贵看诊。今日他原不打算上门，但李显派人满县逮行医者，他便是不幸被家丁遇上的。既然遇上了，他也不是那种见死不救之人。

　　还别说，纪明经过多年摸索，虽然不是专精儿科，但这方面的造诣也非同一般，比起这房州境内的郎中而言，可谓天壤之别。
　　但纪明还有一个顾虑，那边是这味药可不是中平之物，而是一剂猛药，虽称不上虎狼之药，但分量一旦差错一丝一毫，这后果……

　　李裹儿一直高热不退，其他郎中都已经给‘判刑’了。乍一听还有一线生机，李显也顾不得什么了，也就硬着心肠来个死马当活马医。
　　李显这儿硬下心肠，但心里还是念着三清道祖，将这希望寄托在飘渺之上，指望他们保佑自己的小女儿。

　　见女儿喝了药，仰头看看天空，估摸了一下时辰，李显撩起衣摆便出门去，到右边房间为了方便而临时起的香炉上敬香。
　　或许纪明的医术高超，又或许是李显的祈祷感动了冥冥之中的某人，当夜李裹儿的烧褪了下去，满府上下可算是大石落地。

　　听到女儿退了烧，这病只要慢慢养一阵子，细细调理便成。刹那间，李显心中的感激无法言喻，他亲自道谢，又令膳房治一桌酒席，并令司马招待。
　　这厢刚松口气在吃饭，另一厢刚醒来的李裹儿因为躺了许久而浑身酸软，连抬起手臂都觉得十分吃力，加上饿了许久，连交叫唤都只能哼哼了。

　　一眼不错地盯着李裹儿的女婢听到细碎的哼哼声，又见她已经张开双目，虽然有些许迷茫，但神色清亮许多，便知道她已经醒了。
　　女婢急忙喊开了，刚吃了两口热汤，困极了就在隔壁房间打盹儿的韦氏连忙快步走来。而一直在房里的李显已经坐在李裹儿身边，掖紧她的被角，并温声细语地安抚。

　　一阵杂乱后，李显侧耳听到咕咕声，他翘起嘴角将杨孙氏唤到跟前，他才携着韦氏去神龛处酬谢神恩。
　　大约忙了两柱香的功夫，李显再次见到小女儿，这时候她还是绵软的躺在矮榻上，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他们二人，眼中的濡慕与依恋清晰可见。

　　李显心疼女儿幼年遭此劫难，更是将她疼到心坎里，接下来的时日里大有片刻不离身的架势。韦氏知晓后并未说什么，女儿得宠，她喜闻乐见。
　　虽然条件有限，但李显高兴之下重治一桌酒席酬谢。虽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对于房州生活的平民而言，桌面上的食物已经是很高规格了。

　　酒酣耳热之际，李显起身载歌载舞。主人家热情款待，作为客人的一众郎中齐声应和，也一起跳起舞蹈来。
　　这时候的民风极为悍勇，而且带着胡人的不羁。作为主人家，踏歌起舞是常事，而且不会歌舞的还会被取笑为‘田舍汉’，大意便是那‘土包子’。李显作为皇子成长，虽然身宽体胖，略显笨拙，却也通晓歌舞。

　　虽然清醒过来，但是还是难受得紧，又不知道怎么形容，李裹儿只能躺着，哼哼唧唧个不停，惹得父母兄长越发爱怜。

　　原本被妹妹这一病吓着，李仙蕙瑟缩了好一阵子，等妹妹平安了，她也围着团团转。但这过了近半个月，李裹儿还是哼哼唧唧的，她没了耐性，又见父母兄长都围着妹妹转，她开始嫉妒了。
　　已经开始领悟嫉妒的心情，李仙蕙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这不影响她时不时的给自己妹子一个推搡与暗掐。

　　李裹儿直觉惊人，虽然不能预知吉凶，却能下意识的执行‘会哭的孩子有奶喝’这一招，每回哭的泪眼涟涟，不知避走的李仙蕙总是会被捉个正着。
　　没有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兄友弟恭，李显自不必说，便是韦氏也希望自己所出的孩子能友爱和睦，当然，庶出的那些个不算。

　　同是自己所出，韦氏自然一碗水端平，然而人心终有偏颇，眼见瘦弱的小女儿总是被欺负，韦氏在两个女儿之间摇摆的心不免也偏上一二分。

　　原本就心疼早产幼女的李显越加疼宠幼女，虽然还不甚明显，但韦氏的心依旧偏了。或许自己都没发觉，但仰仗主人家生活的奴婢们可是擦亮了眼，发觉了这一情况，两厢态度自然有了微小的差别。

　　李显与韦氏没有察觉，他们正在为一家子衣食发愁，这隆冬过后紧接着春天，余量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传信进京求助？一来不敢，二来也拉不下那个颜面。
　　长辈们没发觉，余下的幼童根本就看不出这微小的变化。而作为本因最先察觉的当事人，神经明显粗大，做事顾前不顾后的李仙蕙根本懵懂不知。

　　被欺负却不能言，这样的压迫下李裹儿努力学说话，极快的速度便从词不达意进化到口齿伶俐。这也导致了，只要李仙蕙找她麻烦，她立刻冲去李显或韦氏面前告状，那说话的语速就和一挺机关枪似得。

　　时间又过了两年，武则天也没再将这儿儿子贬去更远的地方，朝中几乎无人提起这个曾经的圣人，李显一家也算在房州安定下来。当然，这其中韦氏的不甘心，李显每年都有那么几回的担惊受怕，几欲昏死，我们在此略过。

　　又被借故撞了一肘子，李裹儿轻轻避闪，错身而过。丢下气的火冒三丈的姐姐，李裹儿去后院看着干菜。都两年多了，这个姐姐手段还是一个样，还是那么直白，没点长进，都让她不好意思再被欺负。

　　在父母的眼中，孩子之间能有什么大仇？无非就是拌嘴，过段时间也就和好如初了。不见小女儿现在都不告状了吗？说明她们姐妹俩也就是闹着玩儿而已。谁家孩子小时候还没个磕磕碰碰？李显与韦氏安心了。

　　呆呆的坐在树荫底下，盯着前方空地上晒的菜干，这是用来过冬的。庐陵王府虽然也是王府，但配置可不是那么全，人数也少，这些小事还是李裹儿自动请缨，向李显撒娇要来的。

　　女儿体谅父亲辛苦，李显如何能不大感安慰？房州这地界儿资源匮乏，食物极少，过冬的粮食只能靠平日一点一点存起来。他也不想女儿孝心遭到打击，所以让两个女儿搭档着做这份轻松的活计。

　　李仙蕙不喜欢李裹儿这个妹妹，不闹矛盾时还好说，两人坐在树荫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虽然内容贫乏。然而一旦闹了口角，李仙蕙就借口要学习刺绣，躲进屋子里就不出去了，因为李裹儿总爱躲在树荫下吹风，她可不想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