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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自投罗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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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北行,天气越冷,地上一片枯败,时时便结出霜来。
我望着远处天空中盘旋的苍鹰,叹息一声,慢慢走向马车。
二师兄见我神色不对,便有些担忧地问:“星儿,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适?”
我略为羞涩,摇了摇头拉了拉衣领,掩紧了身上的夹衣,缓缓爬上车子说道:“走罢。”
二师兄莫明所以,却也不便多问,回身驾了车继续前行。
我掀了车窗上的锦帘,探头看着远处的苍茫云际,心情更觉暗沉、抑郁。
出了遒逖,树木便慢慢低矮了下去,四周益发荒凉,官道只是隐约可见,路人更稀。
前方远远出现一队商旅,驼马长车形成长长的一队,马背上坐着的人听到马车的声音便不由地回过头来紧张地张望,见到我们的马车,神情才略略放松。
马车行得极快,不到几息之间便已经赶上了前头,与他们并行。
“好骏的马!”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赞叹。
我正在好奇的打量对方的商队,闻言循声望去,只见商队之中,一个中年魁伟的汉子昂然坐在马背上,,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们的马,又惊又喜,似要流出口水来。
二师兄转头看去,当下略略点头示意,手中却不停策动缰绳,马车便急驰如飞,远远超过商队径直向前去了。
马车驰得一段,前面突然出现一条小河,河面不过几丈许之宽,清澈银白,暗然无声的流过。
二师兄当即停了车子,决定在此取水,我见状也不由欣喜,遂下了马车蹲在河边,捧着清冽的河水洗去脸上的灰尘。
背后马蹄连声隆隆不绝,却是那队商旅赶了过来,野外行旅见水多半亲切,也纷纷停了,持着水囊来到河沿取水。
我扯紧了面纱,站起身来,便欲回身上车。
“这位仁兄,你的马可是有名的踏雪乌骓?”那中年汉子见了我们,面露出喜色,忍不住出声相询。
二师兄微笑,略摇了摇头,答道:“这马是别人所赠,是什么马,在下也不知道。”
那人大为惊讶,叹道:“你这朋友好大的手笔!这踏雪乌骓世上罕有,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良驹,,阁下竟用来驱车负物,真是暴殄天物啊。”
我闻言不由看了看车前的黑色马匹:全身油亮,乌黑如墨,鬃毛飞扬,初时以为只是长得漂亮,真看不竟是匹如此出名的好马。
二师兄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这位小兄弟,你们两人这是去哪?”那人却似十分熟络,热切的话起了家长。
“这位大哥,我们想去荻新,不知道这条路走得可对?”我沉吟一下,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们想去荻新?那可远得很哪,而且路上还会路过夜泽等地,很危险。”那人怔了怔,仔细打量着我们,忍不住开口说道。
“到底有什么危险,能否请告之在下?”二师兄闻言神情一凝,开口问道。
“夜泽是不祥之地,附近狼虫猛兽众多,商人行旅从来都极为避讳、绕道而行,你们要去那里,路上可要小心哪。”
二师兄神情一松,微笑抱拳:“多谢这位大哥指点,在下一定会谨记在心。”说着便走过来扶着我上了马车,点头向那人打了个招呼,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驶离。
马车行了一段,二师兄突然闷闷的开口:“这轩辕宇神神秘秘,到底又是何人?”
