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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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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上,卓天坐到车厢的角落,扣上大大的帽子,藏住表情,疲惫地靠着玻璃窗。闭上眼,泪水流淌,是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耳边却是刚才通过电磁波传递的信号:"请不要再打扰我。"
地铁从高耸出路面的铁轨穿行到幽深的地下隧道,世界突然暗了,一切的声音戛然而止。
时间穿流到2014年的4月18日,我们出现在巴黎戴高乐机场明亮的登机大厅,熙熙攘攘地听到遥远的广播、人们的窃窃私语,渐渐喧闹了起来。视野里,缓行的人流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拖着行李箱走得很快。
卓天穿着运动板鞋、浅色的紧身牛仔裤,白色T恤外罩着厚厚的绿色外套,顶着鸭舌帽,青春的打扮、红扑扑的脸蛋,一副焦急的模样。
"不和你说了,我真的来不及了!" 挂着耳机,卓天边跑边着急地说话。
"我不会影响你呀。" 发小吴悦一副笑眯眯的声音,"按照你精确的计算呢,多做半小时的实验也没关系,现在应该已经在登机口了吧?"
"我挂了。" 卓天一嘟嘴,伸手掐断了电话。
飞机的登机时间是下午四点整,现在时间三点三十三分,恰好全是三,真是巧合。卓天拖着大小两个箱子一路狂奔向一号航站楼,抓紧最后的时间办理登机牌。
我们想,她一定来不及托运行李了,但还是祈祷着不要误机才好。毕竟误机不是什么愉快的旅行体验。但是我们也好奇,四月的这一天,这个女孩带着这么多行李,要去哪里?
"Cusez-moi" 卓天向挡路的人群一一道歉,加快脚步往汉莎柜台走去。
"Excusez-moi." 加速带上,一个个子很高的年轻男人挡住了去路,他的行李箱搁在脚边。卓天过不去,叫了两三声,男生都没反应。情急之下,卓天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Désolé, pouvez-vous dégager un peu?(对不起,可以让开点吗?)"
男人缓缓扭头,他带着黑色毛帽,额头上露出一截褐色头发,带着雷朋墨镜,看不出表情。却是很明显的亚洲人脸孔,三十岁左右。男人带着Bose耳机听音乐,才发现身后瘦小焦急的女孩,不知发生了什么。
卓天忙道:"Im sorry, could you please(英语) me laisser passer(法语)?(对不起,可以让我过去吗?)"
卓天实在着急,显然没意识到自己英法语混杂。男人看着卓天有些出神,没听明白卓天说的,摊了摊手:"Pardon me?"
卓天深深吐了口气,指了指小伙子的大箱子,又指指前面,摆臂做跑步的样子:"I have a flight to catch. Please let me go."
男人明白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箱子挪到自己身前:"I'm sorry. You can go now."
卓天立即跑了过去,匆忙扭头留了句:"Thank you。"
等卓天气喘吁吁冲到汉莎柜台,飞机已经开始登机。我们只能很遗憾地如愿看到女孩失望的脸。是啊,我们本就说过,来不及的。
"You can't take this flight, our check in services already finished. Otherwise, you can take next flight to Frankfort which will departure in an hour." (您不能乘坐这趟航班,我们check in服务已经终止。不过您可以选择下一趟,一小时以后飞往法兰克福的航班。)
听说check-in无望,卓天有些失望,只能乘坐下一班飞机了。卓天抓紧时间对柜员说:"OK,I'll take next flight."(行,就这趟!)
