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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冰塞河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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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晴没有料到范梦澜与朱晴芷认识,范梦澜与朱晴芷一样没料到会在此时此地遇到对方。虞晴打开房门,看见走廊尽头南琢玉倚窗而立,而窗户外面还不时传进来几声争吵。虞晴走近窗口,南琢玉回了一下头,见是虞晴,便又转过头去,看着楼下的人。
“南公子,这样偷听似乎——”
南琢玉笑了笑:“朱姑娘吵得这样大声,还怕人听吗?”南琢玉低头又看了一会儿,抬头对虞晴道:“晴姑娘,看来这位范统领行为不端啊。”南琢玉意指他引诱朱晴芷私自出走,尔后又不知因何甩了朱晴芷。
虞晴轻轻摇头:“我倒不觉得范公子是轻浮之辈。”耳朵里又传进朱晴芷的声音——
“我要去幽州,我要去,我就去!你凭什么不让我去?”虞晴蹙眉,要是朱晴芷也一起上路,这一路怕是有的热闹。楼下范梦澜不知说了声什么,朱晴芷忽然“呜哇”一声大哭:“不,我不要。我回去爹爹就要逼我嫁人,我不能嫁给那个老头子,梦澜……”南琢玉看着朱晴芷扑到范梦澜怀里痛哭。
朱晴芷,是逃婚出来的。虞晴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走上前,从窗口里亦看到了那一幕:“看来此行又要多一个同伴了。”南琢玉不语,望着楼下纠缠不清的两人。
想不到本楼居然派人帮助虞晴寻找鬼金羊,这个范梦澜是玉海楼的统领,所谓统领,就是预备的副楼主,而大楼主也可能从统领中产生,范梦澜定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在玉海楼的地位也不容小觑。他来帮助虞晴找沈季川,如果,找到了呢?南琢玉未必见得骗得过范梦澜,纵然他可以拖得了一时,一旦范梦澜动用玉海楼的力量,隐藏再深的秘密,都会被他挖掘出来。他是否应该先跟范梦澜坦白?但若范梦澜直接将此事上报楼主——
南琢玉不知道本楼会作如何决定,无非是接受现实寻回沈季川,或者就制止虞晴甚至对鬼金羊格杀勿论,无论哪一种,对虞晴来说,知道事实的痛苦不啻于剥夺她的生命。这就是他为什么宁愿独自守着这个秘密。
南琢玉走下楼梯才发现自己是来得最晚的一个,范梦澜本身俊朗非凡,左右各有明艳无双、绝尘脱俗的两位美女相伴,自然吸引了店中不少目光。朱晴芷不时与范梦澜交谈,虞晴只是安安静静坐在一侧。南琢玉心头莫名窜起一股火,闷不吭声走到四角桌子空下的一边、范梦澜的对面坐下。
“南九公子。”范梦澜本要站起来向他作揖,见南琢玉已经坐下,便没有起立:“昨日因为意外之事,没来得及跟南九公子好好打声招呼,真是失礼。在下范梦澜。”
“在下的姓名想必不用多介绍了。不过既然要同行,范公子可以不必叫我‘南九公子’这么生疏。”
朱晴芷吃惊地问:“南公子,你有八个哥哥吗?”
