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头上有一朵矢车菊》河青九余

13、十三

　　幸好时间没过多久，吉尔伯特就听到几个人上楼的声音。他跑过去开了门，伊丽莎白带着医生匆匆进门，也没顾得上和吉尔伯特打个招呼。吉尔伯特在门口愣了两秒，然后就被随后进来的西班牙人一把抱住了。
　　“别急，别急，吉尔伯特。”安东尼奥说话很缓慢，有点奇怪的口音现在听起来比真正的德国人要柔和得多。“伊莎只是太急了而已。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碰到。俺陪着你，啊。”他还拍了拍吉尔伯特的后背。
　　吉尔伯特平静下来，勉强咧嘴一笑，“你这人真好。安东尼奥——安东。”他也重重拍了一下西班牙人的背。
　　这时候“嘭”地一声，伊丽莎白把卧室的门重重关上了，这个声音显然吓了安东尼奥一跳，随后他挠挠头，“把灯打开吧，吉尔。一片黑乎乎的可不方便哇。”
　　吉尔伯特赶紧去拉下电灯开关，方厅里一下子明亮了。他也仿佛安心了些，呼出一口气，“本大爷……我……我都有点懵了。”他在桌边坐下来，撸了两下头发。
　　安东尼奥也在他身边坐下，“能告诉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哇？虽然因为罗德的事情俺也不介意半夜跑一趟。”
　　吉尔伯特疑惑地抬头，“你问本大爷？本大爷以为你们知道呢。”他支吾了两声，“小少爷他……他有什么病吗？”
　　“咦，俺又不是医生，俺怎么知道。”安东尼奥皱了一下眉，用手托着下巴，“俺从小就认识罗德啦。他小时候身体可弱了，但是长大了之后也好了，平时没见他出过啥事——顶多就是上学的时候体育课很少去。再说他自己也是医生啊，对自己身体可注意着呢，而且后来还反过来天天唠叨我们咧。”
　　“呼……那就好。”吉尔伯特又看了一眼卧室门，里面断断续续传来医生和伊丽莎白的交谈声，声音很小，他听不清楚，又不敢进去。这时候西班牙人又大大咧咧地把他的肩膀扳过来和自己的碰在一起，“不用担心，贝雷斯医生技术可好啦。记得俺小时候家里来了一家从英国过来的朋友，俺吃了一些他家小孩给俺的私藏点心，结果就中毒了，肚子疼得俺觉得自己一定要死啦！但是贝雷斯医生给俺吃了点啥，俺就都吐出来了，后来又吃点药，就完全好啦。”
　　西班牙人啰嗦个不停，吉尔伯特从心底里觉得这个事例的参考价值有限，但心情却也真的渐渐平复下来。他忍不住把自己和罗德里赫的事情也挑出两件讲给安东尼奥听，（总不能光让西班牙人讲个没完！他这么想。）对方倒是听得很开心，时不时大笑两声，让吉尔伯特总是紧张地看着卧室门，生怕伊丽莎白忽然开门朝他们吼。
　　“伊莎可是淑女，她没你想得那么凶哇。”安东尼奥笑着说，“不过听起来你们过得不错。罗德能和你相处这么好也不容易。俺也知道能对他父亲说啥啦。”
　　吉尔伯特一愣，这时候卧室的门开了，伊丽莎白和贝雷斯医生出现在门口。吉尔伯特和安东尼奥也站了起来。伊丽莎白这时候才看了吉尔伯特一眼，然后小声和医生道了谢，就又回到卧室去了。
　　吉尔伯特心中着急，嘴上却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反而是安东尼奥先问了一句：“情况好多了吧……俺就知道呐。”
　　贝雷斯医生朝他点了点头，“请放心，安东尼奥……哦，还有这位先生也是。”他说着坐了下来，并请他们两位也坐，然后拿出一张处方笺，开始写着什么，“埃德尔斯坦先生只是过于劳累了，而且心情不好……再加上前两天就着凉得了重感冒，却没有及时吃药，才拖延到了现在。”
　　吉尔伯特听到“心情不好”这句话，很惭愧地咳嗽了一声。医生没有在意，“我们已经给他做了物理降温，并服了一点抗生素……他的炎症并不重，只是劳累的有些厉害了。”他把处方递过去，看了一眼两人，吉尔伯特伸手接了过来。
