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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不堪回首 ...

  •   眼前昏暗不明、黯淡无光,脑中空荡麻木、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我呆呆地坐在地上,抱着二师兄,只觉得心已经没了,早已被撕裂、被扯碎,被人生生的掏了去,胸口中空落落的,说不出是痛是麻,全无着落,只是窒意一点点压过来,胸口慢慢地被挤压,压得透不过来气,一声声粗重的喘着,却越来越是窒闷,喉咙仿佛被人捏得死紧,任是怎么用力去喘,也似乎无法呼吸。
      我拼命的张着口,大口吸喘,却怎么也透不上气来,泪干了,眼中已没了泪,从骨子里涌出来的寒意,慢慢的袭上全身,将身体冻结,将意识凝结,然后再一点点在体内僵硬、碎裂,刺得内里鲜血淋漓。
      我就这样痴痴的坐着,细细品味着痛不欲生的感觉,耳中轰鸣一片,什么也听不见,脑中混乱迷茫,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想不了,只能呆呆看着二师兄温文俊美的面容,伸出指轻轻的摸着,无意识的一点点勾划描绘。
      有多少次,也曾在他醒熟时偷偷这样看着,却带着猜忌,带着种种迷惑,只是这一次,这个人,再不会醒……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我眼中混沌不视,只觉四周昏暗不明,大殿里一片冰冷的死寂。
      斜刺里突然黑影一闪,一股巨力传来,我的身子突然腾空而起,我怔怔地看着从怀里滚落的二师兄,怀里空落一片,我终于醒过神来,不甘地惊呼,拼命地挣动,手臂急切地向外伸着,可是伸出的手指却始终够不到他,一阵颠簸中,二师兄的身子竟越离越远,正在焦急中,我眼前一黑,一片石墙便挡在前面,隔住了我犹自痴痴呆看的视线。
      眼前许多墙壁一阵急退而过,又突地大放光亮,砰地一声,我身子一震,已跌落在地上,我这才略略吃惊,迷迷登登的转目,茫然抬头看去。
      只见那白袍人喘息着坐在我面前的石椅上,手抚着浸血的胸口,面容死灰,一双鹰似的眼死死盯着我不放。
      我呆呆的望着他,又似什么也没有瞧见,只是痴愣愣地“望着”,眼前空茫一片,心思也不知落在何处,仿佛只剩一个丢了灵魂的躯壳。
      “你是萨陲教的,你叫夙沙星对不对?”那人突然抛出一句,石破天惊。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茫然问道,呆愣地看着他,头脑沉沉的,混沌蒙昧,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面上一喜,神情便有些激动,正待说话,突然又抚胸皱眉,大口地喘着粗气,过了半晌,才又喃喃开口:“你果然是!那小子是你师兄?怪不得……”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嘴角略略流出血来。
      我终于完全醒过神来,并不说话,只是狠狠瞪着他,怒目圆睁,扯得眼角一片热辣、几要流出血来,牙咬得咯咯作响。
      “你那是什么样子!不就是死了个不相关的外人么?他既敢伤我,就是该死!”那人冷哼一声,恨恨地道。
      我突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扑了过去,伸手死命地掐在他喉上。
      “孽障!找死!”他怒斥一声,伸手一挥,一股巨力传来,我猛地跌了出去,一跤坐在地上,全身骨骼咯咯作响,眼前一黑,几欲昏阙。
      “你这孽障!”他突然发狠似的扑来,一只灼热的手掌按在我头顶之上。
      我全然无惧,仰头瞪视着他,直要扑过去咬噬吞食了眼前这个恶徒。
      那人胸口的血一滴滴流出,溅在我衣上,两人怒目对视了半晌,他突然叹了口气,颓然收掌:“罢罢,冤孽,终是我欠了你……”
      我只是将牙齿咬得咯咯响,从紧合的齿缝里说道:“你快杀了我罢,否则,我终有一天定会杀了你为师兄报仇!”
