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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林丹墨跟着竹子去吃火锅。
      火锅店在她们两个共同的母校西京大学附近,林丹墨一度是那里的常客,毕业之后就再也没去过。竹子问她想吃什么,林丹墨忽然就想起这家火锅店来了,非吵着要吃。
      结果两个人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去吃火锅。其实她们公司离西京大学并不很远,只是半路遇上堵车。北三环就是这样,一到上下班高峰就堵,没有一天不堵的,根本不能走。
      车里开着空凋,可是空气依旧不好,林丹墨窝在副驾驶座上直难受。她从小就有晕车的毛病,一上车就吐。上大学之后有一段时间天天挤公交车,终于习惯了公交车上汽油的味道和颠簸的引擎,可是仍旧坐不得汽车,出租车还好,越是高档的轿车越坐不得,奇怪得很。
      她还很清楚的记得从巴沟村回她们学校坐车得一个多小时。302路永远没有座位,当然也不可能有人会给她让座,她就只好站着,一路站回学校。有时候太累,甚至能在车上站着睡着。就这样治好了晕车的老毛病,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段日子叫做修炼也好,叫做磨难也行,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辛苦,简直不像她自己。

      红彤彤的一层红油铺在面上,辣椒和花椒在波涛中翻腾跳跃,映得人脸都红了,连蒸腾起来的雾气都是辣的。林丹墨不怕,她是四川人,自号辣椒虫。竹子更是激动,重庆妹子怕不辣,离了辣椒就活不下去。
      她们两个平时在人前装得端庄娴雅,这个时候就原形毕露,只恨不能更酣畅淋漓。林丹墨脱了外套,高高的挽起两只袖子,站起来往锅里加菜。竹子匆忙捞起一夹羊肉塞到嘴巴里,举着筷子指手画脚:“你慢点加,汤都溅到我的衣服上了,你给我洗呀。哎哎,我要吃平菇,你多加点……”
      她们点了很多菜,吃到最后剩下不少。竹子本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原则,一面打着饱嗝一面往林丹墨的碗里不停的夹菜。
      林丹墨又泪了:“姐姐你想撑死我呀。”
      竹子一脸理所当然:“反正撑死了你也不能撑死我。”
      最后两个人一共吃了将近两百块钱,其中至少有一半的菜还在盘子里装着根本没下锅,奢侈浪费到了极点。
      捧着圆滚滚的肚子从火锅店里面出来,竹子问:“吃饱了是不是好多了?”
      林丹墨欲哭无泪:“这饭吃得我难过死了。”
      她的意思是吃太多,撑得胃难受,结果竹子误会她心里的结解不开,又强行拉她去后海泡吧,借酒浇愁。

      林丹墨恨死竹子的馊主意,从来只听说过“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她明明没什么事,硬是让竹子给招惹成怨妇状。
      后海的酒吧因为专做外国人的生意,都颇有格调,且极尽个性张扬之能事,是那种林丹墨不怎么喜欢,也厌恶不起来的场合。
      林丹墨下定决心今天要放肆一回,坐下来,先点一杯伏特加。
      竹子替她挡了,说:“你喝扎啤就行了。”
      又点威士忌,还是不让喝。竹子再三强调:“喝酒只是做做姿态,犯不着跟自己太过不去,而且喝醉了我不管送的。”
      林丹墨一翻脸就说:“不要你送。”
      竹子说:“那你就自己睡在这儿吧,反正我不管。”
      林丹墨梗着脖子还想说话,却自己被自己噎住了。她想要是真喝醉了,大概也就只能睡在这里,没有人会来接她。徐明晓?想都不要想,他今天有饭局,殷妖精又在场,不被灌成死猪才怪了。他不会喝酒,和她一样,都是沾不得酒的。他或者连她都不如,好赖她有一段时间还被誉为“千杯不醉”。真是千杯不醉,越喝越清醒,她倒是想醉,借酒浇愁,趁着醉意发个疯什么的,过后也没人会跟她计较,结果偏偏连醉的机会也不给她,只能愁更愁。
      可是现在不行了,早过了那个时候了。现在随便舔舔啤酒沫子,说话就不利索了。眼前的一切都晃悠起来,像她这个人一样,飘飘忽忽,升仙似的。
      林丹墨觉得自己的大脑还残存着一线清醒,就是小脑全面投降,语言中枢也沦陷了。她大着舌头说:“酒真是个好东西,竹子,我要谢谢你。你对我真好,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对我好了,就剩下你。我这么傻你还对我这么好,你太好了,你是一个好人。你知道我有多傻吗?我告诉你啊,我傻,我真傻,我太傻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
      林丹墨本来就摇摇晃晃的坐不住,说着说着更是一下倒在吧台上了。竹子一着急,想去拉她,没想到林丹墨卧在那儿开始倒山西话:“额错咧,额真滴错咧,额从一开始就不该嫁到这儿来,额不嫁到这儿来,额滴夫君就不会死,额滴夫君不死,额就不会沦落到这个伤心的地方……”
      竹子伸出的援手半路生生转为降龙十八掌,一把推在她的肩上:“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喂,同学你是真喝醉了还是玩儿我呢?”
