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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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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由八匹骏马拉动,车上锦缎狐皮,华盖垂纱,纯银所制的板壁四角缀饰的丝绦上,玉玲珑在风里发出清脆的撞击。
车厢宽敞,几如一间房屋,桌几椅榻皆固定在地板上纹丝不动,车窗处是两扇巨大的雕花对窗,窗口处一束明珠缠在雪白的纱幔上垂落。
任谁如果有机会坐上这样豪华的马车在街上夜游,心情都应该愉悦的,当然,如果被人强迫的情况除外。
车外是浩浩荡荡队伍,手举火把,在黑夜里宛如一条火龙。
顾襄含笑坐在对面的锦榻上,亲手执壶,为我们几人各斟了一盏芳香四溢的茶水,末了他自持其中的一盏,伸手示意道:“诸位辛苦奔波了一夜,必然已经劳累饥渴,来,先喝点茶提提神。”
车内一片沉寂,我们几人并坐在另一侧的长形锦榻上,我转目之间,只见众人皆心神不宁,面面相觑,如坐针毡,此时哪有品茗的心情?
二师兄一头雾水,满腹疑云。不由暗中握紧了我的手指,转了头,问道:“星儿,你如何与侯爷相识?听侯爷的语气,似乎是将你视作朋友。”
我无奈,只好开口解释:“楚冰彦曾带我去医谷求医,恰逢公子的父亲也染了恶疾,我一时胡闹,随口胡言,却恰巧帮了一点小忙,只是没想到公子会记在心里,说出来实在令人汗颜。”
“姑娘这是说得哪里话来,当时情势危急,若非姑娘,我父王几乎不治,虽则姑娘并不在意,但姑娘的大恩,在下却不敢或忘。”顾襄说着,意态真诚,不掩眼中的感激之色。
“你受过伤?!”二师兄吃了一惊,顾不得众目睽睽,急急拉住我问道:“什么时候受的伤?后来可曾治愈?为什么不告诉我?”若非顾忌身侧有人在场,恐已开始为我检视。
我涨红了脸,摇头说道:“没什么,早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转头间,只见众人暧昧怀疑的目光凝在我们身上,我不由暗生羞窘,将目光略略避开。
“说起来,医谷一别,在下还没有机会向姑娘正式道谢,是顾襄的疏忽,还请姑娘务必恕罪。”顾襄突然打断我们的谈话,目光含笑在我脸上一转。
“不敢当,侯爷,小女子不太明白,侯爷如何得知禄王之事,又为何会出手相助?”我松了口气,佯作不知的问,一脸好奇。想来自从医谷相遇,我的一举一动便尽在他的监视之下,而且我的来历身份早被他调查的一清二楚,只是不知他对宝藏之事做何感想,此时出现又有何意图?
“呵,韩睿宁以为我埒国软弱好欺,不但在金江屡屡使战船过境、设计攻击两国通商的商船,而且还大肆派人潜入我埒国境内,无视我埒国,恃机不轨。自以为做得无迹可寻,其实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在我们的掌控之中。”顾襄慵懒的靠在锦榻之上,淡笑的看着我说道。
他虽则意态温和,只是身份昭露之后,便不再刻意敛去天生的贵胄之气,此刻款款而言,眸光转动,神情虽则平和淡然,却隐现王者睥倪的威霸气势:“夙沙姑娘请放心,碧落宫之事,在下已有听闻,姑娘既救过我父王,就是我的上宾,在我埒国境内,绝不许有人伤到姑娘一分一毫。”。
每个人都可能有另一张脸,深藏其中,只待在特定的时候取出,对此我已经深有感触。
原来禄王叫韩睿宁,我以前只知道他是禄王,从来无人直呼其名,直到此时方知原来颐国的皇族姓韩。
今晚之事,实是诡秘非常,他既然有可靠的消息来源,必然早知禄王的计划,若是诚意帮忙为何不早点下手?偏偏等我们已经大致逃离了危险,才守在路上候着我们,虽则名义上帮我们处理了的后面的追兵,却强邀我们与他同返长野,不知有何意图。
“侯爷盛意,以宾客之礼相待,夙沙星实在受宠若惊、愧不敢当。”我淡然客套几句,心中惴惴,不以为然。
