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死亡》江流

11、11

　　我打发唐文儒去清洗现场，而自己就侧躺在他那张床上指挥他干活——本来还想用腹部的伤口当作借口的，但唐文儒一声不响就开始干活了。
　　我在背上垫了两个枕头，看着唐文儒将尸体用真空袋包好，又利落地将那些显然不会出现在一般民众家中的仪器枪械拆卸装箱，末了一并搬进房东偷偷改建的地下室，与那些酿酒腌咸菜放在一块——恐怕字面意思上的毁尸灭迹只能在深夜进行了。
　　从那个隐蔽的地下室入口出来的时候，他带着一把沾着血的菜刀递给我。我握了两下印上指纹，随手扔到地上。
　　我挠着下巴新长出来的胡渣，看着他脱了上衣，就着衣服擦了两把汗就继续干活，拿出清洗液倒在地上洗血迹，只余下少量菜刀附近和小狗躺着的那几片血迹。
　　我又忍不住嘴贱说：“你这里怎么还放了妹子洗大姨妈痕迹的那种清洗液？”这些杀人后续工作也准备得太完善了吧。
　　唐文儒停下来喝了口水，再淡淡地说一句：“大概是因为我女朋友让我常备吧。”
　　然后我再也不敢嘴贱了。

　　唐文儒接过我递给他的雨衣，怀里揣着穆风的手机。他要趁着深夜大雨能见度低，将穆风停在附近的车开走——手机关机前会向通讯站发出讯号，可以定位关机时手机所在位置，所以唐文儒他打算将车开到偏僻处，用穆风的手机给陈庚拨个没接通的电话。
　　刚好这两人还有商业冲突关系。
　　我问：“你还有陈庚电话？”我可没在穆风的手机里找出来。
　　唐文儒拉上雨衣兜帽，将堵住被电锯破开的大门的木柜移开：“就是因为跟他接触过，所以才判断陈庚不是个可以合作的人。”
　　然后他就踏着狂风暴雨离开了。
　　我重新将门堵上，方松了一大口气。

　　不是一般的疲累。
　　今天是欧米伽-0753的2014年5月16日。
　　我5月5日做着又一个开挂的美梦来到欧米伽-0753，5月13日遇到穆风，而现在，穆风的尸体躺在我脚下的地下室里。
　　我揉着太阳穴，越过小狗翻找了一下，最后无奈的选择了保鲜膜。
　　我本来想去看看对门那被无辜牵连的一家人的，但唐文儒拦住我，他说外面风雨太大，叫我不要为了伪造证据去冒弄湿伤口的危险。
　　——但从他还留下一件雨衣来看，唐文儒压根就没期待过我会听他的话，乖乖躺在床上拿被子盖住头。
　　我拿保鲜膜在腰上围了一圈又一圈，又穿上雨衣，再翻出一把伞。准备充分了，我推开柜子，雨水从门上的大洞射了我一脸。
　　还好城中村的巷子特别窄特别短。
　　我拢着雨衣踢着凉鞋，顶着差点没被吹翻的伞，往熊孩子的家走去。

　　并不是说我心地善良，但就是会在意。
　　就像虽然穆风是个死不足惜的疯子，但当知道他的尸体就在自己的脚下时，会膈应一样。
　　人类是社会性动物，在看到同类伤亡时，即使是毫无瓜葛、甚至深仇大恨的，但看着敌人在眼前死去后，报仇雪恨的痛快感褪去后，泛上心头的却是空虚及恐惧感。
　　但唐文儒和那些疯子一样，已经完全不会去在意这些同类了——那个在证券公司突然死去的客户经理，在厕所隔间被电锯开膛破肚的中年人，在公路上被流弹牵连的母女，在下午悠闲地看着电视的母子——这些无辜的人命在他们看来，简直就类似打游戏时遇到的小怪一样，只是任务或者经验需要。
　　不会有人因为自己刷了一两只野外小怪感觉愧疚的。