我摇了摇头,讪然一笑,说道:“以前也曾问他,他不肯说,后来,我就没再问。”
我已经隐隐猜到几分,不过,既然他本人不愿承认,我又何必定要揭出人家的隐私?由他吧。有时,未必要究根寻底,人皆有私,不予人知,何不互相留有余地,以待来者。
二师兄转头看了我一眼,便不再搭话,只是默默地赶着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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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师兄,你看,那是什么东西!”我十分惊奇,指着远处出现的一群圆形小包,那物形状奇特,形体较大,似是人工所为。
“已经进了绿海,这里是夼族人的天下,见了毡房也不稀奇。”二师兄扫了一眼,淡淡的回答。
毡房,原来这就是书上说的毡房,这东西圆圆的是怎么做的?听说里面是住人的,又是怎么住的呢?我不由紧紧盯着车外看着,满脸好奇,恨不得立即扑过去看个究竟。
二师兄转头看了我的神色,不由露出笑容,遂扯了缰绳,马车一转,竟向那山坡上的毡房驰去。
雅格里海啊是故乡
天旦旦兮云水长
扬鞭荡动千堆雪
纵马驰追啸月狼
……
雅格里海是夼族的方言,名为绿之海,要拜燮邗当年一统中陆之功,中陆各族的语言大致相通,没有太大的差异,夼族的语言较之中陆其他地区,也仅是偶有一些地方的哩语和方言略为不同。
当优美动人的歌声响起,我们已经坐在毡房的火堆旁喝着热烫的烧酒,吃着鲜美的烤羊,毡房的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夼族汉子,名叫耶诺,是夼族一支部落的族长,他热情地招待了我们,并且邀我们一起共进晚饭,边向我们打听着南方的一些情况。
夼族世世代代生长在草原之上,打猎骑马,放牧赶羊,不论男女都练就了一副健壮的体魄和一付火热的心肠。
“夙沙姑娘,是不是中陆南方的女子都似姑娘这样,文弱弱的,好像连风也要吹倒?”耶诺的小儿子卡巴今年已经十六岁了,长得甚是高壮,这个稚气的夼族少年,从一开始就睁着一双疑惑好奇的眼睛,一直打量着我们。
我面上一红,对着他盯视好奇的目光便有一些不太自在:“我是一个病人,所以看来弱一些,南方女子的确不如夼族女子这般豪气,但是我见过的人中,也有不少南方女子身怀绝顶的武功,快意恩仇,仗剑江湖。”
“江湖?那是什么?快意恩仇?又是什么?”他从未去过南方,这次见了我们,总忍不住要好奇地问这问哪。
我微微一笑:“那是习武人的世界,在中陆上有许多人去学武艺,这些人为了进行交流和比试等等一些原因,将自己所处的境遇、关系与朝廷、百姓分离,就称为江湖。”
他瞪大了眼睛,莫明所以,过了半晌,才又开口问道:“你呢,你和他也是江湖人么?”
我看着火堆对面正和耶诺相谈甚欢的二师兄,似乎许久也没见他笑过如此快意了,俊逸的眉目神采飞扬,黑眸被笑意弯成令人心动的月牙儿形状,完美的薄唇中露出一圈雪白的牙齿:无论如何辛苦的赶路,他脸上都不曾显现疲惫之态,身侧为他倒酒的夼族姑娘何曾见过如此温文俊俏的男子,此时已经晕红了脸。
“我?我也不太清楚,算是罢,不过,他是。”我怔怔地答着,心思早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一个小小的身子跌跌撞撞的跑来,一跤撞入我怀里:“远来的姐姐,你陪我玩好不好?”
我见状扶起怀里的小人儿,不觉笑了:“阿斯勒,你想要玩什么?”
“阿斯勒,自已去玩,别吵着这位姐姐。”卡巴见状开口斥道,伸手便要去扯他衣领。
“没关系,我坐得累了,恰好也想走走。”我说着便站起身来,拉着阿斯勒的小手问:“你想玩什么?”
阿斯勒是耶诺的长孙,才不过七岁,又懂礼又调皮,是个小鬼精。
“城堡,我要盖一个像卡密王一样的城堡!你帮我来看看好不好?”阿斯勒兴奋地拉着我说道。
“这孩子,上个月和我们去哈赖赶集回来,便记住了卡密王的王宫城堡,用石子摆了很久啦,见到谁都拉着去看。”耶诺的妻子笑着解释,一脸的慈爱。
“好啊,我去看看,看看是不是和真的一样美。”我笑着向二师兄等人点头示意,便拉了阿斯勒的小手离开了冓火。
清冷如泄的月光下,阿斯勒扯着我转过两间毡房来到一个耸立的大石旁。
“看,我的卡密王宫!怎么样?好不好看?”
月光下,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子堆起一个圆圆的形状,顶端突起,四周略低,虽然粗陋,我却还是笑吟吟地夸道:“真是很像啊,很好看。”
那孩子仰起的小脸立刻绽开笑来,极是得意。
思及年幼的碧落宫,那时母逝父疏,我孤独的一个人在窗前和小鸟说话……
这孩子所拥有的,是我永远也得不到的幸福。
阿斯勒当下又蹲在那里专注地摆弄着堆彻的石子,我便向上走了几步,翻过坡顶在月光下远眺。
夼族人喜以坡顶的一侧搭建毡房,不但可以避风避雨,还可远远看到羊儿放牧的情况。
月光如银色的纱幔将天地笼了,远处黑褐色的大地一望无际,天地苍茫间仿佛连成一片,隐隐在淡灰的极处,有莹火点点,似隐又现。
“姐姐,姐姐,你看看我摆成这样好不好?”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呼叫,我转了头,走下坡来,被寒风一吹,便不觉打了个寒噤:“是么?来,我看看,真是很美啊,咦?这是什么?”