最后只剩下商务舱的票,卓天补刷了差价,柜员才帮卓天办了换票。卓天提前买好的是汉莎航空公司从巴黎飞南京的联票,在法兰克福转机。原来我们的主人公要回国度过两周的春假,现在她的第一班飞机比原先晚了半小时,又得在法兰克福机场继续奔跑了。不过幸好,这点时差还不至于会错过回国的飞机。
一系列手续办完,赶到登机口正好开始登记,卓天攥着机票和护照早早站进快速通道排队。整理了一下刚才过于焦急跑乱的齐肩短发,慢慢地喝一口自动饮水机接的冰水,卓天的呼吸渐渐平稳,希望接下来的行程顺利吧。
"Hey!" 身后有人响亮地打招呼,卓天不知是不是叫自己,下意识扭头看过去,谁知刚才耽误自己一些时间的高个男人正在身后,非常友好地向自己招手。
"Hey!" 卓天也对他淡然一笑。
"中国人。" 依旧带着墨镜,男人指着卓天手里深红色的护照愉快地说。
听到熟悉的普通话,卓天再次向他友好地点点头。
"很巧。我们同一飞机。" 听得出他的中文有些生疏。
"恩。" 卓天微微一笑就不再说什么。
"没赶上你的飞机吗?" 男人的嗓音富有磁性,让人忍不住想看看墨镜下的脸孔。
有些走神,男人又问了一遍,卓天慌忙点头:"是的,很遗憾,没赶上。"
"抱歉!" 小哥随即道歉。
"啊,是我自己的问题。" 卓天怪不好意思的摇摇手。是自己一定要参加下午的光学实验课,才没赶上正点的小火车误了机。
透过墨镜,高个男人仔细审视着这个刚才还慌慌张张,现在又从容不迫的女孩儿。她很漂亮,毋庸置疑的漂亮。眼睛里透着神采,掩藏了锋芒,完美的五官比例不需要拿画笔测量,整个人瘦瘦的即使匆忙也很温柔地优雅。头发软软的飘着自己喜欢的清香,身上没有其他累赘的香水味。她散发的气质,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亲近的好感。
轮到卓天检票,向空乘出示票据后走了进去。高个男人很快赶了上来,和卓天并肩,仿佛在练习中文,高兴地说:"我就坐在你旁边的位置。"
卓天平静地笑了笑,天生含蓄的她不知还需要再聊些什么。
两人走到各自座位上。高个男人脱掉外套,弯腰把自己轻便的手提包放到脚下,坐进靠窗的位置。自然地伸手摘下墨镜,抬头的一瞬,恰好和卓天对视。
卓天正举着自己的登山包无可奈何,低头瞥了一眼,便挪不开视线。她从未见过眼前这么漂亮的人。说漂亮太过轻浮了些,是非常非常美。剑眉星眸,小说里常用的词,今天才找到了真人版。他眉骨很高,五官非常立体,是典型欧亚混血的容貌。鼻梁高挺的弧度恰到好处,圆圆的鼻头,减少了凌厉的吝气,多了分少年纨绔的可爱。刚才在登机口只看到他下巴尖尖的,现在整张脸型看上去,就真的是漫画里的人啊。
不知看了多久,他突然站起身,来到卓天面前。"突突突",面对放大的面孔,卓天心跳加速,大脑中心的丘脑不受控制的分泌出多巴胺等神经递质,势不可挡、疯狂而出。卓天不敢再看着他,低头兀自脸红。大高个接过卓天的登山包,利用充分的身高优势,稳妥地替卓天将包放好,回到座位。
卓天忘记了道谢,怔楞地坐到他身边。
"没有谢谢我吗?"
"谢……谢……" 卓天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瞄了卓天一眼又问:"你叫昨天?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Yesterday?"
"昨天?" 闻言,卓天解释道,"我叫卓天。"
"哦,是zhi-wo-o-zhuo。什么卓呢?" 男人很认真地想要确认。
"卓越的卓,天空的天。"
"好的,卓天,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星遥。星空的星,遥远的遥。"男人伸出手和卓天表示正式地互相认识。
"你好,星遥。"卓天礼貌的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心温温的很干燥,大概是错觉,握手的时候自己分明接收到了什么。卓天咽了口口水,低下头很认真地看着刚才和星遥握过的手。我想确认什么呢?
