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易》隐引

15、圆谎

　　牵着手出去，再搂着肩回来。
　　不管从哪个画面看来，他们都是如胶似漆的甜蜜恋人。
　　可惜在场除了那吃手指的徐舟舟是含笑盈盈地望着他们，其他所有人皆是沉默不语地干坐着，齐正易环顾了一下四周，瞳孔微微收了收，略略猜到了些什么。
　　果不其然，他们甫入座，齐老爷子便使了个眼色给齐清彦，好像是要他交待什么给他们。
　　李秋曼不在座，齐正易的眉又收紧了些。
　　“正易啊，刚才我们跟亲家商量了一下你们的婚期。”齐清彦清了清嗓子，表情也有点无奈，齐正易是听出来了，他口中所谓的商量，不过是徐家的意见，“要不，我们再往后挪一段时日，毕竟你们还年轻，也才认识不久，感情可能还不够稳定，不急在这一时——”

　　“叔叔。”齐正易很不客气地打算了齐清彦的话，目光却十分沉稳地望向昕朗的父亲，“我知道我们还很年轻，可是爱情就是这样最好不是么，相爱的时候就好好的在一起，不要因为一些世俗的理由牵绊自己的情感不是么？有时候年轻也未必代表着以后的路还很长，就像我年少时期的大哥，谁会想到小时候那么聪慧机敏、卓尔不凡的齐正南现在会是这付田地——”

　　“闭嘴！”齐老爷子对孙子的消极想法很是反感，“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爷爷。”齐正易却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我说的都是事实，我们现在虽然看起来风光，可是谁又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我从来都不是等待主义者，在我齐正易的世界里，从来都是珍惜眼前所有，我不敢保证十年后二十年后我同昕朗是不是还有此时此刻迫不及待在一起的心，可是我今天知道我想要娶她回家，我就一定要娶她！”

　　“昕朗。”徐父可以理解这种富家子弟的及时行乐主义，但女儿却不是这般不顾一切的人，所以他今日就是对着已然把这桩婚事提上日程的齐家贸然地提出了推延的打算，不过还是不放心女儿一时草率的决定，“你是怎么想得？”

　　昕朗自是了解父亲总是百般为自己考虑，在他看来自己绝对是一时糊涂着了这豪门世家的魔道，他就是冒着得罪齐家的风险都要自己再三考虑这门亲事，可是这婚姻根本就没有她考虑的半点余地啊——齐正易看昕朗对着自己父亲满眼歉意的神色，这女孩子果然是吓不起的，这几句严肃地问话恨不得就要和盘托出一样——

　　“昕朗，你是怎么想得，不妨说出来啊——”齐正易牵着循循善诱的笑容望着昕朗犹疑如渊的深瞳，仍未放下的手将掌心间的柔夷捏地更紧了，昕朗吃痛地皱了皱眉头，没办法言语出一个字，只能强忍的疼痛抬起头望了一眼周遭屏息等待着她的答案的人们。

　　“爸，是的，我很确定我要嫁给正易。”昕朗终于牵扯出一抹淡然的笑容望向一直脉脉望着她等待答复的齐正易，而后又石破天惊地加了一句，“其实我们已经领结婚证了，婚礼不过是个形式，所以早晚我并不是很在乎。”

　　齐正易满意地露出了笑容，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过她柔软的发丝，那疼爱的滋味，像真的一般。

　　她竟然，如释重负，这个谎，终于算是圆了。

　　徐父只能在心间无奈地叹气，竟然自己走到了这一步，他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诚然如昕朗所言，剩下的婚礼不过就是个形式，早晚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他还能干涉什么呢，现在还说不满意，总不能逼着刚结婚的女儿去离婚吧。

　　当然徐家所有人面上的表情都好像写出了他们的想法，齐正易看得很明白，这一切都跟他预想的一样顺利。

　　唯独不一样的是那个尔后进门的李秋曼，她在昕朗刚宣布完已经领证的那个瞬间，拉开了包厢的门，也算是打破了所有人被这个重磅惊喜砸到的愕然时刻。

　　“不好意思，我上了个洗手间，有打断你们么？”昕朗望向门口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极力隐忍住眼中似是要迸发出的恨意，这个女人，竟然一点都不觉得这个场合让她有半点的不自在感，反而是坐在她对面的紫淇眼色闪烁地望了一眼丈夫。

　　从进入徐家的小区到此时此刻，她李秋曼连一个余光都没有落在过徐昊朗身上，昕朗自然觉得这是刻意避讳，可就是那些不知旧情的齐家人，怎么会联想到他俩有任何的关系。
　　就连本就知旧情的徐家父母，也在他们毫无交集的这场会面中，慢慢地把重心全都转到了昕朗的婚期上，逐渐便淡忘了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牵绊着。

