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苍苔之公尝玉箫》妫长安

14、Chapter 14

　　强人娶妻

　　夜依舊濃重，墨一般的厚烈。

　　清冷的夜風習習，勾勒出一派森冷的肅殺之氣。山林之間只有幾聲烏鴉懶懶的怪叫，越發顯得夜的孤獨。

　　幾座孤墳突兀的映入眼簾，若不是楊大黑所指，再加上墳頭的滿滿的草編蘆葦條飛舞，壓根無人知曉這裡埋有骨骸。

　　“莫安，莫安，快出來，爹回來了，莫安？”楊大黑在掛滿蘆葦條的墳頭輕喚，不安的四處搜尋。我背著包袱，也在墳墓周圍查找。

　　片刻之後，一聲虛弱至極的應答才幽幽飄來，“爹……我在這兒。”

　　楊大黑和我聞聲，循著聲音在墳墓後面的草叢裡找到了楊大黑的兒子，一個才五歲的小孩，楊莫安。

　　楊大黑一把將兒子摟在懷裡，緊緊的擁住，撫著孩子的頭哽咽著，“孩子，爹，爹對不起你。”

　　“爹沒有……爹是世上…世上最好的爹。”孩子呼吸很輕，我生怕出啥意外，忙解下包袱，劃亮了火舌子，“快別說了，讓孩子先吃東西吧，來。”

　　我遞上白花花的饅頭，還有一些糕點。楊大黑鬆開孩子，愣愣望著我，大眼在黑夜裡格外的突兀。

　　見他不接，我以為他怕我下毒，也不氣惱，將饅頭和糕點咬一塊到自己嘴裡，一邊嚼一邊聲明，“快吃吧，不要再餓了。”

　　“小姐，小姐剛才進屋是爲了給小兒準備吃的？”楊大黑還是不接，也不讓快要流口水的孩子接，只是愣愣的。

　　“哎呀我說你個大男人怎麼這麼磨嚕禳c吃啊。”我將饅頭往孩子手裡塞，再看他手上都是泥巴，就直接往孩子嘴邊塞，“快吃。”

　　楊大黑抱著孩子一把跪倒在面前，早已泣不成聲，“謝謝小姐……小姐是恩人……莫安，……恩人，記住，小姐是咱們的恩人……”

　　孩子一臉的灰塵污漬，長睫毛下的大眼睛卻很有神，在微弱的燈光下，他看著我，沒有說話，卻接過我手裡的東西，開始吃。

　　他和我都沒有理會哭得一塌糊塗的楊大黑。他默默的吃，而我則看著他吃，令我吃驚的是，這個五歲的小男孩，沒有像一般的孩童那般狼吞虎嚥，他用自己破爛的衣衫包著饅頭，一點一點，極其安靜地吃著。

　　這一幕景象，讓我終生難忘，仿佛這不是一個流落街頭的小難民，而是一位出身不凡的小王子。

　　楊大黑終於不哭了。他寵溺的看著自己的兒子，那偉大的父愛讓他能夠閒話家常般面對我：“莫安是個好孩子，我從府裡拿回來的東西，他從不會去亂動，他幫我了很多，我不在家，他就幫我照顧老父老母，小小的年紀……唉，老天垂憐，幸好，我從府裡帶回去的飯菜他沒有吃，這孩子從小就懂事，很謙讓……”

　　我靜靜聽著，實在找不到安慰的話來，只好沒話找話，“他這名字不錯。”

　　楊大黑一聽，嘿嘿一笑，頗有些得意，“小姐有所不知，這名字是我做秀才的祖父給未出世的我起的，老母本要給我用，可老父不捨得，就一直沒用，直到這孩子出世，就給了他，想來還是祖父保佑，謝天謝地！”

