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别过》橘子没汁

9、夜劫

　　章晗有认床的毛病，即使谢燮客厅里的长沙发摊开来着实比自己那张小床要宽阔柔软的多。一个惊雷在云层中炸响，章晗在沙发上翻身坐了起来，揉揉半睡半醒的眼睛，索性去看看那家伙吧。眼睛还没完全适应黑暗，章晗只看见谢燮的床上那团黑影在不断的变化着轮廓“谢燮？还没睡着么？”她轻声试探。一道闪电从窗外划过，银白色的光芒投在谢燮沁在汗水里的惨白面孔上，章晗瞬间睡意全消，伸手打开灯奔过去掀开单薄的毛巾被。凉席已经被汗水湮出一片残缺的人型，床上的人蜷缩着，微微抽搐的眼皮带动着睫毛不停抖动，露出翻白的眼球。章晗的手颤抖着拍着谢燮的脸颊，冰冷粘腻的触感凌乱了神智，她从来没有像这样手足无措过，大脑已经只剩下一片空白，声带机械性的振动着呼唤着可是怀里的人迟迟没有苏醒过来的意思。怎么办，怎么办，章晗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什么做着什么，视线被模糊成一片虚像。“别怕。”手上传来轻微的磨蹭，谢燮的喉结在血管爆起的脖颈上缓慢的游动，气若游丝的声音挣扎着消逝在空气中“没事…死不了。”
　　听见谢燮的声音，章晗忙抽回右手擦掉不断流淌的泪水“你再不醒我就要打120了！”谢燮费劲的睁开被汗水刺激着的眼睛，看着她几乎崩溃的表情，嘴角抽动了几下，还是没有力气挤出一个音节，青筋在他的额角翻滚着，章晗用手背反复抹去他脸庞上的汗水。“你到底是怎么了？哪里疼？”伏下身去，章晗几乎把耳朵贴在了谢燮颤抖的嘴唇上“右脚…手…”
　　他的…手脚？
　　章晗的心头一紧，她这才注意到谢燮蜷在身前的左腿死死的压着所剩无几的左臂，疤痕交错的右肩下那团平日看起来毫无生气的软肉此时居然有节奏的抽动着，沙滩裤里的一小截右腿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支楞着不停颤抖。常识外的情况让章晗焦急的高速奔驰的思维几乎卡死在了沟回里，她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谢燮残存的右臂，失去了骨头的肉团僵硬而冰冷，在章晗的掌心忽忽的跳动着。这是…事故的后遗症么？章晗不禁把怀里的人拥的紧了一些。
　　“你要吃止痛片么？”枕在腿上的脑袋微微摇晃了一下，看着谢燮几乎打成死结的眉头，章晗心急如焚“我能做什么？做什么能让你不这么疼？”谢燮的牙齿咬着几乎碎掉，他终于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只剩下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左腿脱了力气，软软的松开来，摆脱了束缚的手臂猛的跳起，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凉席。
　　倒抽一口冷气，章晗抽手扑住那只不正常的跳动着的肘弯，可这哪里是要虚脱的人该有的力气！几乎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上去谢燮的左臂才堪堪被固定在床面上。又一个霹雳把室外照耀成瞬间的白昼，云层中传来隆隆的雷声，而室内，电冰箱发出的噪音戛然而止的同时，卧室陷入了一片黑暗。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间歇出现的闪电成了唯一的光源。白色方块状的灯光突然亮起，谢燮的手机在书桌上振动起来。章晗喘了口气，调整了重心把脸向书桌凑过去，手机屏幕上出现的名字又让她本就混乱的思路雪上加霜，顾不了太多，她松开谢燮没什么杀伤力的右臂接起电话。“你怎么样？又疼了么？”果然是熟悉的声音，章晗扯着变调的嗓子向着手机里吼：“他快疼死了！我该怎么办？你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小晗…？你是章晗吗？怎么会是你！”手机那边的人几乎惊的跳起，章晗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小白你要是知道就赶快给我说！”对方沉默了几秒钟，就在章晗几乎想要摔手机时终于开口了“谢燮他现在还清醒么？”“刚晕过去过，现在醒着。”“小晗，你听我说，现在我说一句，你跟着我给他说一句，反复的说…”
　　章晗认真的听着，慢慢的，她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嘴唇被自己咬的渗出血来，终于还是缓缓的张开，声音如蚊呐般微不可查。
　　“你的…手脚已经…被…截掉了…没有了…不可能会…疼…了…”
　　“你太小声了这样没用，继续说，大声给他说！”
　　窗外依旧是雷雨交加，伸手不见五指的狭小卧室里，章晗带着哭腔如风中秋叶般颤抖的声音一遍遍回荡，越来越响。
　　“你的手脚已经被截掉了！”
　　“谢燮！你的手脚已经被截掉了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它们不可能会疼的！谢燮它们不可能再疼了！”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掌心传来的力量终于渐渐弱了下来，章晗的身体颓然倒下，嘴唇还在机械的抖动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泪水从她瞪的大大的已经涣散了目光的眼睛里的流出来打在凉席上，绘进了谢燮那汗水洇出的缺失的手臂和右腿的人形里。

　　天色终于有了明朗的迹象，雨，渐渐的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