任自己的思绪发散,直到空姐发来零食,她还双手交握静静思索。逻辑跌落在脑海找不到出口,这感觉不像考试的时候遇到看上去复杂的问题,可以抓住线索、抽丝剥茧,一层层地摸索到真正隐藏的根本。因为这问题或许没有逻辑,她对星遥一见而钟情。
"没胃口?" 星遥打开花生豆慢慢吃着,可卓天根本没碰零食袋。
卓天摇摇头:"我对花生过敏。"
星遥有些讶异:"对花生过敏吗?那你会失去许多乐趣。甜花生、咸花生,花生酱,花生冰激凌,这么好吃的东西,你都不能吃。"
星遥的中文发音有时候听着像初学者,语序和用词习惯却都很地道,现在看来词汇量也是相当丰富。卓天无奈地点点头:"可能因为这样我一直胖不起来。"
星遥笑着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儿:"卓天,你具有高级的幽默感。"
"谢谢夸奖。看来我的饮食要更严格一些。" 话音未落,卓天和星遥相视一笑。
两人都找到了舒适的相处模式,对话渐渐自然,彼此增进了了解。星遥是瑞士出生的亚裔,爸爸是韩国人,妈妈是中国人。他从小学习中文,但仍因练习太少而生疏。星遥这个中文名是他自己起的,因为喜欢夜空中遥远的繁星,所以直爽地选择了这个名字。他从事着专业的绘画创作,此行来法兰克福寻找灵感。
两小时的飞行往日不觉短暂,这次却很快就要结束。准备降落,空姐反复强调乘客须关掉电子设备,系好安全带。全部检查过后,他们笔直地坐好,扣上安全带,和乘客一起等待飞机的俯冲。最后,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法兰克福国际机场。到达候机楼,星遥率先站起来,替卓天拿出高处的登山包并帮她背好。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乘务长站在玄舱向每一位乘客亲切的道别,然而大部分乘客,这一生只和她见一面。
"你回去南京,什么时候回来?" 通向航站楼的廊道里,星遥轻声问。
"回法国的学校吗?两周以后。"
"好,那再见,卓天。"
航站楼的分岔路口,星遥跟卓天笑着挥了挥手,倒退了几步之后才转身离去。卓天也笑着挥别,和他轻轻说了第一声再见。
他说了再见的,或许真的还会再见。
卓天回国的主要任务是吃妈妈做的饭菜。当然,并不是说她在法国吃得不好,只是毕竟妈妈做的菜永远是最美味的。
回到南京家中,卓天度过假期的第一个礼拜,简单轻松。每天早早醒来,做些伸展运动,和父母一起吃早餐。他们都去上班以后,在家做些基本的家务,打扫房间、用洗衣机洗衣服并晾晒。十点左右在小区散步,中午一个人简单吃些饭菜,洗碗的时候听CCTV的午间新闻,打扫完厨房会去午睡半个小时。下午泡一杯咖啡,倚着房间里朝阳的榻榻米看书,有时翻看学习上的资料但大多数时候读的是喜爱的书籍,这样一读就是一下午。卓天的妈妈会早点下班回家,母女一起在厨房准备晚餐,忙碌中聊天,等爸爸回来一家三口吃晚饭,然后散步、看电视、洗澡睡觉。
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四天。吴悦从法国回来了。
吴悦和卓天是发小,他们的父母是朋友,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起玩。只是吴悦九岁的时候父母离了婚,吴悦就跟她妈妈一起生活。她们从小学开始就是同班同学,初中、高中也都是同校。最近一次搬家搬到了同一个小区。卓天选择理科,工程师大学校项目直接来了法国。吴悦则选择了文科,在卓天进入法国大学校以后,吴悦也毅然选择了留法学习的道路。和卓天不同,她先读一年语言,才进入大学攻读时装设计和奢侈品管理。两人感情和睦,在巴黎学习、生活、互相照顾。
这次春假,吴悦的商校只放一周,所以比卓天晚一周回家。才几天不见呢,刚到家的吴悦就约上卓天一起外出赏樱花。
此时,恰是樱花盛开的时节。