范梦澜略带责备地唤了一声“晴儿”。南琢玉和沈虞晴同时有一种他在喊虞晴的错觉,因而看了过去。南琢玉回答她:“五位亲兄与堂兄,三位姐姐。”
朱晴芷因范梦澜的那声责备颇感委屈地低着头:“哦。我有八个兄长,梦澜喊你‘九公子’,便以为你也有八个兄长呢。”
朱晴芷的话说到这里,范梦澜对南琢玉说道:“我听你家人叫你小九,我今年二十五,比你大,喊你小九应该没什么不妥吧?”南琢玉一愣,他并不习惯让初识的人这样亲密地喊他,但似乎又不好拒绝,于是便默许。
这顿吃得并不丰盛,还没到用膳时间,他们因要赶路决定在出发前先垫一垫肚子免得半路饿着,客栈的饭还没下锅,老板就让人煮了一锅粥,配了几样小菜就着。朱晴芷殷勤地给范梦澜夹菜,范梦澜也回夹给她,两人丝毫不掩饰亲密。坐在旁边的南琢玉和虞晴反而尴尬起来,南琢玉拣了只鸭蛋默默去壳。范梦澜也取了一颗鸭蛋,他的动作比南琢玉快,当南琢玉把剥了半只壳的鸭蛋送到虞晴面前,几乎同时范梦澜的手也递到了虞晴前面。
“晴姑娘……”
“晴姑娘请——”范梦澜意外地看着南琢玉,抱歉地一笑,但他的手并未拿开。南琢玉狠狠瞪了他一眼,范梦澜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虞晴一怔,显然没想到这两个男子会同时为她剥鸭蛋。南琢玉更为熟悉,这些日子以来也一直是他在照料她的生活,理应拿他手上那个,但那未免失礼于范梦澜。虞晴正犹豫不定,南琢玉怪笑着对范梦澜说:“范公子,有劳你了。其实我奉楼主之命照顾晴姑娘已久,这些事我来做就可以。”
范梦澜笑容彬彬有礼,对南琢玉古怪的语气并不介怀:“我看晴姑娘不方便所以——”
“范公子,朱姑娘可是一直看着你手上这颗蛋呢。”
范梦澜转过头,朱晴芷的脸腾地红了:“我只是、只是听你们叫晴姑娘,还以为叫我呢。我听错了。”朱晴芷头低了下去,声音也越来越细。
虞晴见到朱晴芷难堪的神情,忙打圆场:“朱姑娘和我的名字相似,确实有些尴尬。”
范梦澜把手中剥了壳的嫩滑的鸭蛋放到朱晴芷碗里:“有什么可尴尬的?一边是晴姑娘,一边是晴儿。”说话时凝望着朱晴芷,流转的目光从深处透出一股醉人的温柔,朱晴芷的脸色愈红,白皙晶莹的肌肤底层溢出娇艳的瑰色。南琢玉暗自咋舌,朱晴芷在范梦澜面前,跟在别人面前,反差如此之大。
两个男子骑马而行,一左一右护着马车。虽然雪霁天晴,严寒仍然冻得人肌肉僵硬,谁都不愿多开口。在乡间走了不一会儿,倒是马车里不断传出盈盈笑语。南琢玉被她们的笑谈激起好奇,频频回头张望。
天色渐晚,仍找不到有客店的镇子,一行人只好在一户村民家里暂宿。主人安排两位姑娘在已出嫁的女儿的闺房就寝,在客厅里燃了一盆火,南琢玉和范梦澜围炉而坐。主人家给了他们一张旧席子和一床旧棉被,如此简陋的条件,两人都没有睡觉的心情。
“小九似乎有心事。”闲聊之中范梦澜突然冒出一句,不是疑问,是笃定。
南琢玉先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转念一想自己一整日都魂不守舍的,难怪范梦澜起疑。他不过是一直在思考,究竟要不要把他所知的告诉范梦澜的问题。南琢玉犹豫不决,此刻范梦澜问起,倒似乎推动他下了决心:“范兄,你知道我们此行要找的人是谁吗?”
范梦澜一听便有所感悟,南琢玉对此行的态度并不乐观:“小九对我们的目标,有话要说?怕是,晴姑娘还不知道吧。”
“对晴姑娘如何启齿?”南琢玉苦笑了声,“天目山庄被幽城二十八将所屠,几无遗类。害得我们这样惨,范兄你能与他们握手言和吗?”范梦澜眉头蹙起,他断然想不到,这一行竟然会与幽城牵扯上关系,如此一来问题变得相当复杂。南琢玉继续说:“幽城二十八将以二十八星宿命名,晴姑娘要找的人,恐怕就是鬼金羊。”
“恐怕?”
