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雁拂渊》尹青泠

21、第二十一章

　　橼渊并不将青玦送进屋去，转身走了。青玦回到房中，刚坐下，便听到拂衣绵绵柔柔的声音。
　　“青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那个白衣的身影楚楚可怜地立在门前，大眼睛里雾气迷蒙，
　　青玦站起来，平静地说，“请进来吧。”
　　拂衣脚不沾地般走了进来，不食烟火得像是仙子一般。青玦叹了一口气，倒了杯茶给她，“柳姑娘，你有什么事情找我？”
　　拂衣垂首，低低地说：“青姐姐，能不能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太守府？”
　　青玦有些吃惊，“为什么？”
　　拂衣抬起头来，眼里是晶莹的泪光，“我不放心。爹让我跟婆婆学用毒是为了解毒，但桑蛸叔叔却一直跟着王，他是婆婆的徒弟，恩公这次中的毒肯定就是他合的。我看叔叔应该给了卢安吟好些毒药，虽然肯定没有恩公的那两次那般霸道，但也是防不胜防。拂衣跟着，万一有谁中了毒，至少我还能帮得上一点点忙。求求你，青姐姐，我就一直跟着你，不管旁人。”
　　青玦突然有些心酸，这个温柔的女孩子，她有什么错？从一开始她便是在全心全意地付出，就算与橼渊有了误会，被橼渊弄得动了心，她当初也是那么坚定地想要离开。而现在她明知橼渊和她不再可能，却想要留下，只为了怕大家再中毒。其实，归雁不让她参加，一则是的确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二则，三日后那一战极为凶险，如果可能的话，青玦连归雁都不想让他介入，更何况拂衣？
　　青玦有些冲动地伸出手去，拉住拂衣，“拂衣，我说过，你救了橼渊，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但是，我做不到把橼渊让给你一半，我……”
　　拂衣吓得赶紧摇头，“没有没有，青姐姐，我不是求你让我留下，我保证再不跟恩公说一个字，我就是担心你们。你要是不放心，我不去，你带阿元和冰冰去吧。她们也多少能帮得上点忙，不过，”拂衣眼里的泪水流了出来，“阿元的功夫我不放心，她对解毒也不是太精通，我真的不放心你们。青姐姐，求求你，还是让我去罢。”
　　这个温柔痴心的女子啊，青玦的眼里隐隐地有些湿润，她点点头，“我们去找归雁吧，看他怎么说。”

　　橼渊居然在归雁的院中，两人正在细细推敲后日的行动细节。见到拂衣，橼渊先是微微一愣，继而神情变为漠然。
　　见到青玦居然和拂衣一起出现，归雁也微露些诧异，笑着让两人入座。
　　“喝点茶？”
　　青玦摇头，“你给拂衣吧，我不要。归雁，拂衣说她婆婆的徒弟应该给过卢安吟好些毒药，这一次的行动很危险，所以，拂衣要跟我们一起去。”
　　归雁微微一怔，还没开口，旁边的橼渊却冷冷开口，“不行。”
　　“为何不行？”
　　“青玦，别忘了，这是你的要求。”
　　青玦语带讥诮，“是么？你是怕自己做不到某个承诺吧？”
　　橼渊极为不快，“青玦，你别把我扯进去。”
　　青玦不理他，向着一脸苦笑的归雁道：“你决定罢。就算是拂衣不去，咱们也得把毒这一节考虑到，小心总是好的。”
　　归雁点头，向着一直垂首沉默的拂衣柔声问：“拂衣，如果你不去，我们能不能自己用解药？”
　　拂衣想了想，迟疑不语。
　　“拂衣，我知道，这种做法是使毒名家的禁忌，但是如果你相信我，能不能把解药交给我？”
　　拂衣的眉宇之间有些愁意，“归雁大哥，我当然信得过你。但是，叔叔使的好些毒都是混的，从表面的症状看不出来。”
　　归雁沉吟片刻，向橼渊道：“我只治病，对毒实在不在行。便让拂衣随我们去吧？”
　　橼渊摇头，“这是我的家事，与她无关。归雁，包括你在内，其实都最好不要参与。”
　　归雁苦笑道：“我要是能看着你和青玦去送死，我就不是归雁了。也罢，毒又如何？我就陪你们一起死罢，反正没人解毒。”
　　橼渊有些气结，“你赞成她去？”
　　归雁点点头，“以拂衣的性子，若是不让她去，我们中有任何一人遇害，只怕她都会自责一世。与其那样，还不如让她去好了。”归雁微笑起来，“你不用担心她无法自保，别忘了，她婆婆比你师公的武功还要高明。就算万一被擒，给卢安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杀滇地无垢娘娘的外孙女。”