小区门口见面。吴悦披散的长发垂到腰际,穿着白色雪纺衬衫和黑色荷叶裙,踩着和卓天一起从打折村淘来的纪梵希平底皮鞋,跨一个红色DG小包,圆圆的脸上淡淡地画着精致的妆。比起卓天的精致纤瘦,吴悦的长相更圆润一些,大眼睛很有神,鼻子小小的,嘴巴比较大,时常大笑的样子。身材也更饱满,但不胖很健康,是一眼看过去就觉得非常活泼可爱的女孩。
卓天今天则把短发扎起,没有化妆,只涂了变色润唇膏,气色很好。蓝色牛仔衬衫搭配紧身黑色长裤,脚上是三叶草贝壳头,背着小号的银色双肩包。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柔和一个利落,青春靓丽,擦肩而过的时候想回头再看一眼。
默契地拉着手,吴悦和卓天有说有笑地前往鸡鸣寺赏花。
鸡鸣寺樱花大道上人山人海,全南京的人似乎都涌现在这条短而窄的道路上,争先恐后只求一睹一年一度缤纷盛开的樱花。站在街头,吴悦惊恐地踮起脚从街头望至街尾。比起看樱花,视野里看到更多的是攒动的人头。然而默契的好朋友出游的好心情并没有被人潮吓跑,卓天和吴悦随着人流,时而举出手机拍摄路边的樱花,当然照片的后期会花费更多时间,时而嬉闹说笑,聊聊少女间的话题,如常般惬意。
"Hey",卓天突然被人从身旁拍了拍肩膀,于是匆忙地在人海中转身。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樱花瓣漫天飞舞,周围的风声夹杂着人流里嘈杂的细语,吹拂着带来樱花恬淡的香气。身后的人站在画里,陌生又熟悉,高大瘦削的身形,头上戴着白色毛帽,身穿白色T恤,随性的牛仔外套。脸上绽开庆幸的笑容,映和身边洒落的樱花,美好得不尽真实。
氤氲的阳光下,卓天好似意外地闯入了一个陌生的梦境。恍惚地不知说什么。
陌生人再次拍了拍她的肩:"你好,卓天。"
"你好,星遥。"
吴悦站在一边,好奇地看着似乎与卓天熟识的陌生人,不解问道:"卓天,他是?"
卓天回过神来,向星遥和吴悦做介绍:"这是我的发小吴悦,这位是我……"
"我和卓天是好朋友,我是星遥。"星遥抢过话头,向吴悦介绍自己。
吴悦慌忙打招呼:"你好你好。"却怎么都觉得奇怪,卓天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好朋友?
卓天盯着突然出现在南京街头的星遥仍旧难以置信,星遥则一脸自然地笑着对她说:"听说这里的樱花很美,我就来看看。"
这时,吴悦突然接了一通电话,皱着眉说:"妈,我知道了。我马上回来。"
吴悦小心打量着卓天身旁的星遥,尴尬地说:"卓天,我妈说加菲又不见了,我得马上回去找。我先走了,你有事打我电话。白白。"
卓天信以为真,目送吴悦朝身后的路口跑去:"小心点,加菲找到了告诉我。"
吴悦头也不回比了个OK,消失在人潮中。她边走边笑,一厢情愿地以为卓天终于恋爱了。对方是个颜值满分的大帅哥,看上去很在意卓天。无论如何,得给他们独处的时间,今晚再好好问问她。这么想着,吴悦转身拍了一张樱花大道的远景,恰好捕捉到人海里比肩远去的星遥和卓天。
"我朋友家的猫走丢了。"卓天不知说什么,指着吴悦离开的方向解释。
"恩,我听懂了。"星遥依旧笑着,"走吧,一起看樱花。"
"今天真巧。"卓天边走边说。
"我好像知道会遇见你。"
卓天低着头,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肩并肩走在拥挤的街头。人声的嘈杂似乎从画面中渐渐隐去,微风轻抚带来淡淡花香,粉色的樱花瓣落在他们的发梢,环绕在他们身旁,悄悄打量再次相遇的两人。
"我来了南京,你作为这里的人,是不是要好好对待我了?"星遥不知该用哪些词语才恰当。
卓天不禁笑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这是孔子的话。也是我想表达的意思。"星遥撇了撇嘴,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的意思是我得请你吃饭了?"