　　“昕朗刚说，她跟正易已经领证了，我们都吓了一跳，这两孩子速度还真快。”霍兰兴奋之情难掩，似乎整场也就只有她能把这桩婚事看得如此纯粹美好了。

　　“是么，真好，虽然说的确快得吓了一跳，不过比起他们的婚礼，这时候领证也算自然。”李秋曼笑脸从容，优雅地伸过手向昕朗祝福，“恭喜你们，正易，昕朗，我代你大哥先祝福你们。”

　　昕朗对于她超自然地粉饰能力不得不由衷地表示折服，整个人都哑然地对着语笑嫣然的李秋曼，幸而齐正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迅速地接过招，拖着昕朗的手，与之相握：“谢谢嫂子，我们接受你的祝福，我和昕朗会幸福下去的。”

　　眼神如刀，若有似无地又刮过徐昊朗，昕朗看得胆战心惊。

　　李秋曼却是完全无视齐正易眼里的冷刀子，一如既往地笑靥明媚，果然不负她方才一通描眉画目，如此这般，恰到好处。

　　这般完美精致的笑颜，昕朗心间怯意更重，她自是没有办法去明白，是什么在支使着李秋曼可以这样的强大，这样的自信，这样的从容不迫。

　　她当然更不会知道，她们的这场局才开始，李秋曼却已经猜到了底。

　　如果她徐昕朗并不是齐正易真心实意娶进门的公主，那么明天谁被谁扫地出齐家还是个未知数。

　　李秋曼这般信心满满，徐昕朗当然不知。

　　就像她不会知道，有些人可以在他们吵架的走廊口经过，可以把高跟鞋走得悄无声息。

　　“好了好了，亲家，这回你总是要把宝贝女儿交给我们家正易了吧——”齐老爷子对孙子的这招出其不意也很是意外，不过却意外地很令他满意，第一次遇到这样‘不识好歹’的亲家，孙子这招釜底抽薪，果然够快狠准！

　　徐父终于无奈地露出笑颜：“这是孩子们的选择，事已至此，我做家长的，当然只能祝福了。”

　　这是昕朗婚前双方家长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离他们的婚期，实在没有几天。

　　而在剩下那不到十天的日子里，昕朗除了白日疲于奔命一般地被拉着去看场地试婚纱，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熟悉的陌生的祝福，她管不了那些人口中带着的是羡慕的还是嫉妒的口吻，她只知道，疲惫的奔波带给她的总是夜晚那一个个连续不断又终结不了的噩梦。

　　在梦里。

　　天与地被黑暗沦为了一体。

　　唯有一轮银盘一般的明月高高地悬挂在她的头顶。

　　四野无物，四野无风。

　　她深处在黑暗的最深处，可身子还在坠落、坠落，不停地往下极速地坠落。

　　“昕朗。”

　　被卷在漩涡的中央，却仿佛耳际听到了救世主的声响。

　　“昕朗。”

　　“昕朗。”

　　那个声音虽然飘渺却持续不断，声声叩耳。

　　“乔博！”终于她辨清了声音的来源，当她喊出这个名字时，一霎那间，悬在上空的那轮银盘迸射出无穷无尽的白光——整个世界又变成了一片尖锐的银白，依然不辨天与地。

　　不过终于，她看到了那个黑色的人影。

　　虽然背对着她，却是无比的熟悉。

　　“乔博。”她再次呼喊了一遍他的名字，“救我——”

　　“来我这里。”他向她伸开了双臂，“我带你走。”

　　“嗯，我跟你走。”她不顾一切地奔向了他的方向——

　　可是那条路怎么那么漫长，乔博他明明就站在眼前，为什么怎么努力都靠近不了——

　　直到清醒过来，再次汗湿满衣襟。

　　他
　　终究从她的世界走去了她的梦里，再也接近不了。

　　昕朗牢握着手机，擦掉了最后一滴眼泪，把乔博那个号码扔进了回收站中。

　　八月十五，今夜的月亮应该很圆吧。

　　可惜她的人生也许再也没有团圆。

　　就在此时，手机上一长串字符突兀的亮起。

　　她怔怔地望着这串数字，以为可以收起的眼泪又很不争气地滚了出来——是他！

　　他终于还是不能放下她的！

　　“喂。”昕朗双手抬着手机，语音却还是忍不住地颤抖。

　　“昕朗，我们还能见一面么？”对方的语气很沉，不知是磨砺了多久的声线，终于艰难地再次传入她的耳中。

　　“等我。”

　　她匆匆掐了线就奔下了楼。

　　此时天光还未大亮，她却在温暖的晨曦中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