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穿今]恰逢因果》意马

82、（章七十一）刺杀

　　（章七十一）
　　荆九继续说。当时太子势倒，原本支持太子的官宦朝臣纷纷岌岌自危，倒戈的倒戈，抽身的抽身，譬如龙家，想尽办法明哲保身。龙老将军在朝政上是个谨慎小心的人，怎能容忍在最动荡敏感的时期里，自己儿子做那样危险出格的举动，雪上加霜，置家族性命于不顾。于是那次之后，龙老将军就警告龙尘伊，叫他远离李优孟。

　　龙尘伊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他知道，因为自己身世坎坷，生母早逝，所以父亲从来都是对他疼爱有加的，三兄弟里，他虽不是嫡出，却是父亲最心疼最呵护的一个。而龙夫人，大家出身，自从接十五岁的他从塞外回京后，也待他很好，谈不上视如己出，却也母慈子孝。所以龙尘伊从不忤逆父母的意愿。除了退亲的一次。他不是懦弱，而是重情。如今面临两难，他无心陷家族命运于危难，怎不自责。

　　他从不冲动，而这一次冲动起来，却险些酿成大祸。而这些，他为之冲动的那个人，却无动于衷。

　　其实不是无动于衷，而是一无所知。李优孟感到懊恼。原来他彼时的沉默不是疏远，而是痛惜。

　　孙尚书本是皇帝的近臣，既非太子势力又非四皇子势力，龙老将军很早就希望能与孙家结亲，结果早年间，好好的一门婚事，被龙尘伊退掉了。后来四皇子篡了位，朝臣来了一次大肃清，唯独孙大人，仍得新皇盛宠，而龙家已深深遭受忌惮，被夺去兵权。于是龙老将军又动了结亲的念头。好在孙家小姐对龙尘伊也是情有独钟，才一提亲，就答应下来。

　　龙尘伊没有再拒绝，因为彼时李优孟已经嫁作他人。既然如此，不如“顾全大局”。

　　其实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尹文庭来找过他，对他说，我才是能保护李优孟的那个人。他说的没错。尹文庭是李庸最倚重并信赖的人，而龙家却已深深遭到忌惮。无疑，李优孟待在尹文庭身边，要比待在他身边安全。假如她真的无心报仇，那就让她在最安全的庇护下安稳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就算此生无缘，也要护她周全，龙尘伊是这样想的。

　　本来就想这样两下相安，再无瓜葛，可是世事却难料。后来的几年间，新皇李庸从未停止过对废太子李蘅及其他几位皇子的党羽余孽进行残忍剿杀。其中当然包括李优孟，并且，尤其包括李优孟。一年十三次刺杀，十次被尹文庭化解，三次被龙尘伊安排的亲信解救。这些李优孟都一无所知，并且，龙尘伊和尹文庭都不愿意让她知道。直到后来李优孟随尹文庭西征那次，风沙中走失，被龙尘伊寻到后，送回京城，一进城门，却遭到了皇帝最重的一次埋伏猎杀。那一次尹文庭被软禁在府中，没能及时赶来解救，差人传口信给龙尘伊，口信却被李优孟拦下。

　　于是李优孟身中数箭，受了重伤，眼睛也因此失明。龙尘伊闻风声赶到时，看得到便是这一幕。他救下了她，冒着犯上的罪名，也忤逆了父母的期望。

　　荆九说，就是那次龙尘伊痛下决心，既然别人都保护不了李优孟周全，那他往后要亲自来保护。就算豁出性命，就算背弃道义。

　　所以，他带着她离开，甚至想过从此远离是非，浪迹天涯。

　　他想，这个辜负了她的国家，他为什么还要为之浴血奋战？索性不管了罢，谁胜谁负，生死存亡，他通通不再理会，只想护此一人周全。然而新皇李庸已生心魔，无论如何不肯放过李优孟这“心腹大患”，两人逃亡途中，也曾遭遇数次截杀。全部被龙尘伊破解困境，但是，目盲的李优孟一无所知。那以后，刺杀从未断绝，龙尘伊抵挡也越来越吃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都躲不过暗箭。

　　龙尘伊将她保护得太好，她还以为一路安然。想起来那时龙尘伊常对她说的一句话——孟孟，你为什么总是对身边蛰伏的危险毫无感觉？那时还当他说的是脚下的碎石，没想到说的却是更严重的东西。