"当然。"
"你可能要再多读些孔子的话。"卓天无奈,不禁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一个人来南京的?旅行吗?法兰克福已经结束了?"
星遥郑重地点点头。
"第一次来中国吗?"从鸡鸣寺出来便到玄武湖,二人在湖边漫步,卓天问星遥。
"我记不清来过几次。很小的时候经常去上海。但是是第一次来南京。"星遥似乎在认真地检索回忆。
卓天点了点头。
"你知道吗,南京的这么多樱花或许是日本人送的。"身边的苗圃中又出现好几株樱花,星遥便说。
"是吗?"卓天出神地看了看樱花。
"恩。1936年,日本政府送给南京许多樱花。要求他们砍掉原本许许多多的梅花,栽种樱花。"
"梅花和樱花犯了什么错呢?"
"没有。它们都很美,是恩赐。"星遥认真地答道,"只是人类的一些行为赋予了它们不一样的意义。"
"不论当时日本送来樱花是处于什么目的。至少现在我们看到的樱花很美,南京的梅花山上依旧长着成片的梅花。"卓天和星遥相视一笑。
"看来你很了解中国的历史。"
"没有。我喜欢看那些很感兴趣的东西。偶尔会记住。比如看到樱花,我就想到了Konohanano sakuyahime."
"那是什么?"卓天好奇地问。
"是一位日本神话传说里的美人。樱花sakura就是这位美人带给日本的。她在11月的时候从Okinawa(冲绳)出发,经过Kyushu(九州)、Kansai(关西)、Kanto(关东),一直到了第二年5月抵达Hokkaido(北海道)。她把爱情和希望的花洒遍日本,这花就是日本樱花。"
"原来还有这么美的故事。"
"恩,可是历史上,传入日本樱花的应该是中国的使者。"
卓天笑了笑,不置可否。
游览了玄武湖,按照事先说好的,卓天带星遥在总统府附近的1912街区吃晚餐。餐厅是一位非常有名的本地作家开的。以他的作品为主题。进门摆放着一辆绿皮大巴,充满年代感。就餐区,暖黄灯光、木质桌椅,使人可以放松地就餐。餐厅的设计来自先锋书店设计师的手笔。作家显然在餐馆上花了许多心思,全国各地都有开分店的打算。听说这位作家最近还在拍电影。真是忙碌的样子。当然,如果可以把自己的想法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自然是好的。可是卓天很难想象开餐馆的鲁迅。不提鲁迅了,就是张爱玲开一家名为《倾城之恋》的餐馆也觉得不可思议。更不提当导演的张爱玲,或者村上春树?可是精力丰富又不是什么坏事。
晚上六点,餐馆里的人还没坐满。他们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两人点了三个菜,喝大麦茶。
等待的时候,卓天问星遥对南京的感觉。
"很喜欢南京。和上海不一样。"星遥边想边说,说完两句便带着笑容,似乎在卖关子。
"仅此而已?刚才能说会道的星遥呢?"卓天对星遥的话渐渐多了起来,更像对待身边熟悉的朋友。当然,星遥的个性确实不容易让人觉得疏离和陌生。
"能说会道的意思是我很能说吗?还是带有贬义呢?"
"一般都是褒义的。在特别的语境中才是贬义。"
"那我姑且认为刚才的语境不特别吗?"
卓天点了点头:"姑且用得很好。"
星遥的脸上颇有些得意:"我确实是读过许多中国书的人。"
"那可以再多说一些感想吗?"
