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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   深春风寒,柳碎花残。从聒噪不堪的琴音,到流畅若溪流,我在宫中一遍又一遍弹着《凰归》,却根本得不到回应。

      风拂落花,听到脚步声,我赤红着眼看向琴弦,却并未抬头。我仿佛是不断弹琴的木偶,周遭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与我无关。此时辞慕就静静地站在我旁边。我却恨不得抽出腰间的软剑杀了他。从爱他,再到恨他。

      我都不知是该笑自己太笨,连自己真正爱的是谁都不知道。还是该笑,命运对我太残忍。

      琴声如泣,手已被磨破,血染七弦。我却固执地认真弹着每一个音,害怕是因为自己弹得不够准,所以离锦他才没有听到。

      见我魔障至深,辞慕突然竟攥住我的手。

      “凤梓栖,你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你可知你这样折磨自己的时候,朕这里有多痛。”辞慕声音沙哑地说着,将我的手按在他的心口处。

      望着他满是愁云的脸,我却已经不再有半分心痛欲安慰他的念头。微凉的掌心隔着衣料,我能清晰感觉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为何死的人不是他……

      辞慕心痛至极的眼中映出我满头的白发,我如此想着。

      “你走!”

      我如同被刺激的野兽,倏地推开他。离锦从城墙掉下来后,我站在那一滩血肉模糊的尸首前面,不再哭闹,冷漠的神情如同深冬夜幕所降下的冰霜。

      晓是没料到我会有如此极激烈的反应,辞慕被我推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而我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连眼都不眨。

      “辞慕,放我走,或者你走。”我就像感觉不到手指的痛楚,转而坐在石桌旁继续弹琴,唯恐离锦无法听到我的琴音,而错过。

      琴声再度响起,眼前那刺目的明黄并但没有离开,反倒再度走到我跟前。琴声撕裂,心烦意乱的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意。我终是拔出腰间的剑指向辞慕:“离锦哥哥他亲口告诉我,他不会再与你为敌。他已经为我放弃一切,准备回迷踪谷,你为何……为何还要杀他?辞慕,你可知,你杀的不是他,你杀的是我!”

      “那么……你要杀我吗?”不顾架在他脖颈上的利刃,辞慕缓缓朝我伸出手。他目光宠溺的摸着我的发顶,好似那把横在我和他之间的短剑并不存在。

      利刃划破他的皮肤,一丝殷红的鲜血淌过他白皙的脖颈,让我的手不由一颤。就在我失神的这一瞬,辞慕随即打断我的剑,再次将我紧陷入他怀中。

      “梓栖,你相信朕吗?朕没有想过真正要杀他。”

      看着随风飘落的残花,我浑身冰冷而又僵硬。过去辞慕对我只称“我”,可现在我却和其他人一样,只是他眼中的附属品。

      我紧紧攥着拳头横在他的胸膛和我之间:“如果我不再这世上,你会活下去,继续做这楚国的皇帝吗?”

      辞慕黯然心碎的目光落在我青筋暴露的拳头上,最后他只是一声轻叹:“梓栖,现在你的心里还有我的位置吗?你并不相信我。”

      ……………………

      江南水乡,渔歌唱晚。破开艳美的荷花,我身着一袭自己看不出颜色的红衣,坐在船头。

      “凤姐姐,你弹的琴声真好听,不过这首曲子你已经连续弹了三个月。换一首成吗?”突然从西湖中冒出来的紫雨将莲藕扔到船上,笑盈盈地说。

      夕阳的余辉笼罩在七弦琴上,我扬起一抹笑道:“凤姐姐不会弹别的,只会弹这一曲。还要听吗?”

      “就只会这一曲啊。”紫雨有些遗憾地拨开贴在她脸上的湿发,露出一张稚嫩的小脸,却又点头如捣蒜:“凤姐姐弹的曲好听,就算单单只听这一首也不会腻。”

      望向紫雨,我勾起一抹狡黠道:“既然听不腻,那我早上也弹,中午也弹,晚上还弹如何?”

      “凤姐姐,好可怕。”

      紫雨随即一个激灵,扔下话,又钻入水中。

      厄……可怕?