“因我也不确信,在幽州城中,是否正好有另外一个沈季川。若然如此,是最好。”一切还未定,南琢玉有时不知自己担心些什么。幽州、幽城、鬼金羊、沈季川,这几个名词一旦放在一起,便成了一团乱麻缠绕他的思绪。他冷静不下来,剪不断,理还乱。范梦澜沉默不语,深沉的表情也证明了他对这件事的重视。“恕我隐瞒此事。我不以为本楼知道了此事,对天目山庄或对玉海楼会有什么好处。”
范梦澜没有立刻开口表态,便让南琢玉觉得或许他赞成自己的观点。如果南琢玉的怀疑是真的,那沈季川就不仅是幽城的罪人,还是玉海楼的叛徒。他对天下苍生犯下的罪是泯灭人性,对天目山庄犯下的罪更颠覆伦常,该如何处置一个泯灭人性颠覆伦常的妖孽,根本无需考虑,哪怕他是天目山庄唯一的男丁。玉海楼需要的是天目山庄,是天目山庄的高深学问,是天目山庄的声望与地位,而不是天目山庄的人,玉海楼要的一切,沈虞晴可以达成。相反如果玉海楼接纳了一个邪教之人成为玉海楼的一份子、天目山庄的新主人,江湖中会如何议论玉海楼?
“幽城、玉海,不共戴天。”范梦澜在玉海楼的立场进行了一番分析,已然能知道大楼主的决定。
“你们要杀了他,那晴姑娘怎么办?”这个结果并非意料之外。
“他是玉海楼的叛徒,要按玉海楼的规矩办。你不想晴姑娘伤心,劝晴姑娘回转吧。”
南琢玉摇头:“我劝不动晴姑娘,你也不用白费力气。即便我们都不同意,晴姑娘一个人,凭一双腿,也会走到幽州去。”当收到虞晴那封告别的书信时的心悸南琢玉记忆犹新,他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往天目山庄,唯恐遇不到她。她并不畏惧危险,但南琢玉受足了惊吓。南琢玉黯然望着火苗:“我本想让她找不到,自己死了心回去。”
要确保她找不到,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在沈虞晴找到他之前,先让他死掉。但那个人是幽城鬼将,岂是那么容易能被杀死的?这个方法,看来行不通。
“或许,鬼金羊并非那个沈季川呢,我们也不能太武断。”南琢玉的眼神骤然闪亮起来。
范梦澜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小九既然怕我禀报本楼,何必告诉我?”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晴姑娘说她拒绝了本楼的帮助,我没有想到本楼会介入此事。”要瞒住虞晴容易,要瞒住范梦澜这样一个肢体健全、武艺出众,头脑也很好使的人,实在不容易。南琢玉叹息道:“我骗不了你,也无权要求你。此事全凭范兄自己拿捏。”
南琢玉的话究竟是信任还是不信?范梦澜是玉海楼的统领,效忠于本楼和楼主,理应毫无保留地将此事如实上报,可现在,似乎突然下不了决心。
年关迫近,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黄河南岸的小镇异常热闹了起来,家家户户都在贴春联、挂灯笼,南琢玉才意识到明夜又是除夕。朱晴芷听外头人声喧闹,忍不住探出头来,看了一会儿,索性拉着虞晴跳下马车。
路边两个黑衣人在跟一个卖东西的老太婆推推攘攘,南琢玉和范梦澜相视,那一身奇特的装扮无论在什么场合都那么好认。黑衣人头上包着黑布,系黑色抹额。老太婆此时扬起手用力拍打黑衣人,似乎起了争执,周围群众也纷纷转头围观。