　　“只要按时服药，并多休息。他的底子算不上很好，所以恢复起来可能会慢一点。不过这都不是问题。他会好好的。”贝雷斯医生笑了笑，吉尔伯特还在读着那张处方，他发现自己基本上是读不懂的。而安东尼奥已经开始和自家的医生开心的说笑起来了。
　　“都折腾了这么久啦，吉尔！”安东尼奥碰了一下他的手臂，“现在可总算放心了嘛。你和伊莎也早点休息好了。不然你们也都病倒，俺可要大麻烦啦。”吉尔伯特跟着笑了了两声，这时伊丽莎白从卧室走了出来。她的精神还不是很好，低声和两个西班牙人又道过谢，安东尼奥拥抱了她。
　　终于送走西班牙人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放亮。吉尔伯特又劝了半天，伊丽莎白总算睡在了方厅里的旧沙发上。她也真是累了，很快就睡熟。吉尔伯特长长出了一口气，轻手轻脚走进卧室。他之前也进来看过罗德里赫两回，却都不敢久留。
　　他坐在了床边，盯着罗德里赫的脸看了两秒钟，然后伸手去拨了拨他的额发。那绺总是翘起来的头发在他指尖弯曲了两下，他感觉到手心里的睫毛摩擦得他有点痒。他把手抬起来，看见罗德里赫一双紫色的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他傻笑起来，“呀，呀小少爷……你醒了。”他用手擦了擦脑门，“你觉得怎么样了？”
　　“我只是……想省点麻烦。我不到一个小时之前醒的。”
　　吉尔伯特在心里抱怨了一句，然后又呵呵地笑，“伊丽莎白睡了，人都打发走了，咱们以后再上门去道谢也一样。”
　　“我就是这样想。”
　　“你……”吉尔伯特有点迟疑着，“本大爷回家了一趟，本来想26号就回来陪你的，结果居然坐错车……总之是本大爷倒霉……”他又挠着头发，“你，你这几天都怎么过的……本大爷是说，本大爷不在，你怎么就搞成这副样子哪？”
　　“我吗。”罗德里赫的目光抬起来，“我23号中午就回来了。让伊莎去了茨温利家过圣诞节——那边热闹。然后我回到这里，一直待到了现在。”他顿了顿，转过身子，伸手抱上了吉尔伯特的头。“您别让我失控。吉尔伯特，吉尔伯特。别让我失控。”
　　吉尔伯特觉得自己的眼眶很热，他捏了捏拳头，终于俯下身子，轻轻抱住了罗德里赫的身体。他强咽下嗓子里一个硬硬的东西，“是本大爷……是我不对。这回是我不对。”他声音很小，小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可是以后不管怎样，你可不要再这样了。”
　　他觉得自己有些话是一定要说出来的。它们每个单词都像一只小鸟，藏在他的喉咙里，翅膀扑腾得他简直要受不了了。
　　“本大爷！”他的声音放大，“本大爷……本大爷终于明白……你要好好的在本大爷身边。本大爷离不开你。”很好，声音没有那么僵硬了。弗雷德里希也飞到他的头上，仿佛在呼唤着同伴。他闭上了眼睛。“本大爷也爱你。”

　　元旦已经近在眼前了。这期间伊万布拉金斯基出现了一次。吉尔伯特心情很好，很难得的没有表示出什么不满。俄国人也十分高兴地表达了来意。他已经把店里布置好了，打算邀请他们以及其他一些朋友们一起过新年。
　　“就让我们这些连节日也要在外面过的人好好聚在一起乐一下嘛。罗德一定要去哟。”他说着把一个扁平的酒瓶放在桌子上。
　　“快点把伏特加拿走！”吉尔伯特皱着眉头嚷嚷，“小少爷才刚好了点，你送酒过来是什么意思！”
　　“呀，吉尔真是多心。”伊万笑眯眯地摸了摸头，“酒不是送给罗德的呀，是送给你的呢。给罗德的礼物我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放在厅里啦。”
　　罗德里赫一直坐在床上看书，听了这句话才抬起头来，“您说什么？礼物？”