星遥带着神秘的表情摇摇头:"有些感想是不能够分享的。我很喜欢南京。是真诚的喜欢。就好。"
三个菜陆续端了上来。菜品都对应了作家作品中的人和物,非常有特色。重要的是口味确实很饱满,是地道精致的淮扬菜。
"这家餐厅很不错。"星遥对菜品很满意,夸赞道。
"是的,我常和吴悦来这里。"
"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
想到吴悦,卓天不禁自然地微笑:"是啊,一起长大,一起走过差不多的人生路。有时候看她就像看我自己一样。"
闻言,星遥的笑容有些褪去,扭头看着窗外,沉默一会才说:"真好。"
卓天偷偷瞄了星遥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会突然想到一些原本的朋友。"转眼,星遥的神奇又明朗了起来,握着杯子说,"可是你和吴悦看上去很不一样。不是照镜子那样的两个人。"
卓天挑眉,又点点头:"或许吧。她比我外向很多。"
"你这样很好。"
"不用安慰我。从小到大,她的朋友都比我多。我时常像个影子。可她对我很好。"
星遥摇头:"没有比你更出色的人了。站在人群里都散发光芒的人。你怎么会是影子。"
卓天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笑着说:"谢谢你。"
"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哦。"星遥故作严肃的样子。
"对了,你住在哪里?"卓天突然想到便问。
"我不认识,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卓天拿出背包里的零钱包,里面只有一张交通卡和五十块纸币,她给星遥看了看:"自己打车好吗?"
星遥突然歪着脑袋打量卓天,比起严肃不说话的样子,比起明朗微笑的样子,比起低头有些害羞的样子,她现在的脸红扑扑的,微微生气的样子,如此生动而俏皮,让人不禁想要仔细地检索然后留在心里。是的,他没有开玩笑,再一次见到卓天的时候,人群里的她散发着温柔的光芒,轻轻一瞥便钻入眼帘。而对于南京的感觉,星遥没有说的,是在这里或许爱上了一个人。
星遥摆出可怜的样子:"麻烦你带着我坐公车好吗?"
卓天叹了口气:"那好吧。"
卓天用支付宝结了账,两人走出餐厅。走向公车站的时候,星遥哼着什么歌,走路的步伐格外轻快。
卓天好奇地看到他孩子般的笑容,问道:"你怎么这么开心?"
星遥舒展地坐在车站简陋的钢板条凳上,靠着身后的广告牌,惬意地看着路边高大的梧桐剪影,异常愉悦:"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南京很漂亮。吃得很舒服。还有,第一次等公交车原来是这样的感觉。真的觉得好自由,好开心。"星遥闭上眼慢慢说着,脸上惬意的笑容再次感染了卓天。
他突然扭过头,真诚地对卓天说:"谢谢你,卓天。"
卓天回以笑容。
上了车,星遥好奇地四处打量。卓天拉着他坐到最后排。星遥摇摇晃晃地坐到靠窗的位置。公车突然开很快,卓天一步不稳差点扎到星遥怀里,星遥牢牢握住卓天的手不至她跌倒。四目相接,卓天感到阵阵脸红心跳,丘脑的神经递质依旧发挥着作用。她立即收回手,转身坐了下来。星遥眼角瞥着尴尬慌乱的卓天,微微一笑,兀自发了会呆,转头看向窗外流动的街景。
"你……"
"你……"
沉默片刻,两人同时开了口。
"你先说吧。"星遥便道。
"你在南京呆到什么时候?"
星遥腼腆地笑着:"你关心我了。"
卓天有些尴尬地皱着眉。
"我大概会呆一周。所以,明天你还可以做我的向导吗?"
"这……"卓天不免有些犹豫。
"有朋自远方来。"星遥简短地说。
卓天又认真地看了看他答应下来:"反正我也在放假。"
"Yes!那你把联系方式给我吧。"星遥的脸有点儿红,只是灯光很暗,卓天看不到这些变化。
"我怕明天联系不到你,把你所有联系方式告诉我吧。最方便沟通的联系方式,还有家庭地址,这里的、还有法国的。"星遥补充道。
"可是地址有什么用?"
"万一联系不上,我可以去你家找你。"
"那法国的地址呢?"