      我缓缓低头看向自己印在碧波上的倒影。我从不知红色到底是何颜色,但四弟曾说红色是最妖魅的颜色。倒影中的我一头白发,又着红衣,这活脱脱像是白水公子话本中说描绘的女鬼。女鬼又如何,我凤梓栖并不在乎。

      我随即仰身躺在床头上,望向天边嫣红的云彩笑得惨淡。

      三个月前,在辞慕放我离开皇宫后,我并未回恶人谷。我凤梓栖敢做很多事,却不敢在去面对离锦曾经呆过的地方。我没有拼尽我所有力气去为他的死去找辞慕报仇,我已经无颜再见他的亡魂。于是乎我便随意上了艘船,来到江南。

      大悲之后,我发现自己竟然不再晕船。

      “凤姐姐,看我捉到的肥鲶鱼。”待紫雨再度从水中冒起来的时候,一支利箭突然朝着我的方向射来。我唇角扬起一抹笑,并没有躲开。别说这支利箭染有剧毒,就算是一支普通的剑,只要我不躲,从我脑中射穿而过亦是致命。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原本天真无邪的紫雨突然神情一变,水灵的黑眸中突然出现她这个年纪遇事不该具备的沉着。

      利箭在射穿我头颅之前,被紫雨用鲶鱼打入水中。

      “凤姐姐,你可还好?”下一瞬,紫雨眼中的沉着转而被惊慌失措所取代。

      她装傻,然我并不在乎她继续装傻?并不在乎她是辞慕派来的人。

      毕竟……这世间已没有我可以在乎的东西,那怕是我的命。

      我扬起笑朝她伸出手:“我没事。紫雨可是被吓到,来姐姐怀里抱抱,姐姐晚上做好吃的鱼羹你给吃好不好?”我拍了拍她被吓傻的脸蛋,随即一头栽进湖水中。

      “凤姐姐……”

      紫雨紧张地唤道,也跟着我潜入水中,看着我捉鲶鱼。

      “凤姐姐,你真的要下厨?”回到竹屋后,紫雨抱着怀里的鲶鱼,抽了抽嘴角。还记得上次我突然起了兴致,想做一道红烧乳鸽来吃,可我最后烧了半个厨房,被呛得满脸流泪却将乳鸽烧成了黑炭。

      紫雨是我在坐来江南的大船上捡到的。那时她溺水江中,被人捞上来后,见她脸色死灰,毫无生气,便有人又叫着说把她再扔回到江中。那时触摸到她微弱的心跳,我便救了她一命。不想紫雨醒来就跟尾巴一样跟着我这一“恩人”,我去哪儿,她去哪儿。我不会做饭烧菜,然而紫雨却把这些事情做得很好,与其说我救她,不如说她将我照顾得很好。

      我摸着她因为害怕被我毒死而扬起的脑袋:“术业有专攻,我只是擅长做鱼羹,而不擅长红烧乳鸽而已。”

      在看到厨房依旧尚存,和我端在手中色香味俱全的鱼羹时,她流露在脸上的震惊难掩。

      “多喝点,你还在长身体。”我捏了捏她皮肤黝黑的脸颊,转而抱起一坛梨花白走出竹屋。

      “凤姐姐……你又不吃饭啊。”

      听到身后紫雨娇嗔的声音,我拂袖道:“凤姐姐喝酒也能饱。”

      月上中天,我醉卧山头,望向天边的明月,脑中不时闪过离锦在恶人谷中坐在窗边弄炸药,抑或是他在迷踪谷中拨弄丝竹的画面。

      我猛地往自己腹中灌酒,笑得痴傻,唯有一醉之后,我才能看到我的离锦哥哥。

      寒风阵阵,我时醉时醒,浑浑噩噩。然而一声鸣叫,却让我倏地睁大双眸。在看到盘旋在朗月旁的雄鹰时,我彻底清醒过来。

      “这是……离锦哥哥养的鹰。”害怕看得不够仔细,我揉了揉眼,起身朝着雄鹰的方向追去。

      不慎被枯枝绊倒在地上,不顾沾在脸上,身上的污泥,害怕这雄鹰眨眼消失不见,我哪里还会去在意被树枝划破的衣裙。

      夜如浓墨,明月高挂。

      我站在坟山之上,看到那一抹穿梭在墓地中的黑影,我浑身的血液好似在这一刻凝结。

      “离锦哥哥……”我张了张嘴,害怕这一切不过是我酒醉之后产生的幻觉。我僵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就连呼吸也不敢。

      然,那熟悉的黑影,那即便是化成灰我也能够认出来的黑影,却依旧埋头于坟山,拿起那祭拜死人用的埋头塞进嘴里。

      盘旋在天上的雄鹰突然落在他的肩头,发出心痛的闷声。

      我狠狠朝自己大腿上拧了一把,在听我因吃痛而抽气的声音时,那黑影抬头看向浑身是泥的我,就像是害怕有人抢他的吃食,他随即将所有的馒头塞入胸前,拔腿就跑。

      我愣愣地看向他一拨一拐匆忙离去的身影,将唇咬出血来也不自知。

      我的离锦哥哥不管是戴着人皮面具,在恶人谷中时,还是以真面目相见,在迷踪谷时,他都是最优雅的,无人能及。刚才那衣衫褴褛,落魄残疾的男人绝不会是我的离锦哥哥,绝不会……

      我虽这般在心中拒绝着,但却还是拼命地朝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你别跟着我,我没东西给你。”雨不能遮盖的破庙内,男人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吃剩下的半个馒头,凌乱的发丝挡住他大半张脸。

      我抑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缓缓蹲下身,就像离锦曾经在月下朝我伸出手时那样微笑着缓缓伸出手:“这里还有,我并没有像跟你抢。你……是谁?”