      “就凭你?”那人冷嗤一声,满脸不屑。
      我既落入他手,就全没有想会活着,此时更是了无生念,万念惧灰中,不妨索性求个痛快,当下目光中恨意如刀,毫不掩饰心中的切骨之意,一瞬不瞬的盯在他脸上。
      “哼,不孝的东西,你竟想弑父!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么?”
      我立时手足冰冷、如堕冰窟,失声叫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夙沙夜才是我爹爹,你好不要脸,竟然假冒!到底是何居心?”
      “夙沙夜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我收养的一个义子,凭他也配当你的父亲!你是甲寅年七月初一生的罢?你右腿根部有一块指甲大小的红色胎记……”我闻得他说的巨细无误,不由惊诧,怔在那里,“……哼,我早令他把你这个孽障除了,没想到他竟敢偷偷留着你活到现在!”
      “不!你胡说,夜才是我爹爹,你胡说!”
      “哼,信不信由你!十五年了,我呆在这云浮已十五年了,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还能见到你……你这孽障居然还活着……他接了碧落宫的事务,胆子也越发大了,竟敢抗命将你养大,连玄符也给了你!”
      我怔怔的伸手摸着颈中的玄符,从他斑驳的苍发看到灰白的须眉,一时之间,心绪纷乱,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说得激愤,一阵气喘,抚胸咳了几声,口中便溢出条条血丝。
      ……我是谁?夜真的不是我的生父?为什么从不听他提及?眼前这个人说的难道是真的?可是,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为什么要杀我?”
      他转了头,阴鸷的目光牢牢地盯着我,带着怨毒,带着恨意,像是血淋淋的利刃割在我身上:“那贱人,她害我几乎身残丧命,最后不得不躲来这雪山里疗伤,十几年不见天日,你这孽种,生得和她一模一样,留着也是祸害!”
      “我娘?你是说她还活着?她在哪里,她叫什么?”我万分震惊,不过才仅仅一刻,天地竟然全变了。真是无法想像,我突然有了父母双亲,而这两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却是如此的不堪。
      啪!我脸上一阵火辣,头一偏,跌倒在地上。
      “不许你叫她,她是个贱人!贱人!”他嘶声吼着,脸上扭曲狰狞。
      这人居然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竟然不是夜。为什么,不是那个真正疼我、爱我、宠我的夜?
      只要一想起夜,胸口便是一窒,割痛的感觉令人几要喘不上气来。
      这一刻,我想叫喊,想哭泣,想渲泄……但是,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怔怔地抚疼痛的颊,浮起一个冷冷淡淡的笑:“你今日把我捉来说这些不像是想要认亲罢?又或是,想要斩草除根?”
      他恶狠狠地看着我,被我的笑容一映,目光不由略略恍惚,过了半晌,似才突然惊觉,抚胸激烈地咳了起来,喘息着吐出几口血沫,冷冷道:“够狠,够冷,果然像我。”
      我冷冷看着他渐渐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轻哼一声并不回答。
      像你?我至少不会去杀人夺物,也不会使出阴险的手段暗袭,更不会像你这个疯子,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放过!
      二师兄刺他的那一剑当胸而过,也亏得他内功极强,才能捱得现在,但此时看他的情形,不住咳血,怕也是要凶多吉少了罢?这便叫自做孽不可活,倒省了我动手。
      在我眼里,我是谁不重要,对方是谁也不重要,这个陌生人强取豪夺,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的二师兄,差点也害了我的性命,还可笑地坦白了当年如何想置我于死地而不得,就算是我的父亲,这样的人,若要我此时生出怜悯和不忍来,实在是无能为力。
      天下的事情也真是奇妙,别人的父女重逢怕是要热泪盈眶、相拥痛哭罢?我也险些流泪,不过好像是被他打的,相拥没有,唯因我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绪,才没变成互仇相煎。
      他转目看了我眼中的神色,怔了怔,忽然问道:“做什么摆出那付难看的嘴脸?你不想问你娘的下落么?来求我啊,若求得我满意,我便告诉你!”