　　李优孟从来不知道，四叔要将她赶尽杀绝。

　　直到那年八月，尹文庭找到了他二人。当时李优孟还盲着，并不知道屋外风吹草动，只当还是一如往常，只有龙尘伊与她两个人。

　　那天夜里，帐外，尹文庭对龙尘伊说了一番话，第二天一早，龙尘伊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这便是他的不告而别。第二天李优孟醒来时，发觉视力恢复，然而起身并没有看到龙尘伊，看到的，却是守在帐外的尹文庭。等李优孟再找到龙尘伊时，是决战前夕，他正在与孙小姐深情款款地道别，视她如陌生人。

　　“尹文庭对他说了些什么呢？”李优孟问。她一直很想知道，是什么，动摇了龙尘伊。

　　“说了些什么？很简单啊，你也知道，他是一个大丈夫，怎么能真的置天下苍生、家族命运于不顾？只不过自欺欺人地逃避，等到有人来将边关失守、民不聊生的画面描述给他，他就会心生不忍。身为龙家人，生来就将守护家国视为己任。尹文庭找到你们的那天，我也在，我听到他先是对他说了这些‘大义凛然’的话，眼见着他面上动摇，就开始拿你的性命和龙家命运威胁他。他说，李庸一天为帝，你的危险就一天不能解除，所以，为了能彻底给你一个安定的生活，他决定做一件大事，只是这件大事，需要一场大胜来做引子，而这场大胜，普天之下，只有龙将军可以做到。他还说，如若将军帮他取得这次战争的大胜，他可以保证龙家百年荣华不败。

　　“我当时还不知道，他口中的‘大事’是指什么，现在看来，原来他早就有心谋反。那么多年取得李庸信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生了异心，安插人马，暗度陈仓。

　　“他料定了将军顾念家人，更重要的是，为了殿下你，将军什么都会答应。果然，将军答应了。最后，尹文庭又提了一个请求，说很重要。我看到他在将军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只看到他的嘴型似乎是说了个‘死’字。将军答应了。

　　“将军知道，尹文庭说会保护你的安全，是一定能做到的，因为他确实很喜欢你。但是对于龙家的承诺，就未必了。所以，将军出征前，做了最万全的打算，承诺凯旋之日迎娶孙小姐过门。这样，假如尹文庭事成，就可以期待他兑现诺言对龙家好，假如尹文庭事败，也可以寄希望于孙家庇佑。

　　“出征前，天文司占得，阴山会有一场大浩劫降临。彼时我方兵马不足，若想以少胜多，决计不可正面冲突，为了取得决战的胜利，将军决定利用此机会。于是一路将敌人引至阴山脚下，并沿途布置埋伏，将他们困于山谷，断绝退路，只待浩劫降临。我被安排在了山谷西南阻截。将军一路上逐渐撤走了贴身兵马，到最后几乎是独自一人在与敌人周旋，大概是不想我方有人遇难。我本以为最后一刻，将军会抽身脱险，但是万没想到，从山脊上看下去，却发现他根本没有逃离的打算，一心与敌人同归于尽。直到地动山摇的最后一刻，他都在以一敌百，奋勇杀敌。后来，整个战场，就被山石巨浪淹没。再后来，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将军他……以身殒命。

　　“此战方结，那边尹文庭已经带人直捣敌人腹地，一举歼灭余孽，夺了个头功。随后他又高喊着‘朝廷不义，不拨人马给边关，以致龙将军以身殒命’，激起我们这些龙将军旧部的愤慨，纷纷归顺他的旗下，跟着他一起南下长安，反了朝廷，夺了天下。这期间，尹文庭在九州四海几乎一呼百应。直到将他奉上高位，大家才发现，被利用了。尹文庭手段实在高明，知道龙将军深得人心，于是利用了他的枉死，也利用了大家对将军的忠心，最终成全自己的一己私欲。后来，有的人默认了，安心做了新王朝的走狗，有的人反抗了，结果通通惨死。只有我，从头到尾，没有离开将军，也保得一条性命。

　　“该死的尹文庭，做到这样还嫌不够，即位后没有将许诺的荣华安宁给龙家不说，还在几年后将其赶尽杀绝。说什么‘龙尘伊尸首无踪，恐早已叛国变节’，所有站出来反对的、亲眼目睹将军战死的，纷纷被杀。现在好了，他是皇帝了，时间又过去那么久，这芸芸愚昧众生，还不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

