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债（修）》田可心

36、第三十六章 跋涉

　　找到停车场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许超然着急起来，拉着林西子撒腿疾奔，却发现其实是被树叶蔽目，不几步便撞见了一湾浅浅的湖水，越过湖面望去，对面的沙丘一个低回之处，露出了另一角湖，亮亮的冰蓝色，仿佛同一面水延伸到了某处，忽然上了一阶，远远悬着的湖水宛若来自另一个时空！
　　林西子不禁在心里激动地想：那一定是天堂……

　　同一时间，许超然在旁边低低地叫了一声：“那一定是天堂！”

　　不及感慨，他们沿着沙道向对面跑去。上了坡，一面银蓝色无边无际的大水托着一轮红艳艳的圆日就豁然呈在眼前了！
　　许超然掏出相机来抢拍照片，林西子也收住脚步，瞪大了眼睛贪婪地看着那轮红日扶着两边绮丽的云霞缓缓沉落，多愁多病而倾国倾城。夕晖把人的脸涂成柔柔的深粉色，极美极动情，银亮亮的水波一直铺向远处红叶飞霞的悬崖。而月亮在另一侧已经扶摇而上，静静地守着他们身后那抹最先看见的小小的湖水。
　　这一个月亮湖一个太阳湖，让他们俩不停地转来转去，看了这边又舍不得那边，顾了那边又生怕错过这边，真真正正地，被这样一个黄昏美到晕眩了！

　　到太阳下山，他们才回身向停车场走去。
　　精神抖擞了一整天，直到此刻才觉得累。许超然问林西子晚饭想吃什么，林西子捂着中国胃嘟囔：“附近肯定没法找到中餐馆吧……”
　　许超然想了想：“那咱找家牛排馆？”
　　林西子心情顿时大好：“嗯！”

　　于是许超然用GPS搜索附近的餐馆，沿着通往旅馆的方向一路找过去，不久便遇见一家有海鲜有牛排的乡间小饭店，招牌立在大路边上，却得拐进去才能看见。
　　找到饭店的这一刻，他们俩一下子精神起来。
　　许超然对林西子说：“这种地方的牛排馆应该会比大城市里的连锁店更好吃，乡野之地，一家饭店没什么可弄虚作假的，都是和乡亲邻里分享，必须拿出实打实的厨艺来。”
　　林西子点头同意，忽然之间就觉得饥肠辘辘起来。

　　跟他们俩想的一样，这家餐馆的牛排，那味道可真是好啊，竟然能做出国内烤羊肉串的香味来！
　　吃完饭的时候，服务生女孩来问他们还需要什么，他们便请她把剩下的食物打包，同时告诉她他们是来赏秋的游客，觉得这里真的特别好。
　　乡下女孩大概不常见到这样远道而来的游客，一下子有些诚惶诚恐起来，拼命想要对他们好，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最后她说：“请稍等，我这就给你们把这些东西都包起来！”

　　提着一袋打包盒从餐馆出来，他们发现月亮升起来了，又大又亮，悬在半空里宛若一盏巨灯，惹得人时不时地就忍不住要抬头去看。一见明月就条件反射地要去想家，而从未真正想过家的林西子，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正想着的，到底是哪个家——国内的成长之所，还是这里的安身之处？
　　她只隐隐开始感到，活跃了一整天的身体想要睡觉了，因此开始想念舒适的睡床。但同时她又莫名地觉得，此刻的所在也并非不是家，并没有让她想要立即离开，于是想家的实体架构在混乱中被抽去，只剩下一种模模糊糊的向往与眷恋在心里暖洋洋地涨着。

　　找到预先订好的旅馆，林西子愕然发现，许超然订的是一个标准间！
　　她气急败坏地瞪着他：“你也不用这么司马昭之心吧？”
　　许超然却倒打一耙：“喂，两张床，各睡各的，你也不用想得那么歪吧？”

　　这个问题，直到林西子洗过澡躺在床上，他们俩还在理论。
　　许超然说：“我是为了你好，你没听说过吗？旅馆是最容易闹鬼的，而且还是这种荒郊野外的旅馆。”

　　林西子伏在枕头上，不过几秒钟，就已经快要睁不开眼了——她其实很信任他。
　　“是你自己怕鬼吧？反正我不怕鬼。”她闭上眼睛，喃喃道。

　　她不怕鬼，真的。
　　小时候，她其实是很怕鬼的，像大多数女孩子一样。
　　但是自从俞乐怀死去的那天晚上，她就再也不怕鬼了，否则她后来怎么敢一个人住在偏僻的小木屋里？
　　她觉得，自己有一个心结，始终没有解开。
　　就像并不相信他真的已经死了一样。
　　也许，在潜意识深处，她还在等他回来找她。就算他死了，她也等他的鬼魂回来找她。
　　俞乐怀，你曾经对我死缠烂打了十几年，怎么可能这样就放手？
　　我不信，我不信……