　　那孩子的家门敞开着，雨太大了，临走近了我才看到，小男孩在家门口使劲想把自己爸爸拉回屋里去。
　　我二话不说放下伞，将他爸爸的手拉到肩膀上抗进屋里。小男孩浑身被风雨吹得湿漉漉的，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染红了，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我。我让他把门关上，他才恍然大悟地动了一下。
　　屋里地板的血液都被雨水冲淡了，我避着腰上的伤只得勉强将这位年轻的父亲放到沙发上。小男孩飞快地扑到我身边，抓住他爸的手。
　　我想支开他：“你怎么没去关门？”
　　男孩没说话，只死死抓住他爸爸的手。
　　我只得当着这孩子的面解开他父亲的衣服。在被鲜血染红又被雨水彻底打湿的衬衫下面，是胸膛上的两个弹孔——射中了心脏和肺。
　　男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一下弹孔，沾了一些血迹，又快速地收回手指。
　　我一手拉住他：“别看，你先去换身衣服，我来照顾你爸妈。”
　　男孩用力挣开我的手，抱住他父亲。我走到厨房门口，意料内的看到撒了一地的菜叶，那位大姐蜷缩着倒在厨房地板上，额头上也是一个血洞。
　　我大概地推测出来，刚刚下班回家的年轻爸爸遇到在门口玩狗的小儿子，两父子一块儿逗了一下狗，结果遇到了认出狗来的穆风。穆风这种人渣应该是二话不说，也不管对方是不是敌人，优先杀掉成年男子。那小孩在爸爸的掩护下逃入家中，被在厨房烧饭的妈妈死死抱入怀里，但妈妈在被穆风问出有用信息后也被杀害了，只有被妈妈护在怀里的小孩逃过一劫。
　　我走回客厅，那男孩愣愣地蹲在他爸爸身旁，看着我走出来。
　　我实在没办法去看这小孩的表情，只得扭着头拿出新手机拨了110和120，随后搬了一张凳子坐在男孩旁边，试着把他身上湿透的衣服剥下来。
　　小男孩眼神都直了，傻傻地被我摆弄着。我在他房间翻出一些干净的衣服，又艰难地给他套上——我可没照顾过小孩子，在拎着他胳膊往袖子里塞的时候，这男孩直不楞地开口说：“我爸爸妈妈都死了，那我以后该怎么办啊。”
　　我想了一下，决定还是直白地告诉他：“你可以住到亲戚家里去，他们会替你爸妈照顾你的。”
　　小孩说：“舅舅也有自己的儿子，他怎么会照顾我呢。”
　　我将他拉到凳子上坐着：“他会的。”
　　小孩低着头：“你怎么会知道呢，别骗我，我不是小孩了。”
　　我拿出手机，拨出了另一个号码：“我知道，我小时候就是跟我二舅一块住的。”虽然是带着一家子跟外婆姨妈三舅两家挤在一栋楼里，不也是让我吃饱穿暖的么。
　　小孩终于哭了出来：“我不要二舅，谁也不要，我只想要回我爸爸妈妈——”
　　我拍着他的肩膀，由他把内心的痛苦和无措全部哭出来，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些疯子要不顾一切地杀死我，重复回到2014年5月5日。
　　要是让这小孩知道我这破事儿，为了他的爸爸妈妈，他也会捅我一刀的。
　　就像我小时候，只要有人告诉我能把我爸妈弄回来，我什么都愿意干。

　　在小孩的哭声中，我戴上一边耳机，接通了放在唐文儒身上的插卡式窃听器——这是我给他递雨衣的时候，偷偷别在他身上的。在他房间里翻出来的东西，结果用在他身上了。
　　其实不是说觉得唐文儒可疑，但就是觉得，一个只认识了两三天的人，很难百分百地去依赖他。
　　暂且放下他漠视人命这种个人情感判断——再说他对我实在照顾不错——光是他对敌人过于偏激的性格和先斩后奏的行为模式，实在不是理想的合作伙伴。
　　就徒弟来说只要再磨砺性情就好，但现在实在没有那个时间去调教他了——再说，也要调教得动才行，他现在都快骑到我头上了。

　　也许是这些天我实在是倒霉到一个境界了，终于否极泰来——这看上去不太靠谱的小装置，一拨通便遇上了比较有价值的信息。
　　耳机里传来一把耳熟的女声：“没想到你真的按短信那样来了，我还担心你会看到我就开枪呢。”这种平淡又冷静的，是刀疤女的声音。
　　“废话少说吧，你开这车走，别耽误我时间。”唐文儒同样冷冰冰地回应她。
　　刀疤女说：“我是来跟你做一笔交易的。”
　　唐文儒说：“想提什么条件直接说吧，反正曹恒也在听着呢。”
　　……
　　我漫不经心地拍着小孩肩膀的手停下来了。
　　哈？
　　什么？
　　唐文儒说：“曹恒，你既然把窃听器放我身上了，就仔细听着吧。你不是有兴趣和他们做交易么，陈庚不是一个合适的合作对象，但这女的还算有点信誉。”
　　刀疤女的语气听起来也有点崩溃：“……你明知道我约你出来的目的，你还全盘告诉曹恒？！”
　　在耳机里听唐文儒的声音，觉得耳朵有点痒。唐文儒还是那样淡淡地：“你明知道他对我信任有限，你还搞这种小动作，我自然就拿你来投诚。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别浪费我时间。”

　　卧槽。
　　我突然觉得我是个纱布，纯的。
　　从雨衣到窃听器，都像是唐文儒对我嘲讽道：你就是竖起尾巴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那边儿唐文儒还在补刀：“这窃听器我会一直携带着的，这样你能安心了吗？呵呵。”
　　我真是个纱布。
　　我觉得我没必要听下去了。
　　我扯下耳机，将手机放入裤袋，露出一副手无寸铁的三好市民遇到救助的表情，对上从门口走进来的小警察。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