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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求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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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还是三匹马,人还是三个人。只不过,我总算从横趴的姿势正了过来,‘坐’在了马背上。
双手捆在鞍前,半立半趴地骑在马背上,被略宽的衣袖掩了,缰绳自然不在我手里,被并骑在旁侧的倪彩音松松地扯着,一路奔驰。
已经五天了,我根本不认路,只知道他们在一直向西而行,也不知道要把我带到哪里。
看来我先前的一些态度申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这几天里,他们也不知道想了多少方法来撬开我的嘴,先是下毒,在我吃了无数的奇奇怪怪‘补药’后,发现根本吓不住我,只好改为用刑,呜--这个倪彩音不愧是女人,掐人、针刺、拧手指、点痒穴……层出不穷,什么阴损的手段都有,可把我折腾得半死,现在只除了脸上没事,全身的淤紫肿涨,皮下里面的肉多半也已坏烂了,更有许多地方蹭破了大片油皮,别说碰了,连衣服挨上都火烧一样的痛。我现在昏昏沉沉地向前伏在马背上,就是喘口气,都觉得很艰难,经急驰的马一颠,全身更像撕裂一般,如刀割火烧,痛不可当。
我已经竭力表现得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令他们无计可施。可就在他们气急败坏,泄愤地欲划花我的脸时,我终于忍不住惊恐万状,痛哭流涕,只好一点一点的招了:没办法,视死如归的事可真不是谁都能做的,我又是个女子,实在是没那个资质。
这两人当下狂喜万分,急切地记下,并将云浮山爱沙弥克峰辟火洞的所有情况反复仔细问了多遍,待听说那洞里的重重凶险的机关须得夙沙氏后人才能亲自打开时,不由有些失望,看着我又气又恨,十分不甘,不过那时我早已哭得惨烈幽咽、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没空去看他们的眼色。
无奈啊,女人的容貌堪比性命,若真是被毁了,可就再也别想嫁人了,有时毁了一个女人的脸比杀了她还狠毒,虽然我不怎么在意容貌,可也不想终生见不了人,所以只能招了。
就在我不知道第几十次身子一栽之即,背上陡地重力一扯,衣服便如刀子在身上划过一般向上一勒,痛得我几乎掉下泪来,只听许忍冷沉的声音在身侧不悦地斥道:“怎么总是落马?不要想玩什么花样!”
我被他提了,在马背上一按,立时忍不住呲牙裂嘴,痛得气也喘不上来。
“萨陲教的圣女连马都骑不好,你怎么这样笨?”倪彩音见状在一侧凉凉的开口数落。
心中恨极,我狠狠剜了她一眼,在肚子里暗骂了几声,我本来就不会骑马,现在全身骨肉都像散开花一样,半丝气力也无,哪里还坐得住?这几日以来,光是因为骑马,我的臀上腿侧早已伤痕累累,反复结枷破裂,羞愤难当却不能言明,当真是苦不堪言,再加上他们夜里的狠毒刑讯,怒……
也不知道二师兄他们人在哪里,为什么还不来救我出此苦海?这个顾襄,说得天花乱坠,走哪里都带着随从官兵,兵强马壮、声势惊人,搞得我还以为他本事通天,没有他做不到的事,谁想这许、倪二人还不是潜进城里,在他眼皮子底下便将我轻易偷走?而他竟现在也没有找到我们的踪迹追上来。
一条命快去了一大半,我随着马匹的驰动,颠得死去活来,不禁连连暗中抽气,痛得冷汗直流,破皮的伤口被汗一浸,更是火烧火燎。
真是流年不利阿。
这两人忒也狂妄胆大,带着我走的一直是官路,只是我早被点了哑穴,更被倪彩音易容成一个面容枯稿,黄瘦病弱的老头儿,再加上我在马上摇遥欲坠的情形,更是逼真贴切,这一路上虽然常见人来人往,车马匆匆,只是谁又肯看上我这个行将就木、丑陋不堪的糟老头儿一眼?