我拔起石子中的一个乌黑的圆棍,上面斑驳着锈迹和泥污,不过寸许长,细如小指,中部较圆,两端略细,形状却极为好看。
“我从河边捡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我就着清澈如水的月光凑近去看,隐隐看到表面浮起一些突起,顺手抹了泥污仔细一看,不由全身巨震,险要呆在那里。
是它么,真的是它?这东西如此罕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慢慢用指甲一寸寸刮去它表面的泥污,露出里面青绿的铜锈,心里突然一阵紧张一阵激动。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阿斯勒好奇地仰着小脸。、
“没,没什么,”我急忙掩饰震惊和疑惑,拉起阿斯勒的手:“这个东西姐姐很喜欢,阿斯勒能不能送给我?”我握紧了手中的铜管。
阿斯勒想了想,说道:“好啊,姐姐要就给姐姐吧,明儿我再去寻一个漂亮的铜棍当城堡的旗杆好了。”
我笑了,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谢谢阿斯勒,不过这是我们的秘密哦,不要告诉别人。不然别人会笑姐姐这么大的人还向小孩子讨玩具。”
“好,我不说就是。等以后有了什么好东西,一定和你一起玩。”
我微笑,拉了他的手缓缓向冓火处行去。
直到夜深,冓火旁热闹的人群才慢慢散去,热情的主人领着我们来到一间待客的毡房,便也回去歇息了。
睡了半个多月的马车,终于躺到宽敞的地毡上,坚实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长舒了口气。我枕着二师兄的手臂,缩在他怀里,两人合衣而卧,静寂不动,却说不出的亲怩。
我缓缓枕上他的胸膛,听着他心脏有力的搏动,二师兄黝黑的眸子温柔地看着我,伸手缓缓抚过我的发顶。
自与二师兄互明心迹,一路行来,两人形影不离,亲怩无间,二师兄每每情动,也曾拥着我深吻,但他了解我的脾性和为人,更深知我对夜有放不下的感情,所以始终克制隐忍,对我温柔守礼,相偎相依,却从未有更深的逾矩。
我叹息一声,身子乏力却全无睡意,只是怔怔的张目,看着帐角出神。
“星儿,怎么了?你有什么心事?”
“二师兄,这一去,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我仔细回想,总觉得有些害怕。”
“星儿,别怕,有我在,一定会护得你周全。”
“虽然依殷戈所述,我对云浮的地形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但是还觉得不够详尽。我看我们还须先去找一找当地的村民仔细描绘出一张完备的地形图才行,以免漫无目的的乱走,最后迷失了方向。”
“好。”
我打了个寒噤,突然坐起身来,看着他凄然道:“二师兄,我……我突然不想去了,怎么办?我们回去吧。”
“怎么了?星儿?”二师兄惊讶的坐起,将我揽入怀里,在我发丝上轻吻:“星儿,别怕。不要想太多,一切有我,若是你真的改了主意,我们便回去。”
回去么?走过了千山万水才终于到了这里,回去?会心甘情愿么?
答案就在眼前,到底去不去揭开?
还是真的决定调个头便走,永远也不去问,也不去想?
我怕这希望是绝望釜,翻滚着香气扑鼻的水花中,拨开来,露出的是釜底凝沉的腐败、脏污,和蚀骨致命的毒。
一切已经回不去了。
我怔了半晌,伏在他胸口,听着他规律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勉强一笑说道:“没事,我没事,都已经来了,我们便尽力找找,总好过空手而回。”
二师兄点了点头:“不要强迫自己,你觉得如何便如何,总之,我会陪着你,我们也不是非去寻那个宝藏不可。”他温柔的搂着我,温暖的身子贴熨着我的,不知为什么,却怎么也无法驱走我体内的寒意。
日月,升起又落下,循着千载不变的规律,任人间多少事,它自朗朗清,万古亘如是,冷眼笑多情。
离开热情的耶诺一家已经三日,我们彻底行至绿海深处的腹地,我坐在一块大石上,用树枝在地上的沙土中描画行进的路线,努力拼凑脑海中隐现的地名和传闻记载。
二师兄将马车停在一处背风的山脊之侧,正在安置马车,卸去马具。
我心中烦乱,突然抛了树枝,起身慢慢爬上背后的山脊,一阵冷沁的风便迎面扑入怀中,远处黯沉的暮色余晖里,深褐的大地延绵无尽,长长的枯草在风里如波浪般起伏,苍鹰依旧在远处的天际盘旋。
我看着丈许外忙碌的二师兄,呆立了良久,直待天色沉黑,才一步步下了山脊,走至他身边说道:“马车还是装上罢,我们今晚连夜赶路。”
二师兄诧异地抬头,停下手中的动作:“怎么?发生了什么事么?”
