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6、痴守旧时意,惜怜眼前人。 ...
-
我骇极,吓得缩在墙角的暗影里,屏住气息不敢稍动,胸口一阵狂跳。
四下里簌簌响动,墙角里无数人影浮现出来,向那女子落下的所在涌至。
“谁下的令?不是说要活的么?你们这群蠢材!”突然传来一声怒喝,人群向两侧一分,隐隐见一个黑影走上前来,口中斥道:“太子爷有令,务必要活捉此人,你们怎么搞的!”
“冯统领,这人是皇上下旨诛杀的钦犯,机会难得谁不想得赏?机会难得,就算这么多人,大家平分也够用了。”一个声音陪笑说道。
“放你娘的屁!”啪!一个响脆的声音,似是给了先前那人一个耳光,“她身上所系事关重大,全被你们给毁了,蠢材!”
众人鸦雀无声,似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来人!统计一下今夜的弓箭手,明日每人领三十军棍!”那声音说着,嗤!一个火折在手中燃起,那黑色的人影俯了头,手中的火折向地上血肉模糊的女子尸身照去,看了片刻,忽地叹了口气:“死得可真惨哪,把她抬回去罢,太子那里还等着回禀。”
“我不服!冯统领,大家辛苦了半夜终于为朝廷除害,为什么不但得不到赏金还要受罚?兄弟们,你们说说,这是什么道理?”先前那人突地开口大叫。
“来人,将这人带下去先打一百军棍!”
脚步凌乱中,马上有两个黑影上前拖了一人离去,那人身影胡乱挣动,口中犹自叫道:“冯迁你这个阴险小人,你不给大家一个交待就将尸体带走,是想要独吞么?我不服!我不服啊!”
“太子殿下的命令也敢违抗,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毁了国家的大业?本该重罚你们,但我做不了主,你们居然还敢不知死活!哼,等回去后太子殿下震怒,恐怕我全力担了,也未必能保得了你们!”冯迁冷冷的声音传来,带着冰寒的慑力。
周遭的兵士想是已经吓得呆了,一声不吭。
冯迁挥了挥手,熄灭了手中的折子,一声令下:“撤!”
周遭的人群向后一退,自觉地集结成队跟在他身后,有人抬了木板过来,将那女子的尸体放在上面,黑暗里一阵纷杂,众人脚步声响,转过街角远远去了。
我远远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额头冰冷一片,早已不知不觉汗湿,刚才真是险极,若非我适才一时贪玩隐匿那女子身后,恐怕此时那个被乱箭攒成蜂窝的尸体便是我的了。
颐帝所颁悬赏之重天下罕有,寻常人自然受不了如此利诱,拼得一回挣来一世,谁又不想呢?
这个狗皇帝还真是歹毒,颁了这样一条悬赏令来,竟连我的尸体也不放过,众人刚刚就差点闹出“夺尸的惨剧”,看来今后想要安稳度日,越发艰难了。
我站起身来,转身欲行,眼角余光一闪,吃了一惊,陡然向旁侧掠身一避。
倏地无声无息从暗处掠出一个黑影,那人黑衣蒙面,全身却被紧身的劲衣裹出曼妙的曲线,也不答话,手中一对银亮的刺向我当胸便刺。
我急忙侧身一避,伸掌向她手腕拍去,她手臂一抖,腕部翻转,竟向闪电般向我掌心刺来。
我大吃一惊,避无可避,慌乱中,急侧手掌,将手指一拢向外一弹,铮的一声,只觉手指发麻、指甲刺痛,堪堪将那银刺弹得偏开。
这女子招招凶狠,尺许多长的两根银刺如急风骤雨般袭来,电光闪闪不离我的要害。
两人谁都不想引来官府的人,所以一直默默的打斗,两人身影交错,每个动作都迅如风雷快似流星,耳畔气流来往之声呼啸入耳,虽然悄无声息的进行,惊险之处更胜往昔。
我还算初次正面对敌,不免有些手脚忙乱,而且还会毫无招法的乱闪乱避,每每在惊骇处险险而过,但两人缠斗了一段,我发现对方的武功虽强,在于招式老道辛辣,奇诡迅捷,但内力似乎较我要弱一些,若我以掌力相拼,她反而行游离之术,但我的武功招术虽然几乎是没有,但总算仗着应变迅速,而且内力又高,对方要想伤我也极是困难,我这才略略定下心来。
我斗了一会,心下不由有些焦急:此地离行馆不远,也不知会不会再度引来她的同党。运气在掌,狠狠逼退了她,抽空掏了怀中的软鞭出来,运气在手,那情丝便无影无形向对方甩去。
那黑影蓦地缩头闪避,双刺向空处划去,侧了头,似乎在仔细辨析风声,面纱的孔洞中一双莹亮的眼紧紧盯在我手臂之上。
我当下手中不停,学着聂清影的样子,臂肘不动,以腕指力控着长鞭向她腰间急甩而至。
她银刺急挡,向上划出,不料那长鞭梢软中劲,银刺竟被瞬息缠在上面抽之不动。
便在此时,我奋力一拉,手中另外半截的长鞭再度飞出,向她面门而去!