　　“可伶龙家一门英烈，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了夫人一人，还守着故园。”

　　李优孟说不出话来。有太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如今听起来，心脏还忍不住震动。原来龙尘伊并不是薄幸人，而他的死，竟然是尹文庭的计谋之一。

　　尹文庭，尹文庭，城府真是极深。

　　李优孟默了很久，才问了句：“老夫人还守着旧居，是么？”若是这样，那她打算前去看望看望。

　　“不是老夫人，是……”荆九看着她，犹豫了一下，“是孙小姐。”

　　李优孟听见自己的心口“咯噔”了一下，突然就酸涩起来：“所以，他还是娶了她么？”

　　“大捷那日，将军殒命，孙小姐却执意要嫁，就算明知夫君已死。后来，龙家落势，孙家要接她回去，她不肯，随龙家人一起流放，直到今日……家门凋敝，只有她一人守着故居。”荆九说着感叹，“虽然知道将军娶她只是权宜，可她……也当真算是忠烈痴情之人了。”

　　“她做的，比我好。”李优孟说。

　　这世上孽缘，大抵如此。譬如孙小姐，譬如尹文庭，譬如宋齐，譬如林霖。都是爱错了人，害自己千般辛苦。

　　李优孟最后又问了一句，可知她的孩子的下落。荆九说不知道，随后又怀着痛惜对她道：“若是落在了尹文庭手里，八成……”

　　“别说了。”李优孟打断他。

　　别了荆九，李优孟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

　　其实料到会有人来找她，毕竟死人复活这事，很新鲜。料到尹文庭会派人来。没想到在尹文庭找到她之前，孙小姐会先来。

　　孙小姐面容苍老，不复当年美貌，李优孟差点没认出来。孙小姐也差点没认出来李优孟，因为她竟然丝毫未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美貌长存惹得孙小姐更加气愤，于是一见面孙小姐就拿剑尖抵住了她的喉咙。

　　“你真的活了？正好。”

　　“……正好什么？”难不成要来一次情敌之间的决一死战？

　　“我二十三年的大计，正缺一件趁手的兵器。”孙小姐反手将剑横在李优孟颈上，转到她的身后，做逼迫势，在她耳边说，“尘伊是因你而死，你知道吧？”

　　“嗯。”虽然不知道他最后为什么不想办法脱身，但李优孟不否认，他的死与自己有关。

　　“龙家，也是因你而落难，这个，你也知道吧？”

　　“因我？”

　　“你当初一死了之，却不知道你那夫君把你的死都怪在了尘伊头上，竟然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隔了多年，还想出一个莫须有的‘变节’之罪，盖在了龙家头上。”

　　这样么？李优孟愣了愣。的确是了，尹文庭绝对做得出这种“迁怒”的事情。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所以，下个月初，我会带人去刺杀尹文庭，为尘伊和龙家报仇。你跟我一起。”孙小姐语气像是命令，很坚决。她这样刚烈的性子，也难怪做事决绝，不留后路。

　　“刺杀尹文庭么？”李优孟问了一句。

　　“怎么？舍不得？”孙小姐语含讥诮。

　　李优孟淡淡摇头，垂一垂眼：“好，我跟你去。”倒不是舍不得，只是突然间想起史书上写的，尹文庭死于明年。也就是说，这一次刺杀，不会成功。

　　但是成功不成功是一码事，去不去又是一码事。连孙小姐都这样坚决，自己若不去，简直辜负龙尘伊生前的深情。

　　刺杀过后，就真的一死了之吧。这一生两世，太累了。

　　于是就这样，一路隐蔽地，跟着孙小姐，来到了长安。久违的长安，换了姓氏，早已没有家的痕迹。

　　于是就这样，身手很烂的李优孟，被一众线人掩护着，进入了皇宫内院。中秋晚宴上，一舞倾城，在尹文庭看得失神时，踏着翻倒的夜光杯，一剑刺向他的胸膛。

　　剑还未抵对方的胸膛，自己先被从后到前刺了个穿。最初并没有多痛，只是感觉震撼。稍稍一转动，却痛得不能呼吸。

　　而当她看到身后持剑人的面孔时，突然没了想法。

　　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易容没有带面罩，也可以轻而易举进入皇宫。

作者有话说

　　尹文庭对龙尘伊提出的最后一个请求是：若要成此大事，我需要将军战死。
龙尘伊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