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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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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能不能别跟着本大爷了!”
“我并没有刻意要跟着您,只是我对方向的感觉可能和您相似而已。”
吉尔伯特脚步声重重的,两手插兜,头发早已在他自己的多次的蹂躏之下凌乱成一个鸟窝。
身后的这家伙,居然跟定了自己了。吉尔伯特看了看表,已经快12点了,街上已经没有人了。他们走出一条黑乎乎的狭窄的小巷,眼前就是一条宽阔的街道。煤气灯没精打采地亮着。
“现在怎么办,这是哪?本大爷完全搞不清楚。就算……就算回去了,房东也早就睡了,她根本不会给本大爷开门。”
他的声音也没那么有精神了。梅勒夫人的儿子路德维希昨天刚刚离开柏林。原因他不知道。但是梅勒夫人却认为一定是他跟那个年轻人说了什么怂恿的话,让这个不安分的年轻人又要出门。吉尔伯特对此懒得解释。
“您说的对。现在已经太晚了。我知道……这里附近应该有一个小教堂,我们可以在那里先过一晚上……我想我应该是来过这里的。”
“哈,你来过,你知道。”吉尔伯特对这人的话不敢相信。“你为什么……为什么会迷路?你在柏林待了很久吧?难道第一次去看歌剧?”
“两年而已。”医生叹了口气。“票本来是我的一个病人送的,但是他突然有事,来不了……我不想浪费了,所以只好自己过来。请相信我来的时候是认真地记下了道路的,然而天黑了……”
“真是个好理由。”吉尔伯特嗤笑了一下。“你一定是个路痴。”他说完这句话,看见对方的抿紧了嘴唇,那绺头发登时竖直了。
“现在可连个马车也叫不着啦。”吉尔伯特凭着感觉拐了个弯,“明天回去的时候得叫车。你出钱。”
小教堂就在前面了,这是个新教教堂。“您的方向感真好。”医生衷心夸赞了吉尔伯特。“我……我一直都非常羡慕您这样的人。您出行一定非常方便,不像我,连度假都会遇到麻烦。”他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了,轻轻叹了口气。吉尔伯特忍住了笑。
他们快步走带教堂门口,医生上前推了推门。“门锁了。”他又推了两下,甚至用手肘用力撞了一次,“不行。看来是从里面锁上的。”
吉尔伯特跳上台阶,一脚踹了过去。医生吓了一跳。还没等他说话,吉尔伯特已经下来,跑向了教堂后面,不一会传来他的叫声:“嘿!这边有个小门!虽然也是锁的,但是难不倒本大爷!”
医生匆忙赶过去,发现是个不起眼的木门在教堂的角落里。估计是仓库一类的。吉尔伯特又已经跑远了。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截铁丝,“幸亏在附近找到这东西,你让开。”他推开医生,把铁丝扳直,折叠一次,小心翼翼插进了门锁里。他咬着牙,慢慢把铁丝上下左右移动了几下,又拨弄了几次,听得一声“咔哒”的响声。“成了!”他咧嘴一笑,把铁丝拔出来,伸手一推,门开了。
他们没猜错,这是教堂的仓库。里面没有灯,高高的窗户有一半被木箱子挡住了,剩下的一半能透进来的月光十分有限,但仍能模模糊糊看出里面堆满了木箱子和麻袋一类的东西。吉尔伯特把门从里面锁好,“好了,这下子不怕人发现我们在里面。天一亮就离开这里。神父们可勤快着呢。”
“您……是新教徒么?”医生突然开口。
“啥?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父母都是天主教徒。但我不能欺骗您,我并不是个虔诚的教徒。可能是因为比起宗教,我更相信科学。谁知道呢。”
“本大爷也……马马虎虎……不然今天也不至于干出这样的事来。哈哈哈……”他干笑了两声。“对了,你叫什么?”
“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医生说着,“这里的灰可真多。”他掏出了手帕擦着窗下面的两只木箱。
“嘁,你毛病还真多。”
“空气中的灰尘太多的话,对肺部和呼吸道都是有害的。”罗德里赫举起了手帕,“不过光擦这么一点地方也没什么用。”
吉尔伯特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刚才擦过的木箱上,罗德里赫犹豫了一下,扔掉了手帕,坐到了他身边。
“没想到本大爷有一天居然会和你一起坐得这么近。哈!本大爷本来想好好教训你一顿的。”他见对方的紫色眼睛睁大了看着自己,“不用瞪本大爷!本大爷看你这副傻呼呼的样子很好玩,就不揍你了。”
“您的脾气真是……喂,您……您想干什么?”罗德里赫惊慌地看着吉尔伯特伸手拉住他的领巾,一使劲抽开了。“你急什么,本大爷瞧见这领巾就心烦。你戴着这玩意难道不觉得喘不上气来?”
