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易》隐引

14、假证

　　对于李秋曼是齐家长孙媳妇这件事，徐家人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可是就在她这样出现的他们面前时，还是难免猝不及防。
　　幸好，齐家人除了躺在医院沉睡不醒的齐正南，也就只有此刻这请君入瓮的齐正易了，自然他把这一切了然收入眼底，但又绝不可能给出任何反应。
　　既然到了女方家门口，是绝没有理由过门不入的，齐老爷子望了眼这残旧斑驳的旧楼，心里是深重地叹了声气，还能怎么办呢，刀山火海，也必须要走一趟啊。
　　六层楼梯，对于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而言，已然同一座大山一个意义，徐家人看着齐老爷子在孙子的搀扶下，仍然吃力地依靠拐杖借力一步一步向上，隐忍的神情，涔涔的汗水，不言而喻，已经给了他们最大的难堪。
　　终于到了家门口转角的平台，老爷子敲了敲拐杖站直了身体轻声的舒了口气，拍了拍身侧孙子的手背，未置一词，两家陆续跟在后头的人也好像各自怀着鬼胎，互不对望，沉默着低着头，等着徐父把他们一一招呼进门。
　　门背后的画面却有点出乎齐老爷子的意料，自进这个小区以来，老人家都觉得自己是走进了破旧不堪的贫民窟，而在徐父打开门的那刻，徐家清爽利落又不失文雅书香的家居风格却意外地叩中了他的心门，这才想起来昕朗曾介绍过她的父母都是老师。
　　果然不失书香门第的风骨，虽然是小门小户，装修一看也是有点年头，可是有股风气，让这种陈旧中似乎酝酿除了书的沉香，齐老爷子第一眼就被客厅里那半面墙的书架吸引住了，这客厅本就没多大，但四口人就占了三个房间，想来是没有空间再造书房，便只能在这客厅堂皇地隔了一块，乍一看唐突，细看又发觉整个喧闹的客厅因为这个庞大的书架而闹中变静了——齐老爷子凛直了他枯瘦的腰杆，架着拐杖站在书架前面神色凝重地打量着这个屋子的细微架构——书架上的书陈而不旧、深而不俗，书架边侧是挂着一幅巨大的水墨丹青，空谷幽兰，静雅中带着高洁之姿，淡素中展开深幽之美——齐老爷子也是玩过古玩古画的人，能有这等笔力这等心境作出这副画的人，若是自己硬是用贫富的眼光去衡量他，那便是折煞了自己的眼识。
　　“爷爷，这可是昕朗她爸画的，您要是喜欢，过几天让他给您画一幅挂书房——”齐正易眼明，一眼就看出了老爷子心头好，赶紧趁热给老爷子增加好感。
　　“唔。”老爷子紧抿的口中终于发出了一个赞许的音节，齐家所有人顿感大赦天下一般，要知道，当年同正南去李秋曼家他可是不止紧抿着唇，就是那眉头都没一刻展开过。
　　实在是看在大孙子身有残疾，怕违逆了他的心愿，再伤害到了他，未想接纳纵容，有时候是一种更大的伤害。
　　“正易实在是谬赞了，我们这穷酸书生就好这口附庸风雅，这等画作实在不登大雅之堂，要不是我这家里也来不了几个客人，实在是也不敢挂出来献丑——”虽然能得到齐老爷子的赞赏徐父微微有点沾沾自喜，但毕竟来者是客，定然客气为上，自己定是要谦虚一把。
　　齐老爷子默然地点点头，露出了一抹难得的微笑，这谈吐，就是不一样，不像李家那般唯唯诺诺，作为一个更好附庸风雅的老商人，徐家的一切竟然莫名的很契合他的口味。
　　老爷子终于缓缓把视线从画作上收回来，对着这屋子里站得满打满算的人，很不客气地先坐到了沙发上，他竟然觉得这个屋子，让他很有家的感觉：“正易，昕朗，你们到我面前来。”
　　齐正易敏捷地签过正在神游的徐昕朗，嘴角牵出谨慎的笑容依言走了过去。
　　“亲家啊——”齐老爷子抽出交叠在拐杖上的手，握住了两个孩子的手，“你家昕朗，就交给我们家正易吧——”
　　徐父心脏咯噔一下。
　　徐昕朗心脏咯噔一下。
　　齐正易心脏咯噔一下、一下。