我脸上酸痛难禁,连皮肉都僵了,一路上挤眉弄眼竟无人理睬,真是苦闷。
官道上远远奔来几匹快马,马上的骑者个个精衣大麾,威风凛凛。
许、倪二人见之,神情一紧,勒缓了马,靠近我的身侧,“别想玩干什么花样,否则,我先砍了你。”倪彩音低声说着,语声森严,狠辣无比。
我瞪了她一眼,心中恼怒,双手被缚,哑穴被点,我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那几匹马奔得极快,转眼便至面前,果见马上的骑者个个骁勇骠悍,非寻常人所比,我不由焦急,就在双方错身之际,我突然抿唇,无声一笑,当先那人目光不经意的扫来,在我脸上一转,那马却片刻不停,从我们旁侧经过,飞也般的去了。
听着马蹄隆隆从背后而逝,去得远了,我不禁泄气,倪彩音将马缰用力一扯,马儿身子一耸,哧溜一声,便向前窜去。
我猝及不防,猛地一仰,几乎跌了下去,痛得一阵急喘,却只能在肚里发发劳骚,骂个不停,全无办法,任许、倪二人挟持着我向前急驰。
行得一段,路边竟远远现出屋檐一角,挑出一面旗帜来,写了一个酒字,显是一处野店酒家。
许、倪二人将马止在前,当倪彩音拉长了声音娇声说道:“爹,这里有家酒馆,我们吃点东西再上路吧。”时,我心里一顿恶寒,嫌些连隔夜饭也吐出来。
哦,忘提了,他们现在扮的是我的儿子媳妇,我是他们的‘老爹’。
不由分说,暗中解了我两手,他们便扶了我下马,将马系在门前的桩上,还十分孝顺地搀着我走入大门,我全身痛得一步一颤,气喘如牛,眼冒金星,倒还真像是七老八十,老得有些走不动的模样。
他们挟着我在一张桌面坐下,我周身是伤,被他们一碰,立刻痛得不住抽气,心里不住的暗暗咒骂。
店里仅有三二个路人,作商甲小贩的打扮,见我们进来,不经意看一眼,便收了目光。
这条官道人来人往,各色人都有,众人见得多了,况且我们一家三口之中,老的行将就木,病痛垂危,儿孝媳恭,一团和气,毫无特异之处。
酒家不大,店里却也宽敞明亮,掌柜和小二是一对父子,很快就送来我们想要的几样吃食酒饭。许、倪二人生性奢华,到也从不会亏待自己,桌上有酒有肉,香味扑鼻。
我艰难的抬起手臂,慢慢的伸出,颤巍巍地挟起一筷青菜,正待收回,手肘无力,手中一松,竟然掉落在桌上。
倪彩音在旁侧低笑一声,显是看得兴味十足。
我叹了口气,便即丢了筷子,决定放弃这顿丰盛的午饭。
许忍面上一沉,也不说话,目光在她脸上一扫,便自顾俯头吃饭,倪彩音脸色一变,收了笑,咬牙低声道:“你为什么又不肯吃了?”
自从被他们绑来,我三顿倒有两顿是不吃的,再被他们夜里折腾得狠了,人已瘦了一大圈,憔悴得不成样子,这样下去也不知能不能活到他们找到宝藏那天。
我苦笑一声,半倚在靠背上,看着桌上掉落的青菜,十分无奈。根本不是我不想吃,而是全身痛得厉害,连手都抖得不成,怎么能怪我?
倪彩音背着向屋里,满脸怒容,正待训斥,忽又一怔,远处突然响起马蹄隆隆,行速极快,顷刻便已逼近。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神色一沉,不着痕迹地向我身侧缓缓靠近。
从开敞的两扇宽窗中望去,只见官道上驰来数匹快马在酒馆前一勒,马上的人立即跳了下来,大步跨进酒馆。
我见当先那人身高肩直,相貌虽称不上俊美,眉峰如剑向上斜挺,双目却漆亮湛然,幽深难测,一双唇薄薄抿紧,面无表情,不怒自威,一身黑色窄袖衣袍,身后的黑色大麾随风飞舞,当真是威风凛凛,气势如宏。却是适才在官道上见过的,只是不知怎地,竟会回转,我不动声色,心中一阵暗喜。
那人进得店内,目光如电,在四周一扫,我只觉他目光如刀,冰寒砺骨,心中一寒,怔得一怔,他已收了目光,寻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
身后跟入的数人也俱是黑色的劲衣披风,显是他的侍从,随即侍立在他身侧不动,“你们也坐下来罢,不用拘束。”那人缓缓吩咐,声音低沉悦耳,却有说不出的威严气势。
那几人低声应了,当即寻了最近的桌子坐下,就在我们身侧。
一个侍从模样的人立在原地低声对那人说道:“主人,小的已经收到消息,看来对方还要几个时候才到,主人要不要饮些薄酒,休息一下?”
