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易》隐引

7、求婚

　　其实这么多天以来，昕朗以为自己应该可以习惯了。习惯了这个对自己冷嘲热讽尖酸刻薄的兄长。
　　原本她应该一如往日般视若无睹地径直去打开门，继续让他在疑惑的愤怒中自生自灭。
　　可是，昏黄的楼道灯下，一晃流过了那么长久的光阴，这是他们兄妹曾经无数次进出来往、嬉戏打闹、甚至是踮着脚尖眺望过远方的地方——她还是定定地伫立在他面前，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了，时光在潜移默化间流转了，她还是无法接受如此之大的改变。
　　那个说好了会守护没买一辈子的哥哥，如今到哪儿去了呢？

　　原本她应该用以牙还牙的话语将徐昊朗的话噎回去，可是这次她没有，她只是静静的站在他对面，眼里满是苦涩的泪光：“哥，不论今后发生什么，你我都是血脉相连的兄妹，无论今后我的丈夫是谁，徐昕朗都会记着因为我这个超生妹妹的到来，这个家庭为我付出了多少。为了生育我，父母永远失去了升迁的资格，你一出生便可拥有的康庄大道，因为我的到来，全家都被挤到了独木桥上艰难行走——可是那么多年，我的哥哥，一直都会骄傲地告诉你的朋友同学，你有一个妹妹，你会永远守护这个宝贝的妹妹——可是现在长大了，童年时候的承诺你或者早已当讲过的笑话一样过去了，现在这个可笑的世界似乎在答复我们的父母：当年的勇敢是错误的！没有我的存在，凭父母的能力，再不济都是高级教师，如果他们只要生养教育一个儿子，他们那么多年的积蓄也一定能够为你在西林买一套房子，或许你跟秋曼姐早就可以顺利的在一起——可是就是因为你多了一个妹妹，这一切变得比那些普通家庭都困难太多了——你和秋曼姐分开的那天，也是我第一次开始质疑我的人生，我有什么资格去拥有单纯无杂的爱情，我有什么资格去牺牲我全家人的幸福，让自己活在一个真空纯净的世界里——我今天可以明白的告诉你，嫁给齐正易，为的不是爱情，是为了我们徐家能堂堂正正地再走出去，我要我的父母能够在李家人面前抬起头来，我希望我的哥哥能再次成为我徐昕朗的守护者，这个家庭的守护者——而不是一个沉湎在过去失意爱情里的那个不甘者——”

　　徐昊朗曾想过一万种妹妹对于他冷嘲热讽的回答，却未曾想她会给他如此直白的答案，‘嫁给齐正易，为的不是爱情，是为了我们徐家能堂堂正正地再走出去——’每一个字都有诛心一般的力量让他大脑几乎失去辩白的能力，缓缓地他只能紧锁着眉头问了一句：“徐昕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没想到妹妹的反应竟是如此的淡薄，没抬一下眉头道：“我当然知道我走每一步的意义，所以以后不要再质问我施压于我，我们彼此都不要再做无意义的事了——父母辛苦了那么多年，是到了我们该还恩的年纪了，不要老是让他们为我们的事，一天到晚忧心忡忡，还总是觉得有愧于我们——往后我们的人生，再不幸，都不能再苛责父母了——”

　　“你编了这么多借口，不过是想告诉我，你做出了跟秋曼一样的选择不是么？其实再简单不过的理由，你不过也是选择了金钱而已——”徐昊朗的嘴角终于露出了苦涩的笑容，笑容里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和鄙夷，他以为这二十几年来朝夕共处的妹妹他再了解不过，虽然家庭环境一般，但昕朗一直是被父母当成优渥的小公主一样教养长大的，在物质方面这么多年来昕朗也从未有过半分超过家庭负担的要求，怎么才离开学校几天，竟然已经像是把这个社会看的透透的，看的死死的，悲观的没有一点积极力量。“可是为什么，西林市的有钱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是齐家三少爷，你这是故意跟我作对么？”

　　“为什么是齐家三少爷？”昕朗咬牙不让眼泪流下来，方才兄长的话已经无可挽回地刺伤了她，她好恨，恨不得一巴掌连着一巴掌扇到这个哥哥的脸上，如果能把他扇醒，如果能把她的噩梦扇醒，那就好了，“因为我要你从李秋曼的世界里走出来，我就走进她的世界里—我要你清醒地看到你现在生命的重心应该是紫淇和舟舟！”

　　徐昊朗还被怔在她的话中，昕朗便打开家门走了进去，她再不能多说一个字了，她怕她实在忍受不了，直接破口骂了出来，惊动了父母，那便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场接着一场无法收拾的残局，和一出接着一出别人引为笑柄的闹剧。

　　不过是同李秋曼做出了一样的选择？是么，到最后徐昕朗竟然在徐昊朗心中成为了这样的一个人，也许攀求富贵，爱慕虚荣是所有女人的通病吧，在经历过挚爱的背叛后，他已然可以接受所有女人都做出这样的选择了，即使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他也丝毫没有怀疑便认定了——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就让他们以为去吧，或许贪求富贵这个名号现如今早就不算得什么难听的名头了，如果假象要比真相来的好听，那么就让大家都去相信那个好听点的吧——