　　原來是這樣。我不禁感慨，這樣也行。不由得又多看了那孩子幾眼，微光下，他仿佛超然物外，周遭的事物與他格格不入，好似神秘得不得了。

　　這樣有一搭沒一句的聊了半宿，不知不覺已經天明了。我主動要求給楊大黑的父母寫碑文，於是找了塊像樣的石頭，寫上：先考杨木，先妣苏氏之墓，儿杨大黑立。

　　離開墓地之時，天已大亮，我這才想起自己出來太久，都沒跟誰打聲招呼，九姨娘被我和楊大黑敲暈了還關在柴房。

　　這下事情有點難收拾了，但願府裡不要鬧翻天了。

　　而事實證明，我的擔憂純屬多慮。

　　剛到街上，一大群人便擁了過來，逮著她身邊的楊大黑就跑。可憐五大三粗的楊大力士也毫無招架之力，我和楊大黑的兒子莫安眼睜睜看著人高馬大的他被這群彪悍的人拎小雞一般捉走了。

　　我和楊莫安對視一眼，屁顛屁顛的追了上去。等到了地兒，楊大黑等著被人暴打，抑或是處於懵了的狀態，自己一沒錢二沒貌也沒得罪過誰，當然除了那位九太太。可大街上搶人，這著實太奇怪了。

　　於是，當我和楊莫安趕到這家大院時，莫安看到的是自個兒爹身穿大紅袍，戴著郎官帽，被押在貼大紅囍字的喜堂上，旁邊是蓋著蓋頭的新娘子，圍在四周的起哄的正是剛才搶人的那群人。

　　這就奇了怪了。

　　對我這個現代人來說，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神馬的，在電視劇小說電影名著等等證據下，都是司空見慣耳熟能詳的。搶人，不稀奇。在光天化日搶人也不稀奇。就算在光天化日搶我，還是不稀奇。可，可搶這個滿臉鬍子的魁梧大漢，长得嘛也对不太起观众，就忒稀奇了吧。

　　何況人家還是有兒子的。

　　這家人不會生的女兒是醜八怪，沒人要，就來硬的吧。我百思不得其解，可五歲的小莫安就懶得去想了，他只知道自己的爹不在自己身邊，哭著跑到楊大黑面前，抱著腿就哇哇大哭，吵著要爹。

　　楊大黑被這一哭也徹底明白咋回事，清醒過來了，當即表明：在下是有家室的人，何況還有個兒子，再說光天化日，強人娶妻，著實得給個說法。

　　坐在上首的老爺愁眉苦臉，正要辯解，哪知新娘子一把扯下蓋頭，差點把楊大黑吼暈，“誰願意嫁你這種老大粗，姑奶奶我寧願死！”

　　言罷，蓋頭一扔，直直往堂外的柱子撞去。幸而被人迅速攔了下來，而她娘也哭著喊著不活了，老爺頓時也只剩下欲哭無淚。

　　楊大黑抱著莫安，頂著一張苦瓜臉望著這一幕，被人莫名其妙的搶來，莫名其妙的要拜堂，現在又莫名其妙的被罵，真成了冤大頭。

　　我這才看清這新娘子長得極其標緻，看來也是個有氣節的女子，何以這般。

　　還是想不通！

　　好吧，不懂不通就問。於是，我很委婉的請教了這家老爺。得到了意想不到卻又合乎情理的回答：

　　天子臨到，當地知縣爲了討好皇帝，特在輕以縣搜羅秀女，但凡還未出閣的年轻女子都要獻出去給皇帝。可地球人都知道，皇宮是啥地方，比豺狼虎豹還猛，但凡知道的都不願將心肝寶貝推入火坑，於是，大夥想盡了辦法，萬般無奈之下，剛開始的那一幕便在輕以縣流行起來……

　　“原來是這樣。”楊大黑聽得仔細，這時不禁再次義憤填膺，“當今之世，真是不讓人或了，官逼民反，再這樣下去，遲早……”他說不下去，低頭輕撫懷裡的小莫安，他還有顧慮，還有責任，他不能出事啊。於是他再次抬起頭，帶著期冀的目光看向我。

　　我心下一沉，面上已然少了幾分顏色。那老爺終忍不住老淚縱橫，一時間整個喜堂充斥著哀惻的痛苦之聲，頗有諷意。

　　“這位老爺莫再哭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楊某不能幫貴小姐，但小人相信，定有人可以。”

　　老爺驚詫，抬起頭問詢，“何人？”

　　楊大黑抱著莫安走到我面前，竟撲通跪地，呼聲大起，“苔府十三小姐，我等老百姓實在走投無路，小姐您親眼所見，還望救民於水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