　　谁也没想到，齐老爷子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看中了徐家，人家甚至没出一兵一卒就将他将军了。
　　这声亲家来得太快，徐父面上却未见该有的荣焉或欣喜之色，反是沉着声锁着眉不发一言，生养女儿二十二载，一直捧在手心如猪如宝现在突然出现一户人家，双方不知根不知底，门不当户不对，光凭着这一声承诺，让他如何轻言放手？
　　徐家人因着徐父沉默不许也不好置言，但这徐父的迟迟不肯答应却揪起了齐正易心上的神经，他可从未曾把徐家人的主观意见放在过心上，这明显是徐昕朗思想工作未做到位的后果，现在正式好好表现给老头子看的时候，连一个记恨的眼神都不能给她，只能把闷气往肚子里憋，还希望老爷子就这么过去了，总不能因为徐父不点头首肯就跟他们这么耗着——
　　可是偏偏问出了问题，总不能不等到答案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过，因为徐父的迟迟不语，一屋子人陷入了莫名的沉默，只有齐正易自己干瞪眼着急——
　　向来识眼色的齐清彦算是看懂了徐父的犹疑，终于站了出来：“爸，我看正易这婚决定地仓促了点，这边亲家或许还没完全做好心理准备，这刚从学校的孩子就要这么快嫁入别家，这做父母的心情我们委实理解——要不亲家你们看这样好不，这结婚和婚期都是两个孩子自己定下的，我们做家长的也不过是出点辅助的谋划，我这做叔叔的不才，近日正给正易筹划着婚礼的场地和婚宴的酒席——也是完全本末倒置了，应该先抽时间来同亲家拜访一下的，既然现在船已到了桥头，索性我们两家一起去准备为他们举办婚礼的酒店看一下场景，把这场婚礼该怎么进行两家人再回到原点好好地规划规划，也算是我们做家人的给孩子尽的一点微薄心意，有什么话，定个包间，一大家子坐下来好好商议商议，怎么样？”

　　徐父环顾了一下这局促的客厅，想着总不能在这里好好地把客人怠慢了，既然人家诚意至此，便也不好再推脱。
　　两家人是该好好坐下谈谈了。
　　在他看来，这不止是昕朗终身大事的问题，还有昊朗和紫淇，他们的想法也是要考虑的。
　　毕竟再把昊朗推向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实在于心不忍。

　　一路车行安稳，六辆奔驰，再次招摇过市，很快，他们便又回到了西林市。
　　“天植”大酒店。
　　方入座包间不久，齐正易便打着为全家点菜的幌子，拉着徐昕朗去厨房间挑生鲜。
　　被留下的兄长齐正容很识相地端起茶壶一个个为家长们沏茶倒水，先把气氛寒暄起来——

　　齐正易说是去厨房挑海鲜，却是没进电梯便把人领到了转角的阳台边。
　　徐昕朗算是嗅出来了，浑身的戾气，愤怒指数极升。
　　“徐昕朗，你倒是挺会演啊，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来一出以退为进么？”他牵着昕朗走出来的速度极快，甩起手来昕朗便被恶狠狠地撞在了阳台边，肩膀吃痛，被他狠狠捏在掌心，“你难道不清楚你现在什么处境么？我可没打算今天听你爸说什么‘不同意’之类的话！”
　　“齐正易，我知道你是要我为我哥的错负责，我不过是一个殉葬的，我的婚姻不值一钱！”徐昕朗挣扎着问他，“可你值得么，为复这么一个仇，搭上你的婚姻，你要捏死我不跟捏死一个蚂蚁一样，何必牺牲自己呢？”
　　“对，你也知道，你还不如一只蚂蚁——”齐正易微笑如刀，十指轻佻地刮过她的鼻尖，“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从来没有重视过我的婚姻，我以后的妻子是谁我根本不在乎，结婚与我而言不过是安慰家长的一个形式而已，随便找谁都可以。顺便通过这个形式可以达到复仇的目的，对我而言，也是一举两得。”
　　“你，你神经病！”徐昕朗紧皱眉头，无法理解他这样的婚姻观，“如果你以后遇到了真正想娶的女人，那怎么办？”
　　“不会有那个如果的！”齐正易抽了一下嘴角，“我对爱情这东西，没兴趣。”

　　“那是因为你还没遇到！”昕朗非常反感他的自大，“遇到了你就会迫不及待地跟我离婚，你就不怕我占着位子死缠烂打，讹你们齐家么？”
　　“你看，真面目暴露了吧，我就知道你把一切想得太美好了——”齐正易嘴角扬起得胜的笑容，嘴唇贴近昕朗的耳垂，身体几乎都快交叠到一起，纵是这边暧昧如画的画面，吐出的却是残忍如刀的话语，“我有跟你说过，我会在法律上娶你为妻么？”
　　昕朗整个人像触电一般被定格在那里。
　　“你什么意思？”她双眼惊恐地望着他。

　　齐正易变魔术一般地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两本血红的本子，放到了昕朗的手心。
　　结婚证？
　　傻子都认得上面的字。
　　确切的说，是假的结婚证。
　　因为没有合法的结婚证是不需要女主角出面签字的。

　　“打开看看。”齐正易双手环腰，淡定地看她惊诧到差点爆炸的表情。
　　“新郎，齐正易。”
　　“新娘，徐昕朗。”
　　…………
　　“一会儿，我会拿这个堵你父亲的嘴，你可千万别给我露出了马脚——”齐正易再次得意洋洋地从昕朗手中把‘结婚证’放回了口袋，“现在明白了，我要毁了你，根本不会让你占到一点便宜。你不会真的抱着嫁进齐家的美梦吧——放心好了，对于仇人，我心中还是有一把量尺的，绝对一个毫厘都不会让她得了去——你可别想着他日离婚，从齐家剥走一笔赡养费，一个子也别想。”

　　对着眼前摇晃的手指，昕朗好像突然间恍然了，真是绝顶聪明的富家子弟啊。

　　让她以一个攀龙附凤的名义先是进了这侯门，随后再以一个下堂妻的身份将她一脚踢出齐家。全世界的人都看到她身上烙着姓齐的印子，只有她知道自己不过是走了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

　　他就是要毁掉她的名誉，他们徐家的名誉。

　　再聪明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