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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重逢 ...

  •   齐优发现自己像是没法拒绝陆铭似的,不管是帮他买伞,还是和他吃饭。不过若是扯谎自己要上班,保不齐这人会再次光临。
      “所以你现在住在酒店?”齐优左手拿叉右手执刀,将盘子里的披萨切下来一小块,放进嘴里不出声地咀嚼着。必胜客的超级至尊,印象里一直很好吃。
      “对。这两天到处在面试,没什么时间。明后天周末,我再去找找房子。”陆铭刚啃完一只鸡翅,将沾满油的拇指和食指放进嘴里嘬了嘬。齐优看他一身西装革履却做出这么孩子气的动作,不由莞尔。
      “看好什么地段了?租还是买?”
      “先租吧,不知道会在K市呆多久。地方嘛,就你们商场那附近,我觉得挺好。又有地铁,交通还方便。”
      齐优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这陆铭算是缠上自己了。转念又想,他嘴上叫自己齐优,心里肯定还是觉得自己就是林悦优。不过他都这么执念地找了四年多了,一时半会儿放不下,倒也是人之常情。
      “那附近租金可不便宜啊。”
      “地方好么,贵点也正常。”陆铭吃饱喝足,用餐巾纸擦擦嘴,又拿湿纸巾将手上的油擦干净,叫了服务员来买单。齐优赶紧放下刀叉,翻出钱包要AA,被陆铭递出的信用卡抢了先。
      “说好了我请。”陆铭双手交叉撑着下巴,又把话题扯回去,“你呢?也是租的房子?”
      “哦没,我家在这儿。”
      “和父母住?”
      “不,一个人。”
      陆铭挑了挑眉,似是有点诧异她的坦诚:“女孩子自己一个人住,挺辛苦吧?”
      “还好,习惯了。”齐优轻轻皱了皱眉。
      “父母不在K市么?”
      “我小时候他们就走了。车祸。”
      陆铭先是惊讶,继而目光中流露出真诚的歉意:“抱歉。”
      齐优摇摇头:“没事。应该是还小时候的事了,我都不太记得。”
      事实上,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记性不怎么好。近两三年前发生的事情,现在想来都有些残缺,何况是更早时候的。但按常理来说,父母过世这样的大事,应该会印象深刻才对,怎么会不太记得呢?
      怎么可以不太记得呢?
      “真的没事?”回过神,陆铭正看着自己,一脸关切。
      心里有种无解而委屈的自责感想要发泄,却无从说起。话到嘴边却是没头没脑的一句:“陆铭,你看,我连这种事情都记不得。”
      陆铭一怔,右手隔着桌子伸过去,轻轻握住齐优的左手腕:“没关系。记不得也不是你的错。”
      齐优神色淡然地看了他的手一眼。陆铭稍作迟疑,便把手放开。
      “所以也许,我是你要找的人,但是我真的想不……”
      “做你自己就好。如果你认为你是齐优,那你就是。”陆铭打断她。他看着齐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语调温柔,“过去的事,会让你难过的话,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想,你父母肯定也希望你活得开开心心的,对吗?”
      齐优忽然就有些感激陆铭。因为这一刻,她觉得他看的就是她,关心的就是她,而不是他脑海里那个她怎样也想不起来的林悦优。
      于是她回望着陆铭的眼睛笑了笑,趁对方有点愣神,双手轻推桌沿站起身,又飞快地将裙子上的褶皱捋顺。
      “我也吃饱了,我们到外面走走吧,消消食。”
      “好。”陆铭也微笑着站起来,绕到她身边,走到她前面帮她开门。