　　两日后，三更时分，蜀太守府火头四起，呼喝声惊破长夜。
　　果然，从府内某处射出一点烟花，那烟花造的相当有水平，尽管在火海之中，却依然耀眼。烟花连放三次之后，府里的火头渐渐熄灭。过了半刻，烟花又放了三回。一个时辰之后，便几乎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第二日清晨，太守府内院的西北角上，一座半带水榭的屋舍里开始有人过来摆案，从食盒里拿出数盘小菜和精致细点。一名大约才十六七岁的少年从内屋走出，坐到案前，这孩子眉清目秀，一颦一笑间颇有些风姿。他并不动箸，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没过多久，脚步声响起，只听得一个略带疲惫的声音吩咐道：“让他们去彻底地查一遍，尤其是火头附近。让傅秋笔那个蠢蛋去找找他们，看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话音未落，说话之人已走进屋来。那案前坐前的少年赶紧立起身来，怯生生地上前跪下，“大人，中树侍候大人用膳。”
　　那说话之人自然便是蜀太守卢安吟。他并未理那少年，自顾着继续吩咐，“多调两队人来护着听风阁。一夜没睡，我今日不见客。”
　　阁外数人齐齐应喏。卢安吟这才慢慢踱到少年跟前，托起他的下巴，“今日可别叫痛。”
　　少年眉目间慌乱之色大涨，脸色苍白，却低头应道，“中树只求大人恩宠。”
　　卢安吟哼了一声，“今日你倒是很乖。”说着，手上加劲将那少年的脸仰起来，那少年更是慌乱失色，却勉力在脸上堆出些妩媚笑容。卢安吟先是一愣，接着居然笑了笑，“你只怕还未全好，也罢，今日我便放过你。”说罢急急转身而出。
　　在他身后，一左一右，两剑划空而至，卢安吟的反应相当快，拔足便跑，一边大声唤着护卫。
　　门外之人迅速冲了进来。当当数声，两剑均被拦了下来，右手边那剑变招极快，居然还能在被拦下之前，在卢安吟背上划下一道长长的伤痕。
　　楼外众人如潮水一般涌入，护住卢安吟，再团团围上那两名身着黑色夜行服的男子。两人倒是凛然不惧，尤其是刚才右手边那人，一柄长剑使开来，矫如游龙，捷若闪电。另一男子的剑法以扎实为主，虽不如他同伴那般灵动若仙，却也大开大阖，俨然将门气象。
　　好一场恶战。那两人虽然勇猛，但终敌不过人多，卢安吟手下的人似乎无穷无尽，屋内已倒了一地的伤者，外面的人仍然源源不断地冲进来。卢安吟终于放下心来，稳稳地在众人身后坐了下来，等着两人束手就擒的那刻。
　　终于，那两名男子浑身是血地被推到了卢安吟面前，被人用生牛筋的索子缚得紧紧的，动弹不得。卢安吟用眼神示意一下，旁边一人过去将蒙面黑巾扯下，橼渊和归雁的面容露了出来，卢安吟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捋捋长须，沉声道：“堂堂靖江侯，奈何做贼？”
　　橼渊恨声道：“狗贼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
　　卢安吟大笑：“成者为王败者寇。史书都是当朝的人写，成了，便是一代君王，败了，也只怨自己机心不够罢。夏橼渊啊夏橼渊，你以为你送到朝廷去的书信就能到圣上手中？我若是在朝中无人，派你出兵的圣旨能那么快下来？夏彤都死在我手上，何况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能成什么气候。”
　　卢安吟走上前来，打量了橼渊数眼，不怀好意地说道：“谁说夏家历来是夫人美貌，侯爷朴实？朱影再是国色天香我也不感兴趣，不过她生下的孩儿倒很是对我的胃口，你既然自己送上门来，我便要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们都退到阁外去。”卢安吟转过头，再打量了一下归雁，“将这人和张中树一起带走。”
　　他想了想，道貌岸然的脸上生出一丝恶毒的笑容，“算了，你们带张中树出去便罢。靖江侯，我倒要看看你在下属之前丢尽颜面之时还能再骂得出些什么来。”
　　橼渊的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破口大骂，偏偏被那些人以牛皮索子五花大绑，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众人鱼贯而出，还带上了阁门，卢安吟得意洋洋地坐到案前，自在惬意地举箸而食。吃饱喝足，端一杯茶过来，“靖江侯只怕也饿了一夜，不如陪本王一起用膳？你既能劝动张中树，自然应该做他该做的事情。”说着便要将那茶喂进橼渊口中，橼渊大怒，一口唾沫啐在卢安吟脸上。卢安吟将杯子掷下，随手便给了他一记耳光。
　　“你现在是我阶下之囚，还是老实……”话还未说完，脖子边一凉，一柄长剑便搁在他颈旁，冷冷的女子之声响起，“别动，别出声。不然我一剑便杀了你。”
　　又一个着夜行服的女子从内屋梁上跳下，将归雁橼渊身上的绳索割断。眨眼之间，阶下之囚便变成了卢安吟。