一只蛇嗖地窜上一名黑衣人的脖颈,黑衣人一声惊叫,脖子被紧紧勒住透不过气。范梦澜大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朱晴芷鞭子一收把黑衣人拽到身前,又向摊子旁边吓傻了的黑衣人用力推过去:“幽城狗,敢在本姑娘面前张牙舞爪,滚!”黑衣人搀着同伴忙不迭地跑开。朱晴芷回头看范梦澜,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鞭子,范梦澜回以微笑。
南琢玉小声问:“范兄,你何不告诉她,她的行为有多愚蠢。”
范梦澜无奈道:“她对幽城有深仇大恨,绝对见不得幽城的人。”虽然不知道幽城具体所在,但他们自北方而来,就说明越往北走,就越容易遇上幽城的人。尽管此行已经不可避免地与幽城扯上关系,但无人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看来她不适合与我们同行。”
“我会同她谈谈。”
小镇规模不大,因处在黄河渡口上,有不少客栈。只是年终了,客店纷纷关门歇业。一行人挨家挨户地问过来,终于找到一家肯接待他们的客店。不知是否因为已经关门不做生意的缘故,偌大的大堂里连一盏灯都没有,阴沉沉得让人难受极了。店老板推开一扇门,顿时亮堂起来,门外便是客店的后院,两排土屋十几个房间。“二位公子要几间房?所有房间都空着,你们自己挑。”老板手中的一大串钥匙晃动着发出铛铛的声音,每把钥匙上都系着一条红布写着房号。
范梦澜望了一圈:“东南边那三个房间,相邻的。”
老板低头在一大串钥匙中找了一会儿,找出三把钥匙给他:“公子有事跑到堂屋里喊我一声,我听得见。我去给你们生几个炉子。”
范梦澜点头,送走了店老板,回头对朱晴芷说:“晴儿,你跟晴姑娘住。”朱晴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范梦澜没说别的话,只好点点头。
南琢玉有好几日没睡过安稳觉,如今这客栈虽然简陋,却是温暖得很,裹着棉被正想酣睡一场,便被几声碎响惊醒。在家里纵然打雷也醒不过来的南琢玉,护送虞晴上路以来培养了高度的警觉性。声音来自屋顶,如果没有猜错,便是瓦片移位的声音,有人在屋顶上行走。南琢玉迅速跳出被窝,貂裘一披握剑在手冲出房门,跟隔一个房间的另一扇门出来的人才打了个照面,立刻被屋顶落下来的黑影隔断视线。屋外刚刚动手,又一个人影破窗而出,鞭尾直接朝一个黑衣人的脑袋砸下去。
“你出来干嘛?”南琢玉震惊地看着面前他本要一剑刺过去,但却在他还未出剑时就突然倒地的黑衣人。朱晴芷没空搭理他,挥鞭向围攻范梦澜的两个黑衣人。
来的只有三个,轻易被他们制服。范梦澜用绳子将他们绑在一块拖回自己的卧室。虞晴披着狐裘站到窗口,南琢玉见到她,登时起了火,冲进范梦澜的客房对朱晴芷道:“外面自有我和范兄收拾,你出来干嘛?”
朱晴芷莫名其妙地瞪着他:“我听到有敌人,来帮你们,倒好像是我错了?”南琢玉兴师问罪般的态度让朱晴芷怒从中来。
范梦澜拉住朱晴芷的手:“晴儿。晴姑娘不会武功,你应当留在她身边保护她。”
朱晴芷委屈地解释:“我、我怕你受伤。”
“我知道、我知道。”范梦澜安抚道:“但我会武功,那些坏人一时奈何不得我啊。晴姑娘不一样,她是此行我需要保护的人,如果我忙不过来,你应当替我照顾她。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没有叫你,你千万不要离开晴姑娘身边。”
朱晴芷欲言又止,扁了扁嘴:“我知道了。”她闷闷不乐地走向门口,经过南琢玉身边,抬头狠狠瞪了一眼。
南琢玉看着地上被他们打昏的三个黑衣人:“幽城。真是飞来横祸。”
“看来是意外。这两个是白天被晴儿打了的幽城兵,叫上他们的兄弟报仇来了。但愿此事不要闹大,否则我们剩下的路可不会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