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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章九】知否那人心,旧恨新欢相半(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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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大半天工夫,刘郁芳和傅山等人终于找到了他们两个,而搜山的清兵也无功而返,山中渐渐变得清静,众人就在避风的山洞中多住了几天。
习武之人受伤本来是平常的事,傅山又精通医术,两个人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刘郁芳心中感激他们舍身引开追兵的情义,并不避嫌,亲自照料着他们,帮忙的韩志邦脸色却显得有些阴沉。
在养伤的日子里,众人便商议着下一步的行止。依韩志邦的想法,要回到甘肃红枪会总舵,整顿会众,准备在吴三桂造反起兵的时候,也同时起义。凌未风却马上摇头否定:“红枪会就算有鲁王的部众加盟,实力仍然不足以争夺天下。回疆飞红巾的势力又受到凖噶尔蒙古牵制,无法轻动。我看你们还要寻找可联合的力量才成。”
“凌大侠当初说我们过于胆小,不敢举事,现在又说我们力量不足。”韩志邦很不愉快地看着凌未风,“那你说个章程,我们应该怎么办?”
刘郁芳却向他作了个手势:“我觉得凌大侠说的有道理。既然吴三桂必然要反,我们索性暂时和他结盟如何?”
“吴三桂背叛大明朝廷,又引满清鞑子入关,亲手杀害桂王,刘会主身为大明鲁王部下,要和这样的人合作吗?”
面对凌未风冷冷的质疑,刘郁芳只是镇静地一笑:“要成大事,不可拘泥小节,更不能在意声名。吴三桂反清对我们有利,我们从旁协助,又有何不可?之前凌大侠和韩大哥都说过,吴三桂在民间毫无声望,他不可能成为天下之主。我们也不妨在起义过程中收揽自己的势力,到时候反戈一击,光复大明江山!”
凌未风神色一动,目光就变得炽烈起来,但马上掩饰地咳嗽一声,轻轻鼓了鼓掌:“刘会主的胸襟和胆识,真是令人可敬。如果刘会主不弃,我愿意为你做个使者,前往云南。”
“等一等,”陈家洛向凌未风瞥了一眼,“我认为这样不妥。”
“怎么?”凌未风像是没有想到他会反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陈家洛则竖起一个手指来:“大家之前都说过,吴三桂背叛旧主,首鼠两端,是个声名狼籍的小人,和这样的人结盟,无异于同流合污,不合红枪会的宗旨,这是其一。”
“那其二是什么?”
“其二,刘会主心思缜密,想先虚与委蛇,在起义中扩张力量,但吴三桂必然也会防范这一点。刘会主和韩会主几位都是光明正大的君子,和吴三桂拼这种心术,大概拼不过他,反倒可能作茧自缚,被他吃定了我们。”陈家洛一边说,一边伸出第二、第三个手指,“还有其三,如果我们和吴三桂联合,到后来反咬一口,那么背信弃义的名声就落到我们头上。我们和吴三桂还有什么两样?刘会主不计个人毁誉,这样的胸怀陈某十分佩服,但是要光复汉家山河,而不是做图谋天下的野心家,我们就不得不顾及声名,断不能为一时利益而使红枪会名誉有所污损。——这其中利害,还要请刘会主再行斟酌。”
“陈公子说得对!”傅山在一片寂静中率先拍手叫道,“郁芳,天下仁人志士都眼明心亮,看得清吴三桂的嘴脸,我们何必自污,去和他求合作呢!我久闻李来亨在川中有一支人马,名叫‘夔东十三家军’,一直跟清廷周旋。李来亨虽然是李自成的后人,但其父已经归顺大明后裔,一力对抗满洲鞑子,红枪会要是能跟他联手,岂不是好过去给吴三桂当杀人刀!”
刘郁芳沉吟了片刻,就点了点头:“好,那么我们即刻入川,去拜访这位李来亨!”
