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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伏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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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海,外面怎么这样吵?”车内突然传来一个慵懒的语声,那声音娇媚动人,语调中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悦耳之极。
车外的人群陡然沉寂下来,四周鸦雀无声。
“回禀国使,刚才有人大闹了队伍后竟然跑了,现在是颐国太子府的人围了上来,说是要抓什么要犯须要进行搜查。”车前有人压低了声音恭敬地回答,嗓音尖细,听起来十分怪异。
“什么样的要犯值得这样兴师动众?这人真是可恶……颐国太子?……好罢,你去和他们说,搜查可以,但不要来烦我。”
“是,老奴明白。”晋海在车外恭声应道。
那厢,对方似是早已不耐,一人远远高声问道:“请问对面是哪一府上的队伍?在下乃是奉命行事,还请管事的人速速过来谈话。”
车侧,脚步猝起,匆匆向前而去,晋海的声音响起:“此乃阌国国使车舆,敢问阁下又是何人?”
“呃……在下无知竟冲撞了国使大人!真是对不住……在下乃太子府管事冯迁,奉太子殿下之命正在城中缉拿要犯,还请国使大人千万勿怪……这位大人又如何称呼,可否请近前一步说话?”
“咱家是国使大人的主事晋海,适才确有人大闹了队伍,但那人已经趁乱逃逸,国使大人有命,这人既是重犯,想必也是罪大恶极,准太子府的人进行彻底搜查,但不得惊扰了国使尊驾,公事之后还请诸位速速离去。”
“如此……多谢国使大人,晋公公,此犯关系重大,太子殿下命全城搜捕,务必要捉到此人,在下先向各位请罪了,冒犯之处还望娘娘多多海涵。”冯迁的语声远远传来,十分恭谨地说道。
晋海在鼻中嗯了一声,便再无闲话。
远处,队伍中隐隐有了动静,一阵脚步声夹杂着此起彼落的低声盘问,逐渐向着车舆而来。
我心中一紧,匆匆解了腰绫在身后绕了绕,勾在车底两侧的木板凸起处,轻轻拉动,遂将身子缚在里面贴紧了木板,以防衣裙下坠。
车外,脚步声走走停停,低低盘问的语声也越来越清晰可闻,逐渐行近。
“哎,且慢——”车前陡然响起晋海的声音,语声中带了几分不快之意,匆匆说道:“国使大人刚刚觐见贵国皇帝归来,此时正在歇息,既允了各位可随意进行盘查,但各位也要知晓些分寸,勿要惊扰了国使尊驾,令咱家难做。”
那脚步声陡然停了下来,恰恰就在车外。我吓得全身一僵,只觉喉中□□,一颗心儿几乎要狂跳而出,遂将全身紧紧贴在车底的板壁之上,紧张地盯着车外隐约露出的袍脚,屏住了呼吸。
衣料簌簌声中,那人似在车外伫立了片刻,转而又移步走开,缓缓向车后的队伍行去。
“大人,你看那是什么!”突然旁侧传来一声低呼。
脚步声突然顿了一下,陡然又急促了起来,匆匆向前奔去:“在那个方向,快追!”一声令下,当即马蹄乱响,步声纷杂,呼啦一阵响动,大队人马绕过阌国国使的车队向前而去。
我陡然松了口气,胸口跳动的余韵未止,手指几要僵硬,耳中听得车外晋海高声喝道:“起驾!”那队伍便开始缓缓移动,辇舆便辚辚而动向前行去。
我终于放下心来,放任自己躺在身后绑缚的绫带之上,摇摇晃晃地随车而动,耳中听着车轮震耳欲聋的响声,阖了目,一动不动。
禄王想来此刻还未被人发现,而且,太子的人也在城中紧密地盘查搜捕,我此时怕是出不了城,在街上露面也太过危险,嗯,应该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再想办法。
不过,既然这车舆已被人搜过,应该目前最是安全的所在。我当下强捺着耳畔刺耳的喀吱乱响,索性呆在宽大的车底动也不动,任车子带着我向前驶去。