那人点了点头,神色不动,颌首道:“也好。”便不再言语自顾看向窗外,打量着路边的树木。
那侍从恭身退下,吩咐小二准备众人的酒饭。
我心中一动,看了看旁侧的桌子,转目间,只见许、倪二人神情一松,倪彩音见我看来,便作势挑了挑眉,目光之中尽是恫吓之意,见我不情愿的拾起筷子,才满意地点头,然后不着痕迹的低头吃饭。
我叹了口气,咬牙抬起手来,一寸寸移出,手指一软,啪的一声,筷子竟滚落在地上。
倪彩音大怒,狠狠地瞪我一眼,口中却温声说道:“爹,您年岁大了,连筷子也拿不稳,还是我来喂您罢。”说着,便端起我面前的米饭,状似温婉地凑到我面前。
我皱了皱眉,正要摇头,蓦地,眼角银光乍起,众人尖叫声中,许忍陡地在桌上一推,桌面翻滚而起,身子急退,闪开了身后的数柄长剑。
倪彩音应变也是奇速,见状也不回头,伸手便向我身上一抓,便要扯着我逃开,不妨黑影一闪,一条黑色的长鞭缠来,恰勒在她伸出的手腕,一抖一扯,便已将她甩在一旁,我眼前黑影一闪,陡然那黑衣男子立在身前,手中长鞭飞起,灵动如蛇,倪彩音惊怒交加,狠命扑来,却被那人手中的长鞭阻住,根本无法近前。
其他的食客见状哪里还有心情再吃,吓得魂飞魄散、尖叫连连,奔了出去,远远站在外面,看着屋里打成一团。
那一厢许忍刀光闪动,狠辣辛绝,谁料对方的侍从竟非一般江湖好手,几个人缠住他不放,进退有致,配合精妙,并不与他直面相接,在身侧游走缠斗,攻守有序,竟也致不落败。
许忍转目间见我缩在那人身后,不由变了脸色。倪彩音内力不错,武功却平平,几度扑来都被那人轻而易举击退,那人轻描淡写的一挥,抖手之间,长鞭如刺,竟绷得笔直,啪的一声,刺在她胸口,竟封住了她的穴道,她猝然从空中跌落,砰的一声,撞翻了一张椅子。
许忍见状,怒吼一声,便不顾一切的扑来,那人也不闪避,长鞭呼啸,刚中带柔,也不受力,竟缠上许忍的宝刀。许忍吃了一惊,却不慌乱,顺鞭势将刀一横,便向那人斩落。
那人轻噫一声,手指一缩,长鞭突地跳起,疾刺许忍的左目,许忍急退,收刀一格,锵地一声,两物相碰竟然发出金石裂声,堪堪挑开刺来的长鞭。
侍从既见主人出手,便立刻止手收剑,将倪彩音拖至一边仔细捆了个严实,动作有序,显是平日便已训练有素。
许忍见状焦急,手中宝刀如风,气势凌厉,刀光幻起一片雪影呼啸而来,眼见已开始拼上了全力。
那长鞭诡异,在那人手中直如一件活物,被刀格落时,突然绵软如丝,向下一跌,竟然缠上许忍的双腿轻轻一扯,此时刀光扑面,那人也不惊乱,手中一转,竟然以鞭柄向外甩出,一声巨响,那宝刀竟被凌空飞来的鞭柄磕在刀身,许忍手中一颤,长刀竟随着长鞭一斜,险些脱手。
“你是谁?为何要袭击我们?”许忍转身跳开,见那鞭柄灵活一跳,飞掠而回,竟自跃入那人手中,不由又惊又怒,疾声喝问。
“你又是谁?好刀法,应该不是无名之辈。”那人淡淡说着,却不回答,仅是投来冷然的目光。
“在下与你们无怨无仇,为何要出手?”许忍怒喝一声,额头青筋跳动,握紧了长刀,转头死死盯着倪彩音惊恐万状的脸,便要扑过去拼命。
“你们光天化日强掳女子,形踪诡秘,在下见了当然不能坐视不理。”那人似是已知许忍并非自己的对手,所以淡然一笑。
“放了她,别怪我出手无情。”许忍挥刀一指,气贯全身,衣袖突然飘起,空气中冷厉异常。
“你不是我的对手,强自出手也是无益,我不想伤你,你们走罢。”那人淡淡说着,手中长鞭一抖,如黑色的蛇影闪电而出,竟穿入人群,将倪彩音扯起,猛地向外一抛。
许忍立即穿窗而出,飞身将她接在怀里,足下不停,身子斜飞,落在一匹马背上,伸刀斩断了缰绳,那马嘶的一声,急窜而出,带着两人飞奔而去。
那人见状,淡然说道:“这人是谁,刀法如此出众,显非寻常之辈。”
我喜出望外,却碍得口不能言,不由心里焦急,当下连连挥手,引来他转头注目,张口指了指,用口形说道:“请帮我解穴。”
那人微微一笑,也不走近,伸指在我身上遥遥一点。
我身子一震,气息一畅,轻咳几声,这才奋力站起,施礼说道:“多谢公子救命大恩,只是公子竟然愿意回转,真是大出小女子意料之外。”