　　青玦在卢安吟膝窝里点上两点，让他跪在橼渊之前。
　　橼渊走了过去，狠狠地几记耳光，把卢安吟打倒在地，“无耻狗贼！”
　　他转身从拂衣手里接过长剑，正要上前报了父仇。拂衣却见地上的卢安吟将双手缩入袖中，她突然想起一物，大声喊道，“闪开！”
　　青玦一个鹞子翻身，跃到空中，乌光掠过她的脚底射出，打在梁上。而另一道乌光同时从卢安吟另一只袖□□出，橼渊却愣在那里，不知闪躲。一声闷响，乌光射入扑来挡在橼渊身前的拂衣左肩。那是一支梭镖，外露的部分闪着暗蓝的磷光，显然有剧毒。
　　拂衣迅速地从怀里拿出只玉瓶，将瓶里药全都吞了下去，再忍着痛，右手里一把小匕首刀光一闪，从自己肩上连镖带肉地剜下一大块。接着眼前便是一黑，身子摇摇欲坠，橼渊大惊，伸手抱住拂衣。
　　拂衣对着橼渊勉强笑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上橼渊的衣襟，鲜红的唇，衬着洁白如玉的脸，触目惊心，而她的眼神竟然便要涣散开去。
　　橼渊惊惶失色，他紧紧地抱着拂衣，声音里有种绝望。“拂衣，你为什么这么傻，这本来跟你就没有关系啊，拂衣，拂衣，我不让你来，不是生你的气，我是不想让你来涉这个险啊，拂衣，拂衣，你醒醒啊。”拂衣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来，想抬起手来，却只能动了动指头，她微微地笑，低语道，“我……不妨事，你们要小心……”眼睛慢慢阖上。
　　橼渊拼命地摇着她的肩膀，“拂衣，拂衣，你别死啊，我不能没有你。拂衣，拂衣……”拂衣竟然又被他摇醒，黑黑的睫毛在惨白如绢的脸上微微颤动，却始终睁不开眼来，“回去……让冰冰给我找药……”
　　归雁突然大喝一声，“青玦！”一个箭步便往前冲去。
　　橼渊茫然抬头，却发现卢安吟趁乱向阁外逃走，刚才的两镖已经惊动了外面的人，正在向屋内涌来，眼见着便要与卢安吟会合。青玦离他最近，此际正人剑合一，向卢安吟扑去，而数枝利箭也从门外射来，直指青玦，只要能将她阻得一阻，卢安吟一回到众人之中便是屋内数人的末日。
　　电光火石之间，数声轻响，不论是太守府众人还是归雁橼渊，全都被血光凝成了石人。

　　一腔血，如匹练般洒向空中，再落下来，漫天血光，晃瞎了众人的眼睛。
　　青玦回剑而立，英挺如剑，她冷冷地看着卢安吟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滚，撞到那些人脚前。胁下，一枝羽箭只露出箭尾，她根本觉察不出剧痛来，身子已经麻木，更麻木的，是心。“拂衣，你别死啊，我不能没有你……”她冷漠地想着，天地间一片乌红，极远处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唤着什么，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但她已经听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