顾襄看了我的神色,淡然一笑,缓缓说道:“看来姑娘对在下尚有猜忌之意,无妨,在下若是姑娘,也会如此,姑娘只须随同我到城内见一个人,相信心中的疑问自会消除。”
“谁?”莫非是我相熟的人?我在碧落长年闭塞独居,所识之人廖廖可数,不过是夜和几位从小长大的师兄,难道竟是其他的几位师兄?我与二师兄对视一眼,不由心中一喜,急急的的开口问询。
“姑娘何必着急,呆会儿一见便知。”顾襄说着,温然一笑,轻举手中的茶盏示意。
我心绪纷乱,胃口既被人吊起,哪里还坐得住?但见对方如此悠惬闲适、举止从容不迫,却坚不吐实,却也毫无办法,胡乱猜想一阵,终是不得,只得无奈地匆匆持茶盏饮了一口,颌首还礼。
城门悄然无声的打开,队伍拥着马车就这样驶进了城内,队伍在寂静的街道上隆隆而过,整齐的步伐与兵甲的碰击的声音是如此的清脆,将夜的静谧生生敲碎。
我看了看身侧默然沉思的二师兄,略一沉吟,转而对顾襄说道:“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想回适才的客栈看看,不知侯爷可否恩准。”
“姑娘客气,姑娘是我的贵宾,但凡所命,怎难有违?”顾襄始终持礼淡笑,此刻在帘侧伸指微微一挑,撩起白色的纱幔,车外立刻有人骑马凑近,俯头恭声低问:“请问侯爷有何吩咐?”,顾襄神色不动,口中说道:“去客栈。”
那人应了,策动马匹向前而去。
队伍果然转向,行得一段,速度渐渐放缓,顾襄缓缓向窗外望了望,转头说道:“便是此处了,只是此地已被禄王的党羽夷平,四下狼狈,我的人还在整理,恐不便靠近。”
我闻言心中一沉,急忙转头从车窗向外望去,果见眼前满地乌黑焦砺,哪里还有一点客栈当初的迹象?触目皆是炭木般惨烈的尸首,散发出一种缕缕焦臭之气,偶有细微的火苗未烬,附近正有许多埒国的士兵正在清理残局。
“这韩睿宁果真也下了血本,竟派出这么多高手来埒国行事,此次被我一举围剿,折损了人马,定然已元气大伤,相信近期之内不会再有什么的动作。”顾襄微微一笑,神色之间难掩得色。
众人虽是武林中人,平日打打杀杀,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但此时见了这等惨烈的景象,却也不由惊得变色。
顾襄转目之间,瞥见我眼中隐隐露出焦虑之色,不住向车外张望搜寻,便缓缓踱步起身,来到我的身侧,俯头轻声说道:“姑娘不必担心,我收到属下的线报,楚公子早已独自离开,以他的身份与身手,似乎也不会有事。”那声音不大,但在坐之人皆是武功高手,又皆会不闻?众人听了,见了我的情形,心里立刻雪亮,不由隐隐皱眉,似乎觉得我对禄王的人竟会如此惦念担忧,实在难以理喻。
我怔得一怔,不觉偷偷转目看了看身侧的二师兄,眼见二师兄听闻,疑惑的目光投来,神情复杂难解,两人视线一碰,我被他眸光一射,便有些尴尬,蓦地讪然转开头去,装作专注凝神地看着窗外萧瑟凄凉的景象。
顾襄此人,见事之准,目光之毒,察人入微非比寻常,在武林大会时竟能从万千人之中将我识出,便已让我暗暗心惊,越是深入接触,越令人觉得,这平和淡定的面孔下,藏着的,是深不可测。
岂今为止,似乎我此刻心中的每个念头都被他一一识破,无所遁形,这种感觉让我极为不悦,如芒在背,却也十分无奈,我只好转开头去,佯作专注地看着窗外,心中却思潮起伏,无法平静。
顾襄向车外低声吩咐了几句,那马车便辚辚而行,转了几条街,来到一处高大的府弟,周遭守立了许多官兵,门前红灯高悬,两侧的石兽高大威严,璃瓦飞檐,十分气派,显是一处经过布置的行馆。
顾襄缓缓起身,伸掌做势,笑道:“敝居陋处,能迎得诸位少侠赏光,不胜幸之,请。”
众人已然到此,纵不情愿,却已经不作它想,当下便随着顾襄下了马车,踏过宽大的石阶、转过长廊,最后进入内院大厅。
二师兄扶着我一路行来,我见满院的奇花异草,芬芳扑鼻,廊栏精致,让人眼前一亮,沿途更挂满了灯笼,将院内照得通明,带刀的守卫侍立在路旁,十步一岗,几步一人,不由暗暗一凛。
大厅之中,早已候得有人,见我们进入,便迎上前来,陡然见了我,突然神情激动拜倒在地,恭声说道:“圣女,您终于来了!”