车舆一路默默行着,伴着不急不徐的马蹄声和旁侧随从们整齐的脚步,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吱吱咯咯的车舆忽地慢了下来,马蹄声缓。远处缓缓传来轰隆隆的响声,似是大门开启的声音,车子随着人群浩浩荡荡地穿过一处灯火通明的大门,拐了几拐,在一处停下。
我紧张的大气也不敢出,紧紧贴在车底动也不动。
车外一阵忙乱,脚步声响起,人群默不作声地忙碌了一会儿,脚步声伴着马蹄纷纷离去。
等了许久,四周终于沉寂下来,再无声息,我仔细倾听了半晌,确认周遭再无人声后,才小心翼翼地从车底钻出。
眼前是个空旷避风的石廊,车舆便被停放在这里,马匹和原有应用的帘帐之物早已被人撤去,巨大的马车便孤零零地停着,宽大的车门处空空荡荡,露出黑洞洞的、诡异阴森的车厢。
此处多半便是阌国国使的行馆了。两国结盟,阌国有国使在大都驻留也毫不稀奇,只是这阌国国使竟是一个女人,到也真是出人意料。
我贴着旁侧的石壁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穿过陌生空旷的庭院。月色清辉里,白色的中衣素裙越发清冷刺目,我皱了皱眉,筹箸了一下,转头瞥见附近有一处极为隐蔽的院落,便闪身窜入。
摸索倾听了良久,我终于潜入在院子东厢的一间屋子里,匆匆翻到一身婢女的陈旧服饰,当下也顾不得积灰已久,随意拂了拂,便借着窗中隐约的夜色穿戴起来,仔细收整衣囊。
真没想到,楚大哥被捉的消息竟是假的,楚大哥既然不在这里,那他会在哪里?
大都不能再呆下去了,早日离开才是上策,本想此次借机杀了太子报仇,但此时看来,时机还不成熟。这人身边有太多的护卫,而且,今日被我一闹,他定然已经有所防备,看来再想寻机下手已经不太可能。
这一夜还真是漫长。
我总算收拾整齐,正待出门,手指恰恰抚上门扉之际,蓦地,哗啦——
暗夜里隐隐传来一阵轻脆的响动,那声音不大,只是隐约才能听闻,却又极近,似乎在隔壁。若是白日,这种细微的声音便也湮灭不闻,入耳也不可辨析,但此时却是静谧无声的黑夜,那响声带着的诡异节奏,显得格外清晰。
我全身一僵,慢慢收回伸出的手臂,屏了气,心中悚然,毛孔倒竖而起。
我适才已在外面仔细倾听了每一间厢房,确认此处确是一间废弃的院落,根本无人居住,这才放着胆子肆无忌惮地入屋换衣,而此时隔壁却突然发出奇怪的声响,实是令人骇异。
颈侧顿时阴冷起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寒噤,遂蹑足屏息,一寸寸向两屋间相隔的墙侧移近。
那怪异的声音响了几下,便即止住,隔壁突然传来一阵零乱的步履之声。
我大惊之下,急忙蹑身在一处桌角后伏了。
那些脚步声冲进院子里,似在院中四处巡查,喀吱一声,房门响起,几缕月光随隙而入,屋内便即亮了一下,我屏了气动也不动,隐约间,似有人立在门口巡视了片刻,又匆匆合上房门转身离去。
院子里隐约响起各处厢房开合的声音,此起彼落,脚步声纷杂来去,竟似不下十数人之多。
我越发紧张起来,静静地伏在地上,不敢稍动。
过了片刻,脚步声突然向隔壁的房中涌入,一个纤细的女声低低响起:“回禀主上,属下已经查过,此处并无外人。”因在隔壁,那声音便被墙壁阻了,静夜里虽然仍旧听得清晰,却总似隐隐蒙了一层雾般,显得缥缈而沉闷。
“嗯。”一个温婉柔媚的声音传来,稍稍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说罢,怎会搞成这般模样?”那声音不大,极是好听,却隐隐带着威慑之力,此刻森凉阴冷,听得人心中莫名一惊。
阌国国使?!这声音如此奇特,我实是入耳难忘,可不正是车上的那个阌国国使!
砰!重物落地之声传来,地面便几不可察的轻颤了一下,一个惶恐的男子声音说道:“属下该死,属下未能完成主上的命令,属下甘愿领罚……”
“哼,你犯的错,难道仅是领罚便可以抵过?”