她大吃一惊,双手一松,急掠而退。
叮叮两声,银光闪动,情丝一软,银刺失去支撑,掉落在地上。
我哼了一声,冷冷盯视着她,缓缓收回情丝,在她目光惊异、怔仲望来之际,我却放弃了乘胜追杀的机会,陡然转身,纵身跃上墙头,飞一般的向前奔去。
杀人的感觉实在不好,我适才已经杀了一个,虽是当时迫不得已,但至今指尖的感觉还存留不去,那骨碎之声令人寒栗,这女人既与我并无深仇大恨,也懒得去计较她的身份和目的,除非情势所迫,我虽不忌杀戳,却还是不愿随意轻贱人命。
狂奔了一段,我已经来到城墙之下。
城上灯火通明,密密的两排灯笼在墙上向两处漫延开来,如两只悬空的火龙。不用问,上面必是立着许多守夜的官兵。此地并非城门,所以墙垛上的兵官也应该较为少些罢?我仰头望着高耸的城墙,略略估算了一下,大致有四丈多高,伸手将情丝紧紧缚在短匕的柄处,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站住!”黑暗里突然闪出条人影,手中银刺交织,挡在我身前。
她追来的到快!
我不由笑了,看着她身侧慢慢集聚的黑影:怪不得贼心不死,有恃无恐,原来是来了帮手。
不过,我却没空再和她玩了!
不待她们捱近,我暗暗运息,双足一点,在众人的低呼声中倏地腾身而起,身子拔了两丈有余,当下伸手在身侧的壁上一按,噗的轻响,墙上赫然出现一个深深的掌印,身子此时已再度借力跃上,另一只手中情丝挥出,短匕在空中呼啸而过,划了一个长长的弧形向墙外落去。
立时,城上城下一片哗然,我身在半空,看着满墙守卫的兵士哗然骚动、仰头看着我如飞鸟般升起的身子神情呆滞,而城墙下,那群黑影已成了一群模糊不清的黑色圆点。
就在此刻,我手中情丝落下,倏地一紧,我急忙扯动,身子便如鸟儿一般从空中掠过,向城外而去,人在空中,力贯于臂,提气抽动之间,钉在墙侧的短匕已被拔离而出,随着我而落。
有人终于反应过来,放声大叫:“有人袭城!快,射箭!射箭!”
官兵们这才醒悟过来,纷纷去抽箭囊里的箭支手忙脚乱地搭在弦上。
我微微一笑,气息一沉,急遽坠落,身子一滚消去巨力,跳起来拔足便奔。身后无数箭矢贴背而落,无奈我足下不停、曲折而行,对方也无法认准,箭矢之声呼啸急促,急射如雨,我却每每在不容息间堪堪避过,奔了一段,人已去得远了,奔出了对方的射距,我松了口气,足底慢慢缓了下来,耳中隐隐听得城上的人群犹自不住的怒声咒骂。
—————————————————剧情分割线—————————————————
远远便望见那山坳处的几间草庐,我心中已经狂跳如擂。
砰地一声,顾不得细思,我已急切地撞门而入。
“谁啊?此地是医馆,你这般粗鲁难道是想寻仇?”廖西手执医书坐在一张木桌后,见我陡然进来,门板四下急散,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似乎忍不住便要着恼,翻着一双细缝般的眼不悦地斥道。
“你,你还在这里!”我心情激荡,连声音也有些颤抖。
“费话,这是我的地方,我不在这里要在哪里?你是谁?来干嘛的?”