      餐厅外面是一个面积不算小的喷泉广场,很多小孩子正开心地玩着滑板车或轮滑;家长们则三三两两坐在长椅上拉家常,保持自家孩子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推着婴儿车的新父母一边慢慢走着,一边不时地弯下腰来哄小宝宝;还有些小情侣成双成对地依偎着坐在喷泉旁,或是手牵着手绕着广场散步;广场东面的一角,有一群老人在跟着音乐跳健身舞,远远看过去很是精神。
      前几天刚下过雨,所以这一晚天气格外晴好。云层稀薄,一弯明月挂在如墨的夜空中,黯淡了点点星光。微凉的夜风轻拂,雨后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齐优双肩向后伸展,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顿时感觉整个人都舒畅了许多。
      两人颇有默契地都没怎么说话,只是一起慢悠悠地向前走着。齐优仰着头看月亮;陆铭侧着脸,视线转过广场上的人,又落在齐优身上。齐优很瘦。黑色的长发过肩,随风轻扬。一瞬间,陆铭有种错觉,好像齐优下一刻就会乘风而去,去到一个自己再找四年七个月零十一天,也未必能找得到的地方。
      他犹豫着,再次伸出手,想要去牵住她的。
      这时,一个洪亮的女声在二人耳边响起:“哎,优优?”
      陆铭几乎是立刻将手收了回去,表情是显而易见的沮丧。
      齐优被吓了一跳,茫然转头,只见一个女人神情激动地朝自己快步走来。那女人烫了一头时髦的梨花卷,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和人字拖,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看起来十分面善。
      女人走近了,仔细看了看她,愈发显得激动:“哎呀,优优,真的是你!”
      “你是……丁梅?梅子?”齐优眼中忽然一亮,也是盈满了笑,“你真是变样儿了啊!都差点没认出来!”
      丁梅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和齐优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好久没见,你倒没怎么变。什么时候回来K市的?怎么我们都不知道?”
      “回来?”
      “对啊。你不是初中毕业后就跟你爸妈搬到A市了么?后来就再没联系上你。你现在住哪儿呢?还住会展路东苑?”
      “嗯,对。”齐优忽地感觉夜风有点凉,勉强保持着笑容,接了丁梅刚才的话往下说:“那时候不是还都没手机么,哪像现在,科技这么发达。”
      “是哦,没看大家都管iPhone叫‘爱疯’么,疯大街了都。”丁梅皱皱鼻子,“哎,优优你手机号给我下,啊对还有微信。你用不用微信的啊?咱们班前几天正好建了个微信群,好多老同学在里面,还商量说什么时候出来聚会呢。哎呀,咱俩碰这面可真是时候!”
      听着丁梅感慨着扯开了话题,齐优刚刚绷紧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放松下来。两人交换了手机号和微信号,丁梅才注意到齐优旁边正站在原地专心研究地砖的陆铭。
      “优优,你朋友啊?”
      齐优不太确定丁梅所谓的“朋友”具体是什么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他叫陆铭。陆铭,这是我初中同学,丁梅。”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丁梅接到家里的电话,就回去了。临走前,她还特地跟齐优说,同学聚会可以“带家属”。齐优登时觉得耳根发热,半天都不敢抬头看陆铭。
      还是陆铭先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你以前搬去过别的城市?”
      齐优觉得那种后背发凉的感觉又回来了,不禁打了个寒颤。陆铭马上将拎在手里的西装外套披到她肩上:“天晚了,露重,我送你回去吧。”
      齐优第一反应是将外套还给他,想了想还是接受了对方的体贴,道了声谢。两人一道离开广场,上了过街天桥,慢慢往齐优家走。

      天桥下是川流不息的车辆,远远看去像是流动的灯河,三分喧嚣,七分迷离。主路两旁的路灯很亮,映出桥上来往的行人影影绰绰。
      齐优蓦地开口:“我不记得我搬过家。”
      “嗯。”陆铭在一旁低声应道。
      “我记得我从小到现在,一直在K市。初中和梅子一个班,高中考到省一中,大学也没去别的地方,就在K大。毕业四年了,一直在那边商场工作。”
      “嗯。”
      “但我的确很多年没见过梅子了。初中之后就没有。”
      “嗯。”
      “我父母是在我初三那年出的事。”
      “嗯。”
      “可我,可我……也不记得了。”
      齐优的嘴唇渐渐发白,身体不可抑制地轻轻打着颤。
      “你是A市来的,对吧?”
      “那我到底是谁?”
      “齐优。”陆铭稳稳地握住她细瘦的手臂,将她带到道路一旁,“齐优,你听我说。”
      齐优仰头看着他,眼神是他最怕见到的那种迷茫。
      “听我说。”陆铭的声音也跟着有点颤抖了,“人在遇到重大创伤的时候,有可能会出现暂时的失忆。你可能是因为伯父伯母出了事,太过伤心,所以不记得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你一个人住,又考到省一中,丁梅她见不到你,以为你搬家了,这也是很合理的假设。”
      “为什么是A市?林悦优,她也在……”
      “有可能,伯父伯母原本是计划带你去A市,你也和你的同学都讲了这件事。但后来他们出了事,你的同学并不知道。”
      齐优不说话了,只是表情茫然地看着陆铭,看得他心里刀绞似的痛。
      好像四年半前那一幕的完整重现。
      动作这次比思维快了一步。陆铭小心翼翼地抱住齐优,将她的头轻靠在自己肩前,感到她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而后呼吸慢慢地平复下来。
      良久,他放开她,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弯下腰去与她平视,柔声说:“齐优,回家吧,好不好?”
      齐优眼中的迷茫此时已被疲惫取代:“好。”

      齐优到家的时候,陆铭并没有主动问她要不要自己上去陪着她,而她也只是将外套还给他,并再次道了谢。在她拉最后一层窗帘的时候,陆铭仍在楼下站着,抬头望着她。齐优想了想,朝他挥挥手,而后将窗帘完全拉合。
      转身,打开吊灯,屋内又是敞亮一片。
      这一晚,从洗完澡到进入梦乡,齐优都没有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