"万一以后我想到法国找你玩呢?这次来南京我真的很担心。我不想再这样。"
"你……"
星遥把自己的手机递到卓天面前,卓天在备忘录里依次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星遥检查了一遍,志得意满的样子溢于言表。实在难以想象这是一个28岁思想成熟的成年人。听说卓天最常用的通讯软件是微信,星遥很快注册了账号。
是时,公车到站。二人匆忙下车。车站到星遥的酒店有一段距离。南京城北环陵路一带很空旷,狭窄的人行道两边皆是灌木和梧桐。月色里,两人并肩走着。
安静的氛围中,卓天整理着纷繁的思绪。出乎意外地遇到星遥,更多的是欢喜。而似乎从分开的时候起就知道会再遇见。却又是从何得知,不得而知。卓天扭头悄悄打量星遥。他依旧很高,需要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侧脸。仍带着毛线帽,帽檐下露出一截棕色的头发。耳朵不大很圆润,立体的眉骨,高鼻梁,优美的下颚骨曲线,侧脸仍然完美。他的装扮一直都是随性的很休闲,并且很干净很亲和,和他的性格一样,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的,这样就很好啊。
"看不到星星呢。"星遥时不时抬头在夜空中寻找,毫无收获,便向卓天抱怨。
"恩,小时候是可以看到的。现在需要到夏天晴朗的时候。"
"那真的不好。星空是很重要的东西。"
卓天突然停下脚步更加专注地审视着他,一个认为星空是重要东西的人。
"怎么了?"星遥见状,停下来问。
卓天出了神。这一段路上没有路灯,朦胧的月色下,星遥低下头深深看着自己,眼神真挚,浅咖啡色的眼眸里好像闪着光。这时,卓天知道,她或许爱上了一个人。
"没,没什么。"卓天深深呼吸,夜里的空气很温柔。"我只是很可惜,这里看不到你认为很重要的东西。"
星遥笑了,看着卓天的眼睛:"然而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东西。"双手搭在她肩上轻轻地说完便放开,继续走着。
卓天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走出好远,转过身向她招手。她追了几步赶了上去。
回到家,卓天洗了澡准备休息的时候给吴悦打了个电话。
"这么晚了才到家吗?"
"恩,刚洗完澡。有点累呢。加菲找到了吗?"
"你真的担心加菲啊。它好好的在家哦。"吴悦笑呵呵地说。
"你!"卓天这才明白吴悦的用意,气得说不出话。
"我怕当电灯泡嘛。"
"啊?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卓天相当老实地解释。
"那是怎么认识的?没听你提起过。"
"回国那天误机遇到的,同一班飞机去法兰克福。很巧吧。竟然又在南京遇到。"
"看上去像是特地来找你的。"
"不会的。他是画家,可能来南京寻找灵感。"
"可我明明觉得他就在那里等你一样。"
"真的不会。他说要呆一周左右,明天还是要当他的向导。"
闻言,吴悦不禁笑出了声:"那你早点休息,人家是游客,你作为地主好好招待哦。"
卓天无力辩驳:"好吧,晚安。"
挂掉电话的时候,卓天其实还想和吴悦说些什么,比如脑海里奔溃的逻辑以及刚才散步的时候或许认证的事。没错,她们之间无话不说,但对于感情的话题似乎常常适可而止。直到吴悦、蒋南在一起,卓天才知道原来高中时吴悦就对蒋南产生了好感。而她竟如此迟钝。
感情上太过迟钝,所以一直到现在她都没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过的人。中学时代那些青春期里匆匆而来的好感,早已被她的迟钝和冷漠匆匆击退。收到过表白的信,可她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更缺乏好奇心。到了大学一切更简单起来,生活的圈子更加缩小,努力地学习之外便是无止境的阅读。不喜欢派对,不喜欢喝酒,不喜欢超过自己舒适范围的朋友圈。谈恋爱对于卓天来说好像不在计划之列。当然也从来没有遇到过打动自己的人。可当这个人出现的时候,卓天又不知该怎么做了。