“楚大哥在哪里?”我急切地问,根本顾不上回答他的问话。
“哪个楚大哥?你到底是谁?!”
我怔了怔,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破旧不堪,满是灰尘的衣裙,一路奔波而来,我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现在的情形,只像一个山野村妇,难怪他认不出。当下一把掀去脸上的易容,急问:“是我,廖前辈,楚大哥到底在哪里!”
廖西愣了,一双细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原来是你啊,好久不见,怎么这个打扮,我差点认不出来了。”见我神情焦急,转而又笑道:“是来找楚小子么,急什么,他就在后面……”
我又惊又喜,当下哪里有空听他说完,转身就向后院奔去。
“哎,这小子天天赖在这里混吃混喝赶也不走,真是愁死我了,你可来了,快把他给我弄走!……”背后犹自传来廖西唠叨不忿的语声。
“楚大哥,楚大哥——”我按捺不住,口中急呼,一路奔来,心情激荡。
远远便望见树下那人收住掌中银光耀目的刀影,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缓缓转头,看着我奔近,他身子不动,目光中却似有些痴了:“星儿?”
我停在他面前,不觉悲喜交集,几乎忘记如何呼吸,不由自主的,眼中慢慢湿润起来,泫然欲坠,手足无措地道:“你,你没事,你果然在这里……”
没变,什么也没有变,这个人,这个立在树下的人,他颀长的身子挺直而立,坚毅的脸上带着熟悉的关切和惊喜,黑眸凝注在我脸上一瞬不瞬,那样专注,仿佛那日的分离只是昨日,仿佛雪海千山的横越成虚,仿佛万里飘泊的回忆似幻,一切只是在想像中凝结成的离合悲欢,风一吹便已烟消云散,而他从来不曾远离。
这半年来,我每每醒来,只觉仿佛人生已颠覆,前尘的一切,痛苦的一半越发清晰,而另一半已经模糊,沧离的心,被那样的悲痛日夜浴血磨砺,别人的半年,于我似乎已历了一世。
只是此刻见了他,见了他目光中熟悉的凝注与关切,这才发觉,那些埋葬在心底的东西,那些以为早以忘却的记忆,那些以为早已枯萎了的泯灭和死去,还在,在荒芜下面,只要一线光,便终会回复一些许破土欲出的生机。
“怎么了,你怎么了?”他伸手扶在我肩头,神情一凝,抬指拭去我脸上滚落的泪痕,蹙眉问道:“你怎么这身打扮,发生了什么事?”