　　“我托人从维也纳带来了你一直想要的那套东西。就是拖的时候长了点。现在就当作送给你康复和新年的礼物，不用给我钱了。”
　　罗德里赫点了点头，“您能这么大方，我还真是意外。”
　　“嘛，反正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呢。以后吉尔伯特可就又多了一件享受呢……不知道我有没有份？”
　　吉尔伯特正不满于他的表情，罗德里赫却又点头，“这是当然的。”他忍不住叫起来，“为什么你们在一起说话就一定要让本大爷听不懂！你们从来都是故意的！”
　　当然，这两个人还是不准备理他。

　　新年终于到了。整个城市节日的气氛浓厚。这几天因为回家和罗德里赫生病，吉尔伯特几乎没怎么注意过这些。饭店和商店都装饰得焕然一新，剧院也又有了新的演出，这让吉尔伯特久违的音乐家的心又蠢蠢欲动。结果就是两人决定2号就去看歌剧。
　　午饭过后两人便来到了向日葵书店。进门的时候吉尔伯特稍微吃了一惊。店里的一排排书架都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中间一块空地，一架三角钢琴。而周围则都是摆了一圈桌子，一半已经坐了人。
　　看见他们进来，头一个迎上来的居然不是伊万。“表哥！”伊丽莎白一步窜了过来，“你来了！你好多了吗？”罗德里赫醒来的第二天就用两人打算补过节日，并且能照顾自己作为理由把她劝走了，这是她看见罗德里赫便分外激动，“你看，安东尼奥也来了！”
　　吉尔伯特心想这俄国人还真是什么人都请。（他真是太明白罗德里赫的人际关系了！当然客人里也有很多两人都不认识的伊万的朋友们。）不过在今天这样一个值得高兴的日子里，这些也都不重要了。伊丽莎白见到钢琴当然就离不开了，后来又拖了一个梳着两个长辫子的乖巧少女——也就是她的闺中密友茨温利小姐，一起表演四手联弹，博得了一阵一阵的掌声。这让性格似乎有些内向的茨温利小姐非常害羞。吉尔伯特注意到她也总看着自己和罗德里赫，眼神里有着和伊丽莎白一样的兴奋的光芒，只不过内敛多了——不得不说，他已经习惯了伊丽莎白的“特别注视”，虽然这不是好习惯。
　　罗德里赫倒是特别安静，一直坐在他身边，看着伊万和大家轮番上阵，晚餐时候安东尼奥抱着吉他唱的歌曲把他逗笑了；而从波罗的海来的三个年轻人也被拖上去唱了走调的三重唱。这引起了和安东尼奥一同来的意大利人不满——这人连罗德里赫都说以前没见过，估计是西班牙人新勾搭上的。眼神还真不友善。之后总是轮着有人弹钢琴，连伊万也弹了不少俄罗斯民歌——用一只手。
　　“喂……”吉尔伯特回过头来，手里拿着一杯啤酒，“你不去弹一首？本大爷才不信你不会。”
　　“我还是算了。太久没有弹。”罗德里赫没有喝酒，而是拿着一杯柠檬水。他沉默了一会，从身后拿出一个棕色的乐谱夹。“这个给您。我想……您应该会喜欢。本来圣诞节就该送给您的，一直拖到了现在。”罗德里赫微笑起来，把乐谱夹放到了吉尔伯特手上。
　　吉尔伯特有点抖地翻开了一页，刚看了两行他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罗德里赫，“小少爷……这……这简直……”
　　“怎么？有错误吗？我对自己的耳音还是有点自信的呢。”
　　吉尔伯特在这一瞬间失去了语言。他手上拿着的是一套长笛协奏曲的总谱。而旋律，正是当时他给罗德里赫吹奏过的那一首。被罗德里赫重新改编，完成配器，增加为完整的三个乐章。
　　“《g小调长笛协奏曲》，或者您愿意叫他‘矢车菊’也可以。如过有一天它能够被演奏……”罗德里赫始终笑着，头抵住紧紧抱上来的吉尔伯特的肩膀，“音乐家先生，请别忘了给我留一张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