我摇摇头,仰望着黑沉的天空,四周已经暗黑一片,风里沁凉,迎面扑来冰凉润湿的绒花絮片。“没什么,我们还是向前赶罢,尽早走出绿海,因为冬季的第一场风雪已经来了。”
二师兄见状便也没有再问,只是默默着手将马匹再度装辔上去,备好了马车,将各种用具搬回了车上。
忙碌中,斜刺里突然发出簌簌的声响,黑马忽然跳起,惊嘶一声,拼命的挣动,张口去咬颈边栓紧的缰绳。
二师兄吃了一惊,急忙紧紧拉住马缰回身喝道:“星儿,你先上车!”
我心中一紧,急忙爬上了马车,看着四周草丛里暗黑的角落,不觉有些毛骨悚然。
黑暗里突然亮起两簇莹绿的火,然后又是两簇,突然间密密林林,无数绿色的莹火亮起,越来越多,几如繁星。
二师兄大惊,手中一松,马匹惊跳一下,突然闪电般窜了出去,疯也似的向前疾奔。
马车被颠得东倒西歪、一阵左右乱摆,还好此处是平原地带,地势平坦,并无太多的林木灌丛,我跌得头昏眼花,二师兄坐在辕上急声喝道:“是狼群!星儿扶稳了!”
夜色中,漫山遍野是莹绿的幽光,无数黑影从草丛中窜出,向着我们的马车便飞扑而来。
“回去,回去,去找耶诺!”我扒紧车窗处的板壁,厉声大叫。
草原狼是坚狠耐性的种族,一旦缠上猎物,便是穷追不舍、不死不休。
这样庞大的狼群何止千百之数,非人力所能抵抗,唯有寻着耶诺的部族,才有希望击退。
二师兄当即口中厉声呼喝,拼命扯动缰绳,迫使马匹转弯,返身向来路狂奔。
车后奔腾着无数的追踪而来黑影,斜刺里更是扑来无数的野狼,二师兄当下跳上疾驰的马背,拔出剑来乱斩乱挑,勉力护住马匹。
那马便乱奔乱行,在狼群里疯狂疾驰。
我正被甩得东倒西歪,车厢上突然一阵抓挠,窗口中伸入一个毛绒巨爪,然后是一颗硕大的头颅,我大吃一惊,吓得扳着车壁几乎僵在那里,那双碧绿的眼见了我乱摆发抖的身影,突然伸了过来,张口欲咬。
我猛地一缩,手中一松,砰地一声滚落在后壁上,车子一晃,它扒着的爪子便即松了一下,向外一摇,头颅不由自主的一缩。
我不由自主地随着马车滚了一下,慌忙爬起,急中生智,猛地拔了头上的银钗狠狠刺去,正中那狼眼之侧,那野狼呜地一声哀鸣,松脱了利爪嗵地掉下了马车。
当下顾不得全身的跌痛,强忍着恐惧,咬牙抓紧板壁一寸寸爬在车厢口,见了扑来扒上的狼爪,举手就戳。
马匹狂冲疾驰,竟然二师兄的长剑护卫下冲出了狼群,我牢牢抓了车板扑在锦榻上,跌得头昏眼花,全身欲碎,侧头只见车厢后无数窜动如飞的黑影,如蚁如云,潮水般扑来。
那马果然神骏无匹,带着马车却速度如飞,无奈群狼身轻迅捷、紧咬不放,跟在车后穷追不舍。
二师兄返身跃回辕上,口中呼叱,拼命催策,我扳了车窗在锦榻上左跌右撞,幸得锦榻上铺着厚厚的毛皮,才不致撞伤,饶是如此,仍然颠得头昏目眩,全身如碾,险要背过气去。
马车驰了一阵,足足奔出数里远,毕竟负车载人,再是神驹也气力渐衰,转首看到后面无数的黑影渐渐扑近,我不由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