“每个人的习惯不同。”罗德里赫说着,从吉尔伯特的手中拿过领巾,却没有再系上。
“你是奥地利人吧?”
“我家在维也纳。”
“哈,本大爷就知道。就是你们这些维也纳人才最喜欢穷讲究。”
“那您呢?您能告诉我上次在书店,您找布拉金斯基先生到底有什么事么?”
“本大爷……本大爷为什么要告诉你!”吉尔伯特有点慌了,然而对方的眼睛却是平静的。“您上次认错了人,我认为这件事我可以过问。”
“你还是别问的好。”吉尔伯特抱住头,闷闷地说。
“伊万布拉金斯基,彼得堡人。我刚来柏林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经营书店——他的店品味不错。尤其是乐谱的版本很好。然而他也制造□□,萨里您也见过了。还有,他有时候也会走私一些军火。我还曾经找他买过一把左轮手枪。”
罗德里赫的语调很柔和,慢吞吞的。但是每一个字都好像一把锤子,锤得吉尔伯特心烦意乱,再听他说到“假证”的时候,他全身颤了一下,抬起头来。
“□□质量不错。哦,现在我没带在身上。”
“谁管你手枪不□□……”吉尔伯特瞧着眼前这个人,似乎觉得他不像是能和枪联系起来……“你都知道?你知道他的底细?”
“比您知道的多一点。您不用惊慌,其实我们可以说的共犯。”
“本大爷被学院开除了……我需要一张毕业证。”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他绝望地想。他结结巴巴把自己的经历和罗德里赫说了出来,说到自己的长笛专业的时候,他发现对方的眼睛亮了一下。
“我算是个音乐爱好者,并不是您那样的专业人士。请您继续说。”罗德里赫的微笑很有诚意,让吉尔伯特不觉得受到了嘲笑。于是他顺口了些。
“40英镑。”罗德里赫念叨了两遍。“好吧……这没问题。我想我可以先帮您支付。您可以慢慢还,我并不要您的利息。”
吉尔伯特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楞了一下,“为什么?我们……我们很熟吗?”
“我只是觉得被您教授做成汤的那只小鸟很可怜。”罗德里赫笑着,“就当是上一次我开您玩笑的补偿好了。”
吉尔伯特也跟着傻笑起来,这应该是几天来遇到的第一件好事了。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觉得自己应该道谢,但是总有一个东西拦在他口边,让他说不出口。反正……我们是扯平了。他想。
罗德里赫从怀中拿出一本小小的书,借着月光翻看,“太暗了,对眼睛不好。”他嘀咕了一句,又翻了两页。吉尔伯特凑过去看了一下,《金甲虫》。
在这么一个黑乎乎的小屋里,昏暗的月光底下,看着这种稀奇古怪的推理故事……吉尔伯特觉得有点后背发凉。他刚想发表一下见解,罗德里赫却收起了书,接着靠在一边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现在周围完全安静了。
吉尔伯特僵直地坐了一会,耳朵中听着罗德里赫细细的呼吸声,知道他已经睡着了。他慢慢转过头来瞧着对方,月光洒在他半侧脸颊上,轮廓朦胧而柔和。吉尔伯特鬼使神差地缓缓伸出手去,停在了罗德里赫额头上方。
他快速摇了摇手,扇起一阵小小的风,罗德里赫的额发被扇得跳动了一下,人却仍然没有反应。吉尔伯特咽了口吐沫,伸出两根手指捏住罗德里赫眼镜的镜架,极慢地向外抽。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做着这件事,眼睛紧紧盯着对方闭合的眼睑。不知道过了几秒钟,那副精致的银框眼镜终于被他取下来了。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轻轻把眼镜折叠,放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他忽然觉得心里很放松,很舒畅,很快就睡着了。
吉尔伯特是被叫醒的,天刚蒙蒙亮。罗德里赫已经站起来活动着肩膀,他也随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两个人看起来都和昨夜没有丝毫差别。
坐上了罗德里赫付钱的马车回了公寓,又被梅勒夫人责备了一顿,吉尔伯特仍然嘻嘻笑着钻进了屋里。这一天都没人破坏得了他的好心情。
过了一周,他接待了一名面色奇怪的邮递员。邮递员给了他两封信和一只鸟笼子。吉尔伯特瞪着它说不出话来。里面一只嫩黄色的小鸟叽叽叫了两声,吉尔伯特将笼子打开,小鸟跳到他手上,然后飞到了他头上。
打发走了目瞪口呆的邮递员先生,吉尔伯特开始拆信,第一封是一份制作完整的毕业证书;而第二封则是罗德里赫寄来的,信中说有人送给他一只鸟儿,他自己不方便饲养,就送给贝什米特先生了。对了,鸟儿原来的名字叫做弗雷德里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