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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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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和生存的重压之下,人与人的区别往往在于是否有勇气心怀准则,朝着自己最初的愿望撒腿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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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飞隔着玻璃看对面变电站顶楼的平台。
半周前,他接了一桩医疗事故案件,于是到巴黎调查取证。无法预估确切时间,他于是在离几个取证点近的市郊租了房子。
高层公寓,搂下有不知名的植物开的烂漫。法国这几天的气候略微干燥,他并不喜欢。
小越懒散地趴在太阳底下,盘卷起身体,头埋在爪子里,露出两只一颤一颤的耳朵,仿若敏感羞涩的孩子。它身边卧着一只棕白相间的猫,半蹲着歪过头,目不转睛盯着小越,一面偶尔用爪子去戳戳它。
小越约莫是被扰得有些烦了,走到角落,背向而卧,继续酣睡。
棕猫喵叫一声,纵身跳上狭窄的平台边沿,尾巴在背后一晃一晃。它转过身笔直立着。
小越起先并无回应,双方僵直了一会儿。它似乎终是放心不了,起身窜到平台边沿下,仰起脖子以一种看护的姿态守着。
棕猫故意悠闲,一面对它探出爪子,小越飞快一爪子回应上去,却被棕猫飞速避开。
纪飞笑起来,他想起小时候有一种打手游戏,测试敏捷度。他和纪越经常玩,他一直喜欢把手放在纪越的掌心,非常柔软并且有暖洋洋的劲道,所以数次被打。
好在纪越是那样善良的人,从不下手很重。哥哥每次都疑惑,为什么你的体育好,玩起游戏敏捷度却差。
纪飞总是笑而不答。
远远看去,小越比来时瘦了一些,它开始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呆滞地趴在门口或窗台上。
越,你的一意孤行,你的单向的好,即便我可以理解,可以原谅,小越呢。
你要我如何向它说明。它终此一生可能都无法明白你离开的原因。
*****
医院新住进一个男孩,,先天性心瓣膜缺损。
纪越每天查房的时候。男孩都显得很安静,看书或者听音乐,自得其乐的样子,亦不和病房里的其他同龄人搭话。
纪越对他问候,有时候也会带一些书给他。但他一直奇怪的是,男孩住了很久,从未见过有亲人家属来看他。
“为什么不先动手术?”他问Antoine:“孩子的状况靠药物应该很难维持。”
Antoine一面翻阅病房纪录一面说:“他连住院费都没交齐。”
“谁?”
“他的父母,把他送来之后就再没有出现。”
纪越接过他递来的资料记录,又听他说:“电话住址,姓名职业全部都是伪造的。”
资料上的一寸照片,是开始登记住院手续时贴的,脸型比之现在略微丰满一些,并且神采飞扬。
纪越说:“难道不能先做手术么?”
Antoine低头整理桌上的资料。他沉默很久说:“这是私立医院,手术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手术费抵不过一条人命么?”纪越显得稍稍有些激动,握紧拳头,声音亦有些高亢起来。
相仿的遭遇让他触景生情。当年自己心脏手术前,面对重重未知的感觉,至今清楚留存。
即便想努力活下去,生命的消逝与否依旧不能着实掌握在自己手上,他甚至必须说服自己去接受死亡的可能。思绪交杂在无边猜测之间,理智陷入一种非常无望的状态。
所以纪越相信,不光是孩子,哪怕是一只猫一条狗,都有本能的生存愿望,和权利。
Antoine 说:“不能开先例。”
“你不是总部来的么?不能去说说么?”纪越撇过头,盯住他的脸。
Antoine 淡淡答道:“我没有权利干涉院方的运营规则。”
“所谓规则的根据是什么?难道不是为病人着想么?”
男人不再接话,只意味深长地看了纪越一眼,转身自顾自忙起来。
纪越的眼神黯淡下来,利益牵扯是维系绝大多数工作的关键,他并不是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失望,无论生活里Antoine有多么宽厚睿智或者阅历丰富。工作时候,他依旧只是partner,是习惯用所谓理智和现实来应对的人。他试图教会自己,展现在自己面前的,是都市的生存规则,即便一个人能够对世俗的功利权势毫无野心,也不能脱离这些法则而活。
纪越想起Antoine曾经对他说:“你太善良,不适合竞争,甚至在社会里生存。”
维持纯粹的一面和阅历无法共存么,纪越始终不理解。
“这个案子我不接。”
纪飞倚在会客室的墙壁上,一袭朱砂红的风衣,长发束成一个简单的髻绑在脑后。
一对中年男女面色尴尬地互看一眼,男人压低声线说:“要么,我再多给一倍的钱。”
纪飞嗤笑一声:“抱歉,就是把你全部家产都押上,我也不接。”
男人的脸上浮出强烈挫败感,他颓然坐回沙发上说:“纪律师,只要你愿意接这个案子,条件随你开。”
“我不接,说了不接就是不接。”纪飞有些不耐烦地扭身拉住门把:“你们有权有钱,可以另请高明,肯接手的律师多的是。这桩医疗事故的责任明显在你们,我不会因为权势的大小,去故意混淆一个对错分明的案子。”
女人阴沉着脸,坐在一边悠悠开口说:“纪律师,我听说做你们这一行的,名声很重要。”
男人拼命用手肘去撞女人的身体,却依旧来不及阻止。
纪飞顿住脚步。低着头,半晌嘿嘿冷笑:“夫人您说得没错。但你大概不知道,做男人这一行的,有能耐,不怕从头来过更重要。”
他甩上门,听里面传出的小声争执,吹了记口哨。
“没接?”隔壁院长室出来一个男人,高挑的身材,有一双沉静温润的眼睛。
纪飞耸肩。
男人说:“猜到了。”
“霍子都,要不是你朋友托我,我根本不会来。”
他们并肩走下楼梯,纪飞的一袭艳红引来无数人侧目。
霍笑起来:“这是他的客户,简单说是供应商,有互相牵制的利益关系,出了事不光是他们,所有有关系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纪飞发出长长的“晤”,跃身坐上楼梯扶手,脚一蹬顺势滑下。他拍拍风衣下摆:“所以说我最恨你们这种中庸的人。”
霍大笑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别把我也罗进去。”
“是是,我知道你负责,知道你业务水准高,”他翻翻白眼:“要不然早把你从飞机上踢下去。”
霍一面快步追上他一面半带揶揄:“我一直很想知道,依你这样的原则接案子,金牌律师的称号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纪飞在原地转了一大圈,双手举过头顶作膜拜状:“我上辈子烧香拜佛得来的。”
清朗的音色在二楼略显空旷的走道上回荡。伴着一声锁门声。
两个身着白衣的男人出现在楼道转弯处。
纪飞突然维持这个姿势停顿在那里。
“越!”他叫,音色里微微有些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