      男人打量着我,眼中满是警惕,随之倏地抢过我手中的馒头,转而放在墙脚藏好。

      看到他蹲在墙脚边,用一种小心翼翼的眼神打量着我,我的肺腑中不由溢满苦涩。

      “你……你的嘴在流血。”

      “是吗?”我笑问道,脸上的笑却比庙外的朗月更加明艳。

      晓是不曾料到我会有如此反应。此时比起他,我的模样亦是好不到哪里,满头白发凌乱,浑身是泥,唇上还带着鲜血。见神情一怔,随即点头,我又问道:“你怕吗?”

      男人皱眉想了想道:“你给我馒头,你……是好人,我不怕。”

      “我给你吃不完的馒头,你可愿跟我走?”抑制住想要扑上去紧抱住离锦的冲动,我眼中满是伤痛。曾经他易容在我身边二十年,在以上官辰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没认出来。我后悔得恨不得把自己揍成猪头。同样的错,我绝不会再犯第二次。除去他的脸,就算不去检查他背上的那道被三妹打出来的鞭痕,他的眼睛,他身影,他的声音,我都不会认错。

      他就是我的离锦哥哥没错。

      “你……真的可以每天给我馒头吃吗?”离锦用疑惑地目光打量着我。

      我连连点头,笑容是哭,亦是甜:“除了馒头之外,我每天给你做最爱吃的银鱼羹好不好?”我缓缓伸出颤抖的手,去擦拭离锦脸上的污泥。

      离锦的目光突然一怔,瞪大双眼看着我。

      心中翻涌的酸楚让我无声落下泪来。唯有天知道,那日离锦中箭从城墙上摔下来的时候,我曾跪在那一滩容貌难辨的尸首面前默默向上苍祈求,我宁可用自己的生命来换离锦的命。见他发呆,我再次哽咽着问道:“你愿随我走吗?”

      “啪”的一声,离锦拍开我的手,连忙跳开,跑到我身后的位置。“你是谁?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是谁?

      从离锦看到我拔腿就跑的那一刻起,我便知离锦已经不记得我。

      但在他问出这一句话时,我的心不由抽痛。

      他是这世间最在意我的人。

      他怎么可以忘了我!

      见离锦用头发挡住脏兮兮的脸,只是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再次戒备地卡着我。我笑得极是心痛地反问道:“你不相信我?”

      “三更半夜跑来坟头跟我抢馒头的人,你叫我如何信你?”

      “我不是来跟你抢馒头的。你看,我不是把馒头都给你了吗。”

      “那你跑来做什么的?”

      “我是来寻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

      离锦狭长的黑眸闪过一抹难以理解地情绪,他一手抓着馒头,一手挠着乱糟糟的头发,甚是不解地问:“何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离锦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那时我只道他是因为害怕这个“陌生”的我,却并未多想。

      “就是……离了他,这天便塌了。我曾经以为,我此生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生儿育女,携手至白头。不想,我到最后竟然做不到。后来我为了别的男人把他给弄丢了,我以为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让我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分明在乎得不得了,却还不自知。”我突然抬起头,望向可以透过残瓦看到星空的屋顶,扬起一抹比漫天星辰更加耀眼的笑:“我以为自己此生除了在梦里再也见不着他,却不想老天爷竟给我机会,让我有纠正自己错误的机会。”

      离锦的声音不似刚才那般紧张,甚至有些沙哑:“那你找到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吗?”

      除了眼睛之外,我看不到他脸部的表情。他是……在同情我吗?看我又哭又笑转而又沮丧。

      我摇头叹息道:“若是找到的话,又怎会在墓地遇到你。”

      离锦这才拍了拍胸口,长松一口气:“原来你真不是来和我抢馒头的。”

      我点头,再度望向他:“所以你愿意跟我走吗?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真的?”

      “不信,我们拉钩。”我伸出小拇指笑道。

      曾经在恶人谷中,总是离锦拉钩答应我“小小的”要求。现如今风水轮流转,换我来满足离锦。别说这两枚铜板,买五送一的馒头,就算是天边遥不可及的星辰,只要离锦说要,我也会想办法替他摘下来。谁让他曾经拉钩答应我,他会把我当做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既然他做得到,我亦是做得到。但我那时还未不明白,真正爱一个人,无所谓答应拉钩与否,因为所有的动作都是心使然之。

      我不知离锦为何还活着,但只要他活着我便别无所求。所有在我苦口婆心用馒头为饵的劝说下,离锦终于答应跟我走,跟我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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