　　这样才能把那个肮脏的真正理由永远的埋藏起来。

　　沉静的深夜，被夜雨打出了声响。

　　夏天本就是电闪雷鸣的时节，可是这一年，昕朗开始害怕这样的雨夜。

　　门窗紧锁，窗帘紧闭。却仍关不住屋外的雷鸣闪电。

　　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紧闭着眼睛，睡意还没来，噩梦却如期而至。

　　那天下着如今一样大的雨，那天是毕业散伙宴的日子。

　　生了孩子以后的紫淇憋了两年没接触到校园生活，特地拎了几瓶酒跑去参合昕朗的散伙宴。

　　虽然她现在是昕朗的嫂子，但在这两年之前她还没加进徐家的时候她可是徐昕朗十几年来几乎形影不离的闺蜜，想借着散伙宴的名头顺便窥伺一下乔博那小子在昕朗毕业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小动作——怀孕生娃奶娃这段时间，可把她所有的八卦神经给憋死了——这不借着断奶的由头，顺便可以好好地大喝一场——

　　班里男生不多，但还是免不了被灌了几杯，昕朗没紫琪那么好的酒力，三杯啤酒下肚脸就烧得通红，脑子也变得有点蒙蒙登登。

　　只看到同班四年多的同学们哭的哭笑的笑，醉的一团一团地在发疯——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并不相熟的女同学走了过来，递给她一把蓝色的雨伞，笑嘻嘻地告诉她：“南门口，梧桐树道的尽头，有人等着你——”

　　“啊——幸福的要死的家伙，今天这种日子还要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如此失意的我该向何处寻求安慰呢？”倒在她肩膀上的紫淇鼻子里又喷了一口酒气在昕朗身上，痒的昕朗‘咯咯’傻笑，接过伞朝同学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紫淇乖啦，我去一下就来，外头下那么大雨，不能让他在雨里等久了——”昕朗一向是这么体贴细心。

　　还歪腻在昕朗身上的紫琪知道好姐妹要去‘会情郎’，嘟着嘴巴赖在她身上撒泼：“不要不要我不要，万一你过去被求婚怎么办，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

　　“怎么会？”昕朗噗嗤笑了出来，说实话她还是被紫淇‘求婚’那两个字吓了一大跳，“乔博不是那种浪漫主义的人，你想多了——”

　　“那好，希望是我想多了——”紫琪依然撅着嘴把她从怀里松开，“半个小时之内给我回到姐姐怀里，没领结婚证之前徐昕朗都是我叶紫淇的人，不准夜不归宿，知道么！还有，就算求婚也不能脑袋一热就答应了，要回家跟家长好好商量，知道么？家长——知道么？

　　昕朗对着她指着自己鼻子的那个醉醺醺的画面忍俊不禁，捧着肚子像她挥手，说去去就来。

　　岂知，她赴的这场约会真的是被求婚。

　　只是向她求婚的人并不是她的男朋友乔博，而是一个连一面之缘都没有的陌生人。

　　外面的雨下的比想象的要大。

　　穿着连体长裙的昕朗在大雨里步履维艰地走着，雨点时而将裙摆黏腻在一起紧贴着大腿，手微微一抖裙边，风就将裙子吹得高高地飘起，昕朗只能叫苦不迭，若不是手里撑着伞，真想发个短信问问乔博这么大的雨天约在室外干什么？

　　想想还是算了，毕业一辈子就一次，或许他就是不想错过今天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只能走快一点，免得两个人淋更久的雨。

　　可是眼看梧桐树道将将到了尽头，却没见半个人影，只有昏黄的路灯边上映出一个黑凸凸的巨影，像是一辆很大的SUV。

　　酒微微有点醒了，她好像意识到哪里有点不对劲，定定的站在车前五六十米的地方没有再挪步靠近。

　　突然，车灯乍亮。

　　磅礴的雨分秒之间身着金光磅礴而来，纷纷扬扬，如金雾，如白霞。

　　昕朗被刺得睁不开眼，顾不得自己的狼狈面貌，抬手遮住了这道强光。

　　伞不知几时落了地，她就这样慌神地在雨里站了几秒，方想捡起伞离去，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一股外来的力量拉住了。

　　“上车。”干净利落的声线，没有温度也没有余地。

　　“你是谁？”昕朗一惊，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想逃，却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已入虎口。

　　“我会是你未来的丈夫。”黑色的雨伞遮着男子的脸，看不到便更害怕，像是装上了昼伏夜出的魔鬼，她没有跟他争辩，只是不管不顾地挣脱开他的手，向前狂奔了几步，试图逃离这个可怕的梦境。

　　还未来得及呼救，身后便传来同样冷冰冰的声音：“如果你想徐昊朗见不得明天的太阳，那你就回去吧。”

　　神魔符咒一般让昕朗停住了奔跑的脚步。

　　她猛地回望，他已经转身。

　　漆黑的夜，漆黑的伞，漆黑的车，漆黑的背影——

　　只有车灯周身一个小小的方圆，散漫着光束，只为把一切映的更为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