      林丹墨当然是喝醉了。她手一撑,从吧台上爬起来,微仰起脸,半眯着眼四下一扫。她的眼睛本来又圆又大,这会儿眯成一条缝,被酒吧屋顶上的灯光一照,漆黑的眸子里只透出两点迷离的光,瞅得竹子背上直发凉。她们两个算是十分亲近的闺中密友,自认对彼此了解颇为深刻,可是竹子从来没见过林丹墨这个样子,直觉不好,很不好。
      果然,林丹墨把周围巡视了一圈,收回目光,没头没脑的喊了一句:“张珩……”
      然后她就在竹子错愕的眼神中开始笑,先是“嘿嘿嘿嘿”的偷笑,到最后变成“哈哈哈哈”的放声大笑。
      竹子真被她给吓坏了,后悔带她来酒吧:“同学,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
      林丹墨只管自己说下去:“张珩!张珩!张珩!你这坏蛋,你这大坏蛋!你还回来做什么呀!你走就走吧,还回来做什么!你早不回来,我都快忘了你了,你回来了!你晚不回来,我就要和徐明晓结婚了,你回来了!你这坏蛋!我恨死你了!”
      最后一句说得声嘶力竭,林丹墨的嗓子不舒服到极点,一伸手把啤酒杯子捞过来,咕噜咕噜灌下半杯去,又开始往竹子脸上喷酒气:“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你们没一个好人,你们都是大坏蛋。你是大坏蛋,徐明晓是大坏蛋,顾北雅这坏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呜呜呜呜……”
      竹子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把林丹墨低垂的头搬起来,问她:“你说的张珩到底是谁?”
      林丹墨随口答:“姐姐你不认识。”
      竹子不信,又问:“是不是西京大学电子系02级的那个张珩?”
      林丹墨一咧嘴笑了:“原来姐姐你认识呀,不早说,就是他,嘿嘿,嘿嘿嘿嘿……”
      竹子松开手,感慨道:“这世界真小,走来走去,遇到的全是熟人。”

      林丹墨半夜醒来,口渴得要命,可是又不想动,使劲吞了两下唾沫,翻个身抱住枕头就又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响,“笃笃笃”,“笃笃笃”,很有规律的,三下又三下,像是一只很有礼貌的小啄木鸟在轻轻啄着木头。
      唔……烦死人了!林丹墨伸手在床头柜上摸来摸去,心想这破闹钟躲哪儿去了,一定要找出来关掉!还没等她找到,那声音就停了,林丹墨于是把手收回来,裹着被子继续睡。
      可是睡不着。翻来覆去的,越是想睡越睡不着。刚才那个声音,反复的响起来,脑袋里面有一把小小的锤子在不停的敲啊敲,“笃笃笃”,“笃笃笃”。疼,从脑仁里疼出来。而且越来越渴,渴得都快死过去了。
      没办法,只好挣扎着爬起来去找水喝。她没有开灯,梦游一样,打开门,走出去。在走廊上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脚,一下失去平衡摔倒,膝盖磕在地上,疼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醒了醒了,这下彻底醒了。
      林丹墨艰难的爬起来,摸索着去开灯。灯光訇然散落,刺得眼睛出现短暂的失明症状,好不容易适应了光亮,才看清是徐明晓躺在地上。
      也不能说是躺,徐明晓是坐在地上,半边身子靠在她房间门旁边的墙上。他应该没有醉死,至少一只手还悬停在半空中。
      这个画面很诡异,大半夜的他喝醉了酒回来,竟然不回自己的房间睡觉,而是坐在她的房间门口。他想干什么?