      “疯子!”我慢慢的站起身来,俯头缓缓拂去衣裙上的灰尘,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转身便走。
      “你去哪?难道你连你娘是谁也不想知道?”
      我冷哼一声,缓缓转身:“抱歉,可能会令你失望了,这十几年,我好吃好穿,后来又有夜疼我宠我,有没有爹娘也都无所谓,或许不知道更好,反而省了许多麻烦。”
      “不孝女……你对自己的亲生之父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么?”他面露狰狞,紧紧盯着我,下颌雪白的胡须上沾了一缕鲜艳的红。
      不孝?我不觉冷笑,淡淡的看着眼前那白发苍额的脸。
      “……我要去将二师兄收殓了,爹爹大人请自便,此处应是个好归宿,恕我告退。”一思及二师兄,我胸口再度一痛,几要落下泪来。
      “你!”他吐了口血,发狠地咬牙,突然扑来将我一把推倒在地,“你这孽障,真该一掌毙了你!”
      我只是看着他冷冷地笑。
      他看着我冷笑的神色怔了半晌,慢慢收了脸上残余的凶狠,忽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既来此地,便是天意……这间石洞里的东西,你自己取了去罢……我只能给你这个……事后记得要把参王食了……今后的福祸也全由你自己罢……”
      我听得莫明所以,当下十分不耐,心道:哪个稀罕你的东西?你不妨自己带入棺材好了!正要开口相讥之际,突见他伸出手来,倏地按上我的头顶。
      我惊骇欲挣,脑中蓦地一热,一股灼烫的热流突然从头顶灌入,眼前竟似蒙了雾,白茫茫一片,一刹间天旋地转,便失去了意识……
      依稀仿佛,夜含笑负手而立,在庭院中检视师兄们的功课,我便掩在树后偷瞧,其时皓月当空,银辉如泄,二师兄遵令而起,长剑如闪,衣袂飘飘,灵动优雅,舞得银剑如瀑,星雨冰寒,几令月光也失色,夜微微含笑点头,意甚嘉许,其他几位师兄也纷纷下场。突然间,一柄寒光闪闪的剑向我疾飞而来,叮地一声牢牢钉入我脸侧的树干……
      我惊了一身冷汗,猛地醒来,看着胸口掉落的苍苍头颅,陡然一跃跳起,心中狂跳,吓得说不出话来。
      他脸色灰败,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胸口暗红的血流了一地,也不知适才过了多久,那血液也似乎几近干凝。
      他死了。
      那个所谓叫爹爹的人,死了。
      我眼眶不觉有些发热:虽然这人穷凶极恶、狠毒冷酷,但惨死的情形还是令人不忍睹视,他……毕竟是我的生父。
      总以为,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拥有夜那样的父亲,年轻英俊、才华横溢,……突然间,足以自傲、自豪的美梦却被人打碎,然后,换上不堪回首的丑恶斑驳。不敢相信、不想相信、却不得不信,我悲凉的人生,就这样生生曝在阳光下,任人践踏,毁了那样完美的一个梦境,却无力能改变。
      对于这个人,只觉此人疯狂狠毒无与伦比,行事狠辣全无道理,我适才厌极,当下更无一丝亲近之心,只想撇清关系,但此刻这人却突然死了,就这样倒在我面前,不知为何,我愕然之后,心却有一点点空虚无力,总要泛出一丝酸意来,真是莫名所以。
      呆呆地凝目看了一会,终是不忍,唉——这个人,这个陌生人,总归是我的父亲。我慢慢抱起他的身子,置在面前的石椅之上。手足拉动间,吸气引力,突然觉得体内似有热流窜动,手足轻灵不似从前,提起他的身子来毫不费力,竟直如无物一般,我大吃一惊,不由怆惶无措,手中一松,那尸体砰地一声落下,重重的跌在石椅里,石室里当即发出好大的回声。
      我心知古怪有异,当下呆立原地便不敢动,只觉体内那股热流竟像是自有意识的活物,在我身上游走流窜,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抚慰过一般,所到之处竟然无比舒适,那热流行动极是迅速,不到片刻间,竟然已循着特定的路线在我全身游走了几遭。
      我只觉疲累尽去,不由全身一轻,眼目清明,脑中更是澄清无比,当下不觉又惊又喜:原来他竟在临死前将毕生的功力转到了我的身上!