“属下知罪,属下知道万死也不能赎其责,求主上看在属下多年效力的份上,饶属下一命!”
“你叫我怎么饶你!人若是被你跟丢本也算不了什么,但现在那人落在别人手里,很有可能就对我阌国不利,若是导致敌盛我弱、国运衰颓,你就是万死也难辞其疚!”
“属下,属下最初根本就不知道他便是那人,而且当时对方出现的太过突然,敌众我寡,我们实在是无力回天哪。”
“是么?自从我把组织里的事务交给你这个蠢材,你到说说你办成了几样?我大阌国有你这种废物,也难怪诸事不利,处处捉肘受制!”
“主上息怒……啊——”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惨厉的低呼,出其不意地传来,由于就在左近,我身上抖然一震,不由骇了一跳,险险惊喘出声。
那声音清晰刺耳,却又带了极力的隐忍之间,在喉中半含半吐的哽过,仿佛野兽的呜咽。
“哼,办事如此不力,本应直接剐了你才是,但我此时身在颐国,无人能暂时接管组织里的事务,所以稍作小惩先留你一条贱命,若再有错失,你也就不用回来见我了。”
“多谢主上……属下多谢主上手下容情……”那人的声音不住地微微颤抖,喉中嘶哑,似是痛苦之极,却忍耐地说着。
地面微微震颤,传来咚咚叩头的声音。
“你知道就好,此次为你破例,已是法外之恩,若是再有差池,哼,恐连我也不能容你!”
“属下定会全力为主上尽效犬马……”
“起来罢,别跪在这里叫我看着生气!”
“哼。”
“姬儿,”
“奴婢在。”一个女子应声答道。
“你派人去查查颐国太子在捉拿什么人,今夜城里这么乱,看来这人必是非同小可,速去查明回来禀报于我。”
“是。”
“张先,你回去把他的下落给我弄清楚。”
“是……是,属下这就回去,努力追查他的下落,定不会再让别人抢先。”
“我此刻不能主控大局,你可要小心行事,虽说他极有可能已经与埒国勾结,但依我看也未必见得,这人极是硬骨,又奸狡诡诈,那永安侯也未必能有办法全部吞下这块肥腴。你先暂且回去,见机行事,一有情况,要马上禀报。”
“是,属下理会。”脚步声起,匆匆向外而行。
“慢着,”那女子突然又道,脚步声戛然而止,她顿了顿,似在思虑着什么,轻叹一声说道:“城中正在大肆搜捕刺客,现在出去分明是找死,你先等在这里罢,我会叫芳筑准备一下天明再掩护你出城。一旦有事以飞鸽传递,勿再来这里,我们身处异国,凡事终要小心谨慎,不可轻忽妄为,以免泄露了行藏。”
“是。主上,若是他……已经被埒国所得,我们又该怎么办?”
“你最好现在就开始祈福,希望还没有,否则,你定然脱不了干系。”
那人急抽了口冷气,惶惑地连连说道:“属下理会,属下理会。恭送主上。”
一阵哗啦的声音又在隔壁轻轻响起,脚步声纷杂一片,随着声音的止歇,步履之声竟陡然全部消失。
周遭突然寂静,连一丝声息也无,仿佛适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恍惚的幻觉,从未发生。
这些人半夜不睡,鬼鬼祟祟在这里聚集,听这国使的口吻,怎么全不像是朝廷中人,反而到像是江湖人?
