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香浮月华清（后宮－長恨歌）》雪莹若

56、指间砂

　　琉舒夜里经常做梦。梦里头，只见宣阳公主低声哭泣着，用那把好听的声音一次又一次提醒琉舒，她是被她的父亲害死的。
　　其实，宣阳公主死前的笑容坦然如明镜，琉舒该知道，她的公主，不是一个心怀怨恨的人。
　　仇恨的心思不知何时扭曲了那个笑容，渐渐地，琉舒记得宣阳公主惨死时的模样，独独忘了她幸福的微笑。
　　当局者迷，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它让你看不清事情的本质。

　　琉舒再次在夜里惊醒，她睡不着了，长夜漫漫，她披衣起身。走出门外，小东子惊讶地看着她。
　　“娘娘怎么。。。。。。”
　　琉舒摆摆手。“我想自己一个人去看看。”
　　“容奴才陪您。”小东子刚想提灯，琉舒摇摇头，她看着布满府邸的宫人，这家，跟皇宫有什么区别？
　　“难得我回来一次，就不要跟着我了。”琉舒独自往长廊走去。“还我一点自由吧。”

　　夜里的梨花开满整个园子，月光下雪白的花瓣剔透纯洁，就好像冬天里第一场飞雪，最初的，也是最美的。
　　琉舒经过父亲居住的园子，看见房间里亮着灯火，她很自然地走进去，然后推开了父亲的房门。
　　烛火朦胧，她挽起珠帘，珠子细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坐在床头的四娘惊讶地回过头去，然后连忙转过头用手绢拭擦眼中的泪水。
　　琉舒当没看见，没有人愿意给别人看到自己伤心失落的时候，这些她都懂。她走到四娘身边，看着躺在床上睡着的父亲。
　　还是那样沉静的眉目，只是比她离家的那天要瘦了不少，白发也好像多了几丝，可沉寂中那种安静威严的感觉与往日无异。
　　“四娘守了父亲那么多天，也辛苦了。”琉舒双手放在四娘肩上，那瘦弱的肩膀让人觉得可怜，四娘只是摇摇头。“我要守着老爷，直到老爷好了。。。。。。”
　　“四娘有心，可是这样下去身体病了，也是没法照顾父亲。”琉舒柔声宽慰。“而且我也想单独和父亲说说话。”
　　四娘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出去。那影子在夜里显得那么细小，只是走远点，就像被黑暗吞噬了。
　　琉舒回过头来，坐在圆凳上看着床上的父亲。
　　她嘴角有着很温柔的笑意，眉目间漫过了平常见不着的温情，可渐渐的，她的笑容又淡了下去。
　　“爹。”好久没这样唤了，那么亲切的称呼，此时居然变得生疏起来。“好久不见了。”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她只是看着床上的老人自言自语。
　　“其实我一直以为，你是爱我们的。你把最好的给了哥哥，就算你平时不大管我，可是一有什么事情，你总会站在我这边。
　　政治方面，你说我们这些女子不需要懂，你在朝廷上干了什么，我也是无权过问。我在命运面前是那么地弱小，只是想保护我唯一的东西而已。爹，我是喜欢你的，可我也喜欢宣阳公主，喜欢宛儿，还有很多很多人，谁轻谁重，其实都是一样的。”
　　父亲是养育她的人，宣阳公主他们是带给她希望的人，这轻重，怎么分得清楚？
　　琉舒垂下眼帘，低低地，很轻地呢喃。“我那时候真恨你，你带给了我一生不灭的梦魇，梦里头鲜血淋漓，只是一样一样美好的事物在我面前破坏殆尽，爹，你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她的父亲没有回答她，仿佛只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琉舒忽然一阵痛心，报复并没有预期的痛快，无尽的痛苦伴随着良心的自责接踵而来，她不知何时已经分不清对错，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一切是否正确。
　　“爹，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琉舒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握住了父亲锦被下的手。没有人告诉她谁对谁错，她迷惘极了。“我好像已经看不清路的方向，也不知道自己再做什么，我觉得我快要疯了。。。。。。”
　　“我在心中百般哀求，我这生已误，只希望能给我最重要的人一生幸福，到头来居然是一场空。我看着幸福如砂在指间流走，却无能为力，爹，你告诉我，我还剩什么？”
　　当初，为什么要将她放到那个吃人不吐骨的地方？如此，又为什么这样残忍地毁掉了她所有希望？
　　谁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一直，也只有她自己在说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