我一愣,不由手足无措僵在原地,诧问:“冯伯,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怔得一怔,才猛地想起,便急忙伸手去扶。
冯希神情激动,却不肯起,向我恭恭敬敬地拜了拜,才立起身来,花白的眉须不住颤动,目光热切,口中嗫嚅说道:“老奴……老奴……”
我与二师兄对视一眼,相顾诧然,我皱了皱眉,开口斥道:“不是已经说过么,我不是什么圣女,你更不可胡乱自称、自贱自轻,你不是去寻故土了么?缘何竟在这里?”
冯希是与我一同自灵穴里逃出的冰族老者,我们在洛城分手,原以为他定是去了云浮山一带寻找冰族人的下落,谁想竟会在这里相见,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顾襄见状,缓缓上前一步,立在我身侧,口中说道:“夙沙姑娘,此地不便讲话,可否借一步到书房再谈?”
我陡然惊觉,果见众人惊愕莫名,一脸讶异地看着我们,似被冯希的胡言乱语搞得一头雾水,我不觉有些尴尬,遂点头说道:“也好,我们入内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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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伯,你怎么在这里?又怎么会与顾公子相识?”我不待众人坐定,便已沉不住气,急忙问道。
顾襄命人带了二师兄等人去客房休息,二师兄本不甚情愿,坚持要留在我身边,但顾襄既言明有事与我私下商谈,堂而皇之将排除在外,他也不好相阻,只得随着众人去了,情知此时情况有异,临行便在我耳畔百般叮嘱,要我凡事三思小心,不可冲动。
“一言难尽……”冯希叹了口气,似是要平息胸中纷乱激动的情绪,他闭了闭目,这才开口说道:“老奴与其他人一起准备回云浮之时,有幸遇到侯爷,几番惹出的事端也被侯爷帮我们摆平,老奴等人感激不尽,遂依附在了侯爷麾下。”
“他们,也在这里?”我愣了愣,疑惑地问。
“其他族人自然也和老奴在一起,我们如今都归在侯爷制下。”
“那冰族呢?故士呢?你们可曾去寻过?你们不是想要找到族人么?冰族的复兴也忘记了?”我心生反感,不由一迭声的连问。
不知顾襄用什么办法说动了冯希,竟然令他自动成为自己的仆从,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
“圣女不知,正是为了冰族的复兴,为了我族的希望,老奴才斗胆留在这里,等候圣女出现。”冯伯肃容,神情郑重的接口。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大明白。”我疑惑地说道,莫明所以。
“姑娘的疑问,还是由在下来解答吧,”顾襄缓缓一笑,站起身来,转目示意冯希稍安匆燥,“在下偶然与冯希相识,得知冯希等人竟然是姑娘的族人,所以便挽留他们,着意照应,以期襄助他们与姑娘重逢。”
“哦?如此,多谢公子,只是此事与冰族复兴又有何相干?夙沙星实在不明,还请公子为之解惑。”人之贪婪,天性使然,我并不想责怪所有觊觎宝藏之人,宝藏二字,之于世人,便如一颗无主的明珠遗失在地,人人惊喜之余,谁又能忍得住不伸手去拾?