“我还是去云南,”凌未风却马上接着说,“吴三桂的具体情形需要探明。既然刘会主前往四川,我得到确切消息后也很容易就能找到你。”
“从这里往云南要路过四川边境,我们何必现在就分手?”刘郁芳笑着说,“大家还是一路同行吧。”
凌未风看到她明媚的笑容,眉心突然一动,然后慢慢转过头去,不置可否。韩志邦却忍不住哼了一声:“刘会主,我们在西北的根基也不能动摇,我想回甘肃加以整顿,等待你们的好消息。”
“这样也好。”刘郁芳并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但韩志邦的神情更加阴郁,再也没说一句话,就带着部下匆匆离开。跟着易兰珠也走上前,叫了一声“凌叔叔”:“张华昭张公子还在满洲人那里,说不定被带去了北京。我想……去打探一下,也好找机会相救。”
凌未风正要说话,就觉得衣袖被人拉了一下,跟着听陈家洛笑着说:“兰珠这么大了,武功也不弱,你让她去吧。要是不放心,我就跟她一起——”
“陈大哥,你的伤还没好,别为我多担心。”易兰珠这一次坚决地摇着头,“我会谨慎行事的。”
“首要的是探清消息。如果不能相救,就别轻举妄动,等我们回来。”凌未风想了想,就叮嘱了一句。易兰珠见他答应自己独行,欢喜得拍手称是。众人定了行止,就各自收拾启程。
冒浣莲自从揭出了与满清皇室的血缘关系,在众人面前总有些不自在,傅山知道她的心情,就和她打头先行,凌未风和陈家洛伴着刘郁芳在后面,直到晚间住宿方才会合。刘郁芳被凌未风挖苦过几次,这时似乎对他产生了兴趣,时常和他攀谈,但凌未风总是淡淡地一带而过。这样走了几天,刘郁芳终于耐不住,开口问道:“我听凌大侠的口音,有些像江南人,说不定和我是同乡呢?”
“我从来没有到过江南。”凌未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陈家洛一怔,想起飞红巾曾经说过,凌未风的原籍正是江南,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矢口否认。刘郁芳却像没听见一般,继续问:“那你到西北多少年了?”
“十六年。”凌未风脱口回答,马上又闭紧了嘴唇。但刘郁芳已经抓住了他的话缝,就像随意闲聊一样笑着说:“凌大侠的武功这么好,有谁能伤得了你,还伤在脸上?要不然,你一定是个相貌英俊的人,哪会三十二岁了还孑然一身!”
“三十二岁?”陈家洛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他从来没打听过凌未风的年龄,没想到刘郁芳这个初会者反而知道得这么详细。刘郁芳脸红了一下,低声说:“我也是随口猜的。”
“我刚到天山脚下就碰到了一个仇家,那时候武功不行,被他砍在脸上,差点送了命。”凌未风的语气冷冷的,像在说无关紧要的事,“幸好我师父出现,把我救回山上。反正我原来相貌不怎么好看,我对这伤也不是很在意。”
刘郁芳沉默了一阵,突然提高了声音笑道:“我有些累啦!休息一会儿好不好?”说着也不管别人是否同意,就走到路边坐下。凌未风无奈地跟过去,坐得离她远了一些。但刘郁芳慢慢地从身边包裹中取出一个小画轴,徐徐展开,低声说:“你看这副画。”
凌未风凑过去看了一眼,突然神情变得僵硬,脱口“啊”了一声。陈家洛从另一侧看过去,见画上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灰色的短打显得很精神,眼睛却像极了凌未风,而脸上当然没有一点伤痕。少年的神色似乎有些忧郁,目光望着画外遥远的地方。
看到刘郁芳一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凌未风立刻大声笑起来:“想不到刘会主的丹青如此出色!一会儿见了傅前辈,可要请他品评品评!”
刘郁芳摇着头:“我不是让你看画技,是让你看这个人——你认得他吗?”
凌未风作出再次认真审视的样子,随即转过头去,避开刘郁芳的目光:“不认识。这是刘会主的亲人还是朋友?你在找他吗?”
“他是我少年时代最好的朋友。”刘郁芳的声音渐渐变得悠长沉静,但她的话却一下子攫住了听者的心,“十六年前的一个夜里,我亲手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