　　就算他再也回不来，她也相信，他会在那边，为她挡住所有心怀恶意的鬼魂，所以，她根本不用害怕。

　　第二天是这趟旅行的重头，他们走东西向，在森林的深处横穿。
　　最后他们停车的地方，又在一个红镶翠绕的湖畔，而许超然所挑选的那条远足专道的起-点就在此处。

　　下了车带好行装，他们俩便一头钻进了这片已为之大为垂涎了两天的树林里。
　　虽然在山上，他们却是一直沿着山谷间的一条河走的，在林深不知处的某一个所在，树廓会忽然展开一架开阔画框，远远近近的山林拖着热腾腾的炫彩淌入水面，中央偏有一爿同样落英缤纷的小岛据水一方。
　　他们一直向前走，发现自己正在渐渐进入一片光彩照人的天地。高低远近的树叶各具姿仪地婆娑曼妙，用相机不停捕捉，每一个角度都明媚入画。
　　他们在这里徜徉良久，爬高就低，乐此不疲。世界太流光溢彩，以至于他们常常只能眯缝着眼睛，却不肯戴上墨镜。
　　一周以前，林西子还曾经试图在纽约阴阴的天空下刻意透过墨镜去看世界，让原本不那么浓重的红色系被镜片强调。但此时此地，周身的一切都是恰到好处，无须修饰。
　　树林里有许多清冽冽的小溪流，溪上架一道短短的木板桥，每见一次他们就要叹一句雅致浪漫。路上也遇到不少其他游人，情侣们会在这样的地方相拥拍照，他们停停走走的，也替好些陌生人当了摄影师，而每次遇到这样的机会，许超然都会抓住不放，让别人也替他们俩合影。
　　画面中的他总是轻轻搂着林西子的肩膀，不失得体的亲密，有一种绅士式的呵护，令林西子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流出蜜来。

　　下午，他们一路向西，面对着太阳的方向，前方的树永远笼着一团璀璨的明黄，向他们发出热烈的召唤。就这样翻山越岭，他们绕着那片河谷走了一整圈，从不同角度亦看不尽这满目秋意磅礴。
　　这条远足专道全程八英里，虽然不过十来公里，但因为是山路，走起来格外地累。好在这是一个环圈，从起-点走到终点就又回到了停车场，不需要再走回头路去拿车子。

　　在终点的草地上坐了一会儿之后，他俩觉得意犹未尽，看看体力恢复了少许，就又走到附近的一片水库观景。
　　暮色已重，爬到坝顶，河边除了他们俩，不见一个人。河水泛着柔和的珍珠蓝，水面不断被微风拂起细腻的涟漪，像很年轻的面容上被太多幸福的笑早早印下的痕迹。
　　月亮又已遥遥在望，笼一层淡淡磨砂的纤云，就变得毛绒绒温情脉脉。他们俩并肩坐在水边，心底一片清明豁朗。

　　“西子，咱们一直这样一起走下去，走到天涯海角，天荒地老，难道不好吗？”许超然忽然柔声问。

　　林西子心里一颤，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良久，她才轻轻开了口：“超然，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会答应跟你出来吗？”
　　“为什么？”他转过脸来，盯着她，有一些紧张的样子。

　　“因为……”林西子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了口，“我男朋友就快回来了。”
　　她看了看许超然，嘴角边绽开一个苦笑：“你从没问过我关于他的事情，就算单独约我出来，也都自动当我没什么不方便，所以你一直以为他不在美国，对不对？其实他在，而且就在纽约州，只不过过去的两个月，他在国内出差，而再过两天他就要回来了……”
　　她抬起眼看了看许超然：“所以，我想我以后，再也不能这样和你在一起了。”

　　许超然咬着牙，昏黑的暮色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从他忽然突出棱角的腮帮子上看出强烈的情绪来。
　　他忽然说：“西子，你要知道，就算他是天皇老子，我也可以带着你去私奔，现在就去，只要你一句话！”

　　又来了……林西子难过得闭了闭眼。多少年前，那个男孩子，也是说：“我昨天真是找你爸的，我是想跟他商量，给他一百万让他女儿跟我走，看他干不干。”
　　只是这一次，她所要回去面对的那个人，并不是那个她从小到大一直想要叛逆的父亲，而是她的，一无错处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