此事被禄王搞得惊天动地,影响如此之大,想必早已天下知闻,以顾襄制下线报的精准迅利,当然任何事也逃不出他的掌握,只是没想到他所谋之深,见机之早,令人惊佩。竟早在我进入埒国以前,便已寻到冯希等人,说服他们并收为己用。这个永安侯,实是不容小觑。
思及此处,我心中一寒,不由敛容肃立,冷眼看着顾襄,听他一字一句的继续说下去:“在下听闻:姑娘是冰族最后的圣者,燮邗国皇族的后裔,身上更承继了冰族复兴的最后希望。但以在下看来,姑娘此时的能力,非但无法为父报仇,论及复兴冰族,更是缈茫无期,况禄王对姑娘紧追不放,似对姑娘势在必得,依在下看,姑娘一路逃亡终不是长久之计,何不与在下联手,互利交换,共同御敌?若姑娘能襄助在下,相信一统中陆指日可待。”
“公子是在说笑么?夙沙星文不成章,手不缚力,何以能助公子?公子殷殷寄望于我,只恐怕是识人不清,所托非人,令公子失望了。”我冷笑一声,缓缓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想到我一路坎坷,遇人无数,竟无一能撇开这害人的两字——宝藏。
顾襄见了我的神色,他本就精细过人,哪里还会不明白,怔了怔,微笑说道:“姑娘误会了,定是以为在下与那禄王一样,是为了独占宝藏,会不择手段,定要逼得姑娘交出宝藏的下落。但是姑娘错了,在下并非卑鄙小人,也不屑行巧取豪夺之事,只是想光明正大地与姑娘做个交易,如此互惠互利,各取所需,岂不甚好?”
“各取所需?我可不觉得能在公子这里得到什么。”
况且,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宝藏,要拿什么去和他交易的?事情就是这样,我越是矢口否认,别人越是信以为真,反而认为我是在说谎,久而久之,我也累了,实在懒得再去分辩。
“很简单,我帮助姑娘报仇,复兴冰族。姑娘提供宝藏,以财力助我得到天下,一统中陆,成就百世的基业。”他神情一敛,凝重肃然。
“据我所知,公子虽然英雄了得,当前也不过是埒国的一名侯爷罢?谈什么一统中陆?连皇位也无,未免也太过异想天开。再说公子将宝藏之事也未免看得过大,宝藏有无还是问题,既便真有,有这许多人一起抢夺,如何料知定会是你的?公子此时便做起梦来,是否有些言之过早。”我冷笑一声,忍不住开口相讥。
冰族复不复兴,与我何干?那不过是冯希这老头的一厢情愿罢了。我仇人势大,自己逃亡躲藏还尚且不及,还哪有余情去理这些?可笑他们连我是不是冰族人还未确定,便已将复兴宗族的责任加诸在我身上,真是好笑。
“在下父王乃埒国太子,在下是皇太孙,一旦老王殡天,便是我父王继承大宝,他日我继父临朝,也是指日可待,成就霸业并无稽之谈。而姑娘只有一人,既便有宝藏在手,也无大用,更无法守成,只会令人眼红嫉恨,招来杀身之祸。不若尽早取了,用这宝藏与我交换,我会令人去除去禄王,为令尊报仇,更会帮助姑娘复兴冰族,若他日我埒国江山一统,也可划地为酬,为冰族制地,永保冰族世代安居……如此,姑娘以为如何?”他侃侃而谈,神色之间从容自然,似已算定这样的条件太过优厚,以我当前的处境,根本无法拒绝。
我的确些心动,眼前急于报仇的心情超越一切,而且我也知道,以我自身的能力,若不求助外力,报仇之事,恐终生也只是妄想。
而顾襄所提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机会,若是他肯出力,以他的势力除掉一个禄王根本不在话下,如他所言,他日一旦大权在握,以埒国的军力,他就算举兵灭了颐国也并非不能。
只是,我非常讨厌别人揣摩自己的想法,然后再处心积虑地设计安排,或利或逼,一步步引我入瓮。这种感觉令人十分反感,令人总有一些不甘,虽然于我有利无弊,我却天生不是个乖乖听话的棋子,更不喜欢阴谋算计的味道。
“哼,公子计划的真是周详,似乎将我的处境了解得一清二楚。只不过,公子却漏算了一件事。”
“什么事?”
“人、心。”我一字一顿,缓缓说道:“虽然父仇不共戴天,我恨不能立刻杀了禄王为夜报仇,但是我的脾性天生与常人不同,不喜欢诸事假手于人,也不喜欢用交换的手段去换取报仇的机会,更不喜欢别人来随意揣度、左右我的想法,不知公子可会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