“姑娘玉齿朱唇,眸若秋水,虽然被人扮作了老翁,若是仔细打量却也不难发现破绽,况且姑娘路上与在下错身之际以唇语求救,在下心知古怪,行得一段,便令人回转,适才姑娘故意伸手执著,玉手纤纤,肌肤胜雪,腕上红痕宛然,显是绳索的勒痕,在下当下确认心中所疑,所以才会出手。”
“公子心细如发,若然如此,小女子也不会被公子所救,大恩难报,请再受一礼。”这人衣食无虞,我若说些什么报恩的话反而令人突兀可笑,便索性也不提及,深施一礼。
许萧二人太过胆大妄过,这几日见我一路神情委顿,对他二人也似乎十分惊惧,不敢有半点相违,便有疏忽,又怎知我一路恐惧害怕全是伪装,只待一有机会便要想办法逃走。
这几日路上竟没见几个出类拔粹的人物,我也就只能静静忍着不动,今日这人远远纵马而来,我当下便觉机不可失,遂进行求救,果然这人非比寻常,竟然轻而易举地将许倪二人击退。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看姑娘受伤颇重,还是不要拘礼,先坐下再谈。”那人淡然挥了挥手,也不客套,当下坐在我侧,开口问道:“这两人是谁,姑娘如何会落入他们手里?”
我忍着全身的剧痛,咬牙坐下,深吸口气,口中说道:“他们是裂风刀许忍和萧花娘子倪彩音。”
那人一怔,微露讶然,口中说道:“怪不得,这人刀法如此不俗,连我也险些不敌。”旋即又叹了口气,说道:“原来是他们,我竟不知,放走了他们。”
我勉强一笑,这两人恶名天下知闻,果然是人人得而诛之,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杀了多少人,惹来如此恶名。
这厢早有人去掌柜处赔了银两安抚,又令小二整理了一下,将店内收拾整洁。
“这两人杀人成性,姑娘竟然能在他们手中存活,实是不易。不知可否请问姑娘为何会被他们挟持?”那人目光闪动,带着迫人的压力,缓缓看着我问道。
“这……”我迟疑一下,脑中诸般念头飞快一转,幽幽叹了一口气,缓缓对他说道:“公子既是救命恩人,小女子当然不便隐瞒身份,小女子名叫星儿,是永安侯顾襄的姬妾,只因这许倪二人在长野嗜杀成性,害了不少无辜的人,侯爷震怒,便下令务必缉拿,派出各路高手追得他们走头无路,他们便掳了我进行要胁,令侯爷不敢相逼,他们这才全身而退。只是,他们虽然现在脱困,又怕侯爷穷追不舍,只好一路带着我逃亡,却不敢将我杀了,每日只是无处泄愤,便拿小女子撒气。”说着不由心中真个委屈起来,想到这几日受尽了苦楚,我生来千娇万宠,若不是这两个恶人,哪里会吃这些苦楚?思及这几日的惊惧委屈,不禁语声轻颤、略带幽怨。
那人听得,怔了怔,神情有些茫然若失,说道:“怪不得,原来是永安侯的爱姬,姑娘虽然形容憔悴,但双目如流,顾盼灵动,星儿这名字果然名符其实。落入这两个魔头手中,姑娘受苦了。这样罢,我虽不识永安侯,却也闻名已久,为免路上再生事端,姑娘一人也无力抵挡,在下便护送姑娘回永安侯府如何?”
我又惊又喜,正待回答,突然窗外传来一阵细细的琴声。
那曲子温和亲切,明快悦耳,听得人心中一畅,只觉眼前突然明亮起来,处处春光鸟语,花香满地。
我吃了一惊,游目四顾,果见众人神情欣喜,似是十分愉悦,皆不由停住动作,侧耳倾听那琴声。
他那人眉扬目锐,讶然四顾,旋即眼中闪过了悟,略略薄怒,说道:“还敢回来,找死!”
我眼前一花,那人已经一掠而出,形如闪电,迅不可挡,向着琴声扑去。
“不可!”我刚要开口阻止,还没有说出调虎离山四字,果然窗外人影一闪,许忍面色阴沉地跳了进来。
琴声袅袅,韵息悠悠,屋里众人目光痴迷,满地乱舞,哪里有人顾得上救我?
我眼见他大步行来,又惊又怕,猛地站起,滚入桌底。
“出来!”许忍立在桌前高喝,不由分说,俯下头来,伸手便是一抓。
我惊恐至极,眼见怎么也避不开他巨阔的手掌,不由奋力缩动,骇然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