      当下不由呆呆怔立,再度看着那人的遗容,心情复杂、酸楚难言。
      过了半晌,才转了头去,第一次有空暇去打量四周的一切。
      这间石室不过丈许方圆,室内所有器物均为石制,不过仅一桌一椅一床而已。墙壁四侧悬着四颗巨大的足有鸽卵大小的明珠,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也是唯一奢华的用物,石床之上铺了一层毛皮,还有简单的枕头和被褥,想是他平日休息之用,我当下将他慢慢放到石床之上,用衣袖仔细擦了他面上的鲜血,拉了床角的被子过来,给他盖了。
      这山洞深入地下,入口隐蔽,想来也不易被人发现,此处既无棺椁之物,也只好如此将就了。他行事如此乖张凶狠,全然不讲道理,看来此生所行多半偏颇,并非善类,若是泉下有知,得知尸首竟被我好生收殓,也不知会不会感动流涕。
      转目间,发现桌上似有一些物品,思及他适才的遗言,心中又是一酸,不觉有些好奇,便走近去捡起来看。
      石桌上除了一本书和几只玉瓶装着的丹药外,便再无他物,那书略有陈旧脏污,封皮写着四个字:冰雪神功。
      我见状不由又惊又喜,匆匆拿在手里急急翻动,只见书页略黄,内带图谱和文字,全是讲解一些内息运行方法和武功招数,想来这便是我夙沙氏的家传武学,也是夜学过的武功。
      我大喜过望,急忙取了,小心揣在怀里,手指突然触中一物,不由一怔,取出一看,正是那只双株雪参。
      “这对参是一双情人,就像星儿和我。”
      “星儿,别怕,有我在,一定会护得你周全。”
      “留着你一个人……孤伶伶的可怎么好……星儿……我可怜的星儿……”
      ……
      当下泪如雨下,心如刀割,眼前一黑,痛不可当,险险背过气去,我缓缓趴在石桌上,口中不住的喘气,努力想要平复这椎心的痛楚,石室之中回荡着急促的喘息声。
      突然间不由发起狠来,便想要转过身去对着床上的人影戳骨鞭尸,终又强自按捺,思及此人毕竟是生身之父,最终也没有真的下手害我,临死之际还将全身的功力传了给我,我这样大逆不道,也实是不该。天道人伦不可泯灭,伤亲之恨却不得纡解,当下一时痛恨一时悲愤,天人交战,矛盾痛楚,种种情绪纷杂而来,几要将我分扯撕裂。
      所幸此时体内的内息竟然根本不须耗力去行,自觉在我体内流转,一息之间便流遍全身,迅速无比,当下那内息在胸口足足转了许久,方使那剜心的疼痛略减了几分。饶是如此,我仍是痛得只觉身子似被掏空裂开一般,差一点便昏死过去。
      过了半晌,那心痛似才稍稍止歇,我深吸口气,勉强站起身来,缓缓将雪参收起,又将桌上的玉瓶一股脑全取了,那些玉瓶似乎在瓶口的木塞上有刻字说明,我这时也根本无心去看,匆匆放入腰间的衣囊。
      打量了石室之中似再无他物,我将墙上的明珠也取了扔入衣囊,仅留一颗拿在手里照着,回首再度看了看床上躺卧的尸身,心头略酸:这人是我生父,天意捉弄,还不曾亲近,便令他与二师兄同日殒命,我既受他转来的神功,再无父女旧情,却仍是有师徒之恩。思及此处,当下虽是万般不愿,终究还是跪下来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转身出了石室。
      我在入口仔细查看了片刻,伸手扳动壁上伸出的一只短短的石杵,即有石门落下关闭将石室隔绝,运气间伸掌拍在那石杵上,石屑纷飞中,当即毁了石室入口的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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