第二天,卓天早早起床。刷牙洗脸以后,花了比平时多的时间挑选衣服。在白色连衣裙和T恤牛仔裤之间犹豫,最后还是套上了长袖的及膝连衣裙,那么再搭配灰色乐福鞋就好。这么想着她又略微画了妆,弄好早饭,拿了个馒头,背上包匆匆走出家门。
一路小跑到星遥酒店,星遥早早在门口等着。
"很准时哦。"星遥看了看时间,很高兴。
或许走得着急,卓天的脸有些微微泛红,朝星遥点点头。他依旧穿着白色T恤,黑色飞行员夹克,以及黑色的棉质哈伦裤,如常休闲,放松的样子。今天没有带帽子,褐色的短发干净清爽。
"吃早饭了吗?"星遥关心地问。
卓天拿出塑料袋里的馒头晃了晃:"还没吃。"
星遥不禁笑了:"那跟我一起在酒店吃早餐吧。"说完拉着卓天走向酒店的餐厅。
"随便吃点吧。"星遥示意卓天自便。
卓天憋着嘴吐了句"谢谢"自行去挑选早餐。
星遥拿了烤面包片和奶酪,倒了一杯咖啡,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不禁寻觅那个小小的身影。看到她低头蹙眉又微笑,他也跟着笑起来。为什么在挑选早餐这样的事情面前都会这么生动?她的世界这样新奇,她的语言,她的想法,他都很好奇。从第一眼见到她起,他便觉得异常亲切。整个人瘦瘦的,却有一双明亮而有神的眼睛,他从未见过这样生动的脸庞。他想要更加了解她。
卓天徘徊许久拿了一份芝多士,一个蛋挞和一些水果,也倒了一杯咖啡,找到星遥的位置坐了过去。
"你吃的很少。"
"你吃的很多。"
相视一笑,两人各自低头吃东西。吃东西的时候没有谈话。卓天吃完芝多士,拿出家里带来的馒头继续吃。
星遥有些惊愕:"你吃得下?"
卓天点点头:"总不能浪费。"说着将白馒头掰开,一瓣一瓣地慢慢吃。眼睛始终看着面前的餐盘。
星遥拿来一半馒头尝了一口说:"确实挺好吃的。"
"好吃吧。"
"昨天一起吃晚餐不觉得你食量很大。"
"晚餐吃多了我会睡不着。所以总是吃得不够饱。这样到了早上我会想吃多些。大致上是健康的做法吧。"
"原来是这样。"星遥继而将剩下的馒头吃完,喝了口咖啡,觉得回味还不错。
卓天则开始吃蛋挞,嘴唇不免沾上一些酥皮,始终没有顾忌,直到吃完一整个蛋挞才擦了擦。
"好像真的很喜欢吃东西的样子。"星遥默默地说。似乎在自言自语。
卓天抬起头手遮着嘴唇问:"有这么明显吗?"
"不明显。刚刚才发现的。怎么看你都不是这么喜欢吃东西的人。我以为我们差不多。"
"看来我们不一样哦。"卓天喝着咖啡又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水果。
星遥莞尔。
"吃东西是很重要的事情,就像你的星空一样。或许表面上看呢,吃东西和星空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可是作为生活的基础,吃东西是不可或缺的。获取足够的能量和营养才可以健康地生活。
"其次呢,食物是自然的馈赠。加工以后的食物,是赋予了加工者心血的作品。远古时期的人类在狩猎捕鱼和采集的时候甚至付出了鲜血的牺牲。现代社会,食材的培育环节也是很辛苦的。或许很多人觉得自食其力就是找到一份工作赚到钱,养活自己。但其实自食其力最根本的解释是自己栽种和收集食材,最后吃自己辛苦得到的东西。
"所以食物本身是非常值得好好对待的。低下头,认真地享用,不失为一种认真对待生活的态度。"不知为什么卓天认真地缓慢地冗长地向星遥说出自己长久以来对待生活的一种看法。
星遥耐心地聆听以后对卓天露出比赞同更为深刻的神情:"我竟然没有认真看待过食物。是我错了。那么吃东西和星空的联系在哪里?"
"因为吃东西填满了人的胃,让我们拥有生活的能量。仰望星空填满的是人的想象,对星空的好奇就像人类对未知的好奇。只要星空还在,人类就拥有探索的能量。"卓天边想边说,咖啡喝了过半。
星遥听得出神,卓天对简单问题深刻而严谨的看法使他震撼。眼前的女