“我以为你被禄王抓了……没想到竟是假的……还好你没事。”我情不自禁的扯住他的衣袖,脸上已经抑不住热泪滚滚。
夜死了,二师兄也死了,和我亲近的人一个个离去,还好他没事,幸好……
这世上我所识得的真心对我好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不,是已经没剩两个,这半年来,我独自一人,从来没有机会向人倾诉,这时见了他,见他安然无恙,一颗心终于能够放下,自然喜出望外,但,转而思及以前二师兄和他一起陪着我走过的那段时日,又悲从中来,泪水潸潸,当下抽啜哽咽,竟然无法抑止。
“怎么回事?”他怔了怔,急切地问,捏着我肩侧的手指蓦地一紧。
“我去了大都救你,没想到是个围套……不过没什么,我及时逃脱了。”我匆匆地解释,被他热切的目光一迫,不觉转了头,语声慢慢低了下去。
他伸手轻轻托在我头侧,让我的目光成功的转回,眸光深深切切地凝住我不放,看得我移不开眼去,胸口一震,呼吸几要停滞:“原来……你也是担心我的……这半年来,我听说了你的事,以为……你不会来了呢,没想到,你竟会来找我。”
那样幽深的眼眸,承载了那样深的情意,他只是这样望着我,莫名的,便令我心中狂跳,脸颊逐渐开始发热。
我怔了怔,含泪看着他,语声哽住:“二师兄死了……我,我不想再连累你……”
本想一个人孤独终老,谁也不见,怕有人因己生祸,也怕有人因己生情,自觉心已成灰。本以为已经全都放下,但是,偏又放不下他,一听到他被抓的消息就想也不想地立刻冲动去救,这样矛盾的情绪,实在难以表述,无法、也不愿言明。
“虽然明知你不会来,可我还是一直等在这里,没想到……你竟来了……”楚冰彦说着,沉稳坚毅的脸上一亮,突然焕发出神彩,乌黑的眸子煯煯闪烁,喜悦的光芒越燃越炽,抚我肩上的手掌一动,不由自主地,我身子向前一扑,竟然落入他怀里。
一双手臂围了过来,将我揉在他怀里,然后慢慢收紧,紧得我几要透不过气来。
他俯头用下颌在我头顶抵了,在我发上轻吻,口中低声说道:“别哭,一切都过去了,别哭……”
我无措地伏在他胸前,将脸埋在他衣襟里不动,羞讶之中竟忘了哭泣,心中越发激狂地砰砰跳动,感觉到他胸口有力的搏动传来,两人紧紧相贴,心律相合,都是一样的慌乱无绪,我不由脸上热烫如烧。
他伸出手来,轻轻抚着我背上散落的发,叹息一声:“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你憔悴了很多,想必受了很多苦。”那语声中的痛怜之意,让人不由心中感动。
别后重逢,再见时,他没有变,但我已经渡过九死一生,人生的际遇,真是令人感慨。
“我,找到了宝藏,还学了武。”我红了脸,忍不住微微转动了一下身子,不习惯他俯在耳畔的声息,有些陌生,也灼热让人窒息。。
“我听说了。”他手臂无意识地紧了紧,温和地说道。
“我,我砍了禄王的双手,也算报了仇,但不知是谁竟然冒充我杀了很多人,害我到处被人追杀。”他说话时胸口隆隆的便贴着我的脸颊颤动,真真让人羞窘,此时我心中狂跳,面上如着了火一般,实在已经不知所措。
“别怕,我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声畔传来这样一个声音,带着凝重,带着不容质疑的诚挚,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似是而非,仿佛听了一世,仿佛没有,让我分不清此时耳畔低语的人是谁,眼前闪逝而过的,又是谁?是那个俊美无匹的男子,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师兄,还是,眼前这个深沉如海、惜言如金的人。
泪就这样再度汹涌。
失去夜和二师兄所留下的伤,恐怕这一生也不会泯灭罢?我初时总是彻夜难眠,心痛欲裂,然后夜夜从梦里的惊醒,锥心剜骨的疼,以为自己会活不过去,以为自己会死在那样的悲痛里,我以为。
可是终于还将这半年熬了过去。现在虽然闭上眼依然还是两人交错的出现,但至少,已不像当初那样的痛入骨髓,那样的痛不欲生,那样的抓心挠肝般的后悔。
我已做错了太多太多,如果,二师兄还在,如果,一切还能重新来过,如果……但是世事永远就是这样,只有结果,没有如果。
很多事,不可错,一生仅有一次机会,江水奔流去,昨春觅不归,别离身易掷,孤伶向隅悲,错过了,便是永远的遗恨和后悔。
我以为,我也失去他了,然后重历夜与二师兄所遗给我的苦,还好还好。
在这世上,总算还有一个活着的人是真心对我。人世是一种无休止的轮回,要不要再错下去?要不要再重蹈覆辙,然后再用余生的所有去一遍遍的咀嚼那些悲痛和后悔?
痴守旧时意,惜怜眼前人。
泪眼糊模中,我将脸紧紧埋入那人宽阔的胸膛,任奔流的泪在那人衣上沾染,让那透过衣物的温暖慢慢将我包围,渐渐融了万古的寒,只有在这一刻,倾听着他的心律,感觉他温暖的体温,让我终于慢慢安定下来,终于觉得,自己还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