真是匪夷所思。隔壁房中定是藏有秘道!我好奇心起,立即便要跃起冲进去看,猛地省地,又生生按捺住身子动也不动,缓缓将耳廓贴了冰冷的墙壁,凝神运气仔细辨析。
果然,运气之下,闻得房中隐隐传来一人细细的呼吸,想是对方内力极高之故,那呼吸之声便也极是隐秘,吐息之间几微不可闻。
我仔细倾听再三,屋中除了这人的呼吸之声,再无旁人。念头一起,便即扼止不住,我缓缓摸了腰囊里的一块碎银,抬手便向窗棂上抛去。
“谁!”隔壁那人听得空中一声脆响,倏然开口低喝,簌簌声起,我还来不及反应,窗外陡然一黑,那人竟然已经掠至窗外。
“出来!”那人立在窗前冷冷的低喝。
我心中一动,缓缓从怀里摸出一缕细丝编成的长鞭来,拿在手里。
门扉砰地撞开,陡然间劲风扑面,那人已飞身来至面前,凌厉的掌风扑面而至。
我大吃一惊,急忙闪避,堪堪避过那人霸道狠绝的掌风,手中轻抖了一下,情丝蓦地扯得笔直,竟缠上了那人的一只手臂。
黑暗之中,双方仅能隐隐看清大致彼此的轮廓,那情丝透明,我又编得极细,黑暗中直如无物,目力便无法看见,他呆怔一下,手中不由自主的一扯,哪料那情丝竟然越扯越紧,绷得笔直。
他似是大吃一惊,猛地抽了口气,另一只手立即曲张成爪,向我狠狠抓了过来,我侧身急闪,双手却扯紧了手中剩余的一截,倏地向上一迎。
“啊——”那人突然惨呼一声,手掌向外一斜,我闪避不及,被那人偏离的手腕撞在肩头,不由痛的猛然一缩,脸上一阵温热,气息腥烈,显是溅了那人腕上的鲜血。
那人怒吼一声,另一只的手掌便向我疯狂的按至,我闪电般一转,人已到了他背后,转手一绕,情丝的另一头便缠在他颈上:“别动,你动得一动,这情丝便会割了你的头去。”
“情丝!原来你用的是情丝……”
“不错,这东西极韧,寻常刀剑砍之不断,绷紧之后却锋利如刀,你若不想死,就不要乱动。”
那人呆了一呆,粗喘了几声,陡然低吼:“原来是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怔住,果然觉得这人的语声似乎有些熟悉,不由急忙凑近,就着窗外黯淡的月辉仔细看去。
那人面目陌生,高鼻深目,神情阴鸷,一双阴森的眼恶狠狠盯着我不放。
我“啊”地一声低呼:“是你!”这双眼睛里满是算计、阴森暴戾,看了就让人不喜,我识得这双眼睛!他就是那个带人屠村的人!
我恨极,手中不由一紧,情丝便蓦地收拢,勒得那个瞪目吐舌:“原来玲珑阁是阌国的走狗!”当下立即恍然,原来我适才一直听错了,他们口中说的他,其实是她,这人多数抓我不得、屡屡失手,所以适才才会受了他主上的责罚。
此地不益久留,既是玲珑阁,对方势力极是惊人,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应付,而且,那人适才的惨呼声恐怕已引了人来。
“快说,你主上可是玲珑阁的阁主?”我急声问道,扯紧了手中的情丝。
他点了点头,张口结舌,一张脸被情丝勒得扭曲鼓涨,眼珠暴突,极是骇人。
“她到底是谁?”
他摇了摇头,却不肯说,嘴中张合,喉中喀喀作响。
隔壁厢房隐隐传来一阵响动,我不敢迟疑,当下将心一横,伸手在他喉上一捏,喀地一声,传来骨骼碎裂之声,我抖手收了情丝,将那人随手一抛,从屋内急掠而出。
“什么人?”屋内传来一声喝问。
我无暇理会,纵身急奔,闪电般跃出那座院落,沿着墙壁幽深的暗影,一路蹑足向前奔去。
行馆虽大,却不及太子府之巨,而且对方追踪而来的人数也较太子府少了很多,显是对方有所忌惮,行动间便带了几分迟疑,低低喝问了数声便又打住,只是默不作声地追在我后面。
我东拐西掠、穿林越墙,静静缩在一条石椅下,安然躲过了头顶飞掠而过的人影。
再度起身,我反而悠闲地蹑在对方后面,随之跃出了行馆的高墙,来到大街之上。
前面那名女子向前奔了一阵,身子又慢了下来,倏地跳上一处墙头茫然四顾,似在找寻我的踪迹。
我辍在其后,见状急忙缩入墙影里,不由暗自窃笑。
咻咻咻——
四周突然响起破空之声,空中蓦地浮现密密麻麻的无数黑色短影,那满天黑影如闪电急掠而逝,一声凄厉惨叫中,墙头的女子全身被无数箭矢穿透而过,箭簇林立、直如刺猬一般狰狞,身子慢慢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