      徐明晓没有睁开眼睛,悬着的那只手无意识的在空中摆动,正对这林丹墨房间门的位置,一二三,一二三,三下又三下。他是在敲门?
      林丹墨有点怔了,她想起来她的房间里并没有闹钟,那只有啄木鸟铃声的小闹钟已经坏掉好多年了,她再也没有买新的闹钟,因为明知道不可能买到一模一样的。就算一模一样,也不是原来那只了。

      徐明晓还在敲着那扇虚空的门,最后一下敲得太重,手臂挥出去,身体也随即失去平衡,林丹墨在一旁扶之不及,心想这下可要摔着了。他却自己稳住了,手一撑地,身子直起来,人也好像精神了一些,抬起头来四下看看,终于将目光聚焦在林丹墨身上,他于是笑起来,喊她:“丹丹。”
      这一句,直喊到林丹墨心里去。从小他就这么喊她:“丹丹,丹丹……”熟悉的,亲昵的,宠溺的,与众不同的……好多感情就跟和面团似的揉在这两个字里面,慢慢发酵,产生奇妙的化学变化。“丹丹”,这世上有多少人这么叫她,有多少人被别人这么叫,太平凡了。可是他不一样,他一叫她,她就不行了,镜头好像一下就拉回到很小很小的时候,一切都淡去了,心里面满满的全是柔软的感情。
      “丹丹。”徐明晓又叫她。他的酒品其实也不怎么好,很林丹墨一样,喝醉了酒就孩子气得不行,缠起人来不管不顾的。
      “我在。你到底喝了多少,醉成这样。”林丹墨的声音软下来。
      “我没醉,真的,就喝了一点,不信你闻闻,嘴里都没有酒气……”徐明晓像所有喝醉的人一样不肯承认自己醉了。
      “是是是,没醉没醉。自己能站起来吗?来,扶着我,哎,你怎么那么沉……”林丹墨抬起徐明晓的一只手臂搁在自己肩上,勉力把他架起来。
      “丹丹,不要走。”
      “我没走,我扶着你呢,你还能不能走?哎,不是那边,去客厅。”
      林丹墨费了老大的劲才把徐明晓弄到沙发上安顿好,累得她腰酸背痛,还出了一身汗。她这会儿头虽然还疼着,酒却是醒了,本来她也就没喝多少。回头看看四仰八叉躺得正舒服的徐明晓,禁不住叹了口气,心想:还是醉了好呀,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了,多幸福。醒着太痛苦,想忘的忘不掉,隔三差五的给自己找别扭,想不痛苦都难,还得去照顾那些醉了的人,更痛苦。
      一时半会儿是睡不了了,林丹墨想去厨房泡壶酽茶来醒醒酒,刚一转身,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徐明晓一把捉住了手,他扣命门似的把她的手腕捏得紧紧的:“丹丹,你不要走。”
      又是这一句!林丹墨无语了,她一面掰开徐明晓的手指,一面轻声哄他:“我就去泡个茶,马上回来。”
      “你不要走。”徐明晓松开她的手腕,双臂一环,又搂住了她的腰。他像个孩子一样把脸贴在她的背上,只是喃喃不已:“你不要走,不要走……”
      “好好好,我不走。”喝醉的人怎么这么难伺候!
      “你骗人。你不许走。”徐明晓只是把林丹墨搂得更紧。
      “别闹了!你放手,哎,你松手行不行,你重死了,勒得我都喘不过气了!”林丹墨被磨得失去耐性,声色也疾厉起来。
      终于从徐明晓的手里挣脱出来,林丹墨来到厨房。打开橱柜,一溜摆得整整齐齐的瓶瓶罐罐,有龙井、毛峰、普洱等等,好多种茶叶。因为她爱喝奶茶,有时候也自己做了来喝,所以不管去哪里,总是买了茶叶带回来,她买,徐明晓也买,不知不觉就存了好多。最后选了苦丁,还是去年顾北雅送的,味道太重,太苦,不适合做奶茶,就一直放着没动,正好拿出来酽酽的泡上一壶醒酒茶。
      新沏的茶,太烫,林丹墨倒出一杯来晾着,她自己则捧了一喝奶茶慢慢吮吸。唔,她可不能喝酽茶,一会儿还要睡觉的。至于徐明晓,管不了那么多了,先醒了他的酒再说。
      “丹丹。”徐明晓不肯放过她。
      “嗯。”林丹墨随口答应着。
      “你笑一个。”
      这是什么要求!林丹墨伸出手去摸徐明晓的额头:“你没病吧?”
      “丹丹,你笑起来真好看,可是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久没笑过了?”
      有吗?林丹墨从来没注意过这个问题。
      “你不快乐,一点都不快乐,跟我在一起之后你就没高兴过,你连笑都是装出来的,我看着都觉得难过。是我的错,我没用,连你的笑容都留不住,我他妈还有什么资格说要给你幸福!
      “我太失败了,我连张珩都不如。我嫉妒他,你知道吗,我嫉妒他!我看见你在他面前笑我就嫉妒得恨不得杀了他才好!他走了,真好,可是我有时候竟然宁愿他没有走!他走之后,你就再也没有笑过。你的笑都是装出来的,比哭还难看,比哭还难受,真的。
      “从前你们分开,是因为他不能给你幸福。可是如果有一天他回来了,他可以给你幸福了,我该怎么办?我或许应该放你走。可是我做不到!我想说我也可以给你幸福,我用尽了全力来爱你,可是我连你的笑容都留不住!我该怎么办?
      “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总有一天,到时候你就会跟他走了。我不敢想,我连想想都害怕,我只能一天一天的挨着,挨一天是一天。每天早晨我醒来就担心,今天你还在不在。每天晚上我都庆幸,今天你没有走。这种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丹丹,我们别再互相折磨了,我们做一个了断吧。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你给我机会让我给你幸福,如果还是不行,我就彻底的死心,我放开手让你去找可以给你幸福的人,好不好?”
      这样长的一段话,徐明晓反反复复絮絮叨叨的终于说完。
      林丹墨无言以对,她甚至都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可以给她幸福的人?是谁呢?张珩吗?他是那个可以给她幸福的人?他真的知道她想要的幸福是什么样的吗?
      幸福,多么遥远又陌生的一个词。她或者曾经拥有过,可是又被人生生夺走,经历过那样撕心裂肺的痛之后,她以为自己已经失去幸福的能力了。
      一个女人,最大的聪明不是嫁给自己最爱的那个人,而是选择嫁给最爱自己的那个人。她已经有了一个徐明晓。他爱她,用尽全力来爱她,他要给她幸福。她还想要什么呢?她还能奢求什么呢?太贪心的结果是什么也得不到,这个道理当她还在看童话书的时候就已经懂得了。
      她已经发誓要把张珩忘掉了,就算他是埋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她也要下狠心将他拔出来!因为,她不能再等他了,她再也等不了他了。日复一日,她等着他,多少次,她都以为自己等不下去了。她那样孤单,无助,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她只有他,他明明知道她只有他,她什么都不要,她只要他,他却离开了她,他就那样离开了她,决绝的,没有回过头。
      深夜里,在梦里见到他,说了好多好多话,开心的,难过的,想念的,埋怨的,一句一句的,说给他听。他听着,微笑的听着,到最后也没有说出那一句:“你等我。”
      他都没让她等过他,她还在等什么啊!
      终于哭醒过来,他果然不在,明明知道是梦,可还是会伤心流泪。他承诺过要给她幸福,可是幸福在哪里?她看不到,她的幸福已经跟着他远去了,千山万水,中间隔着长了翅膀也飞不过去的汪洋大海!
      终于,她等不了了,她下定决心不再等了。她要把自己从过去中解救出来,她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谁都靠不住,她只有她自己。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曾经鲜血淋漓的伤口愈合了,连痂也掉了,只留下淡淡的一条疤痕。她想自己终于好了,她想自己总算做到了,她想张珩回来了又怎么样?不过是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他根本连她要的幸福是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资格说要给她幸福!
      她不能再给他机会来打搅自己的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她要好好的活下去,不是为了谁,就为了她自己。
      她知道受伤的滋味是什么,她自己就已经遍体鳞伤,所以她实在不忍心再去伤害徐明晓。他那样爱她,她怎么能够去伤害他?她想起来,自己也曾经下定决心,不管怎样,都要让他高兴一点,只是她忘记了。徐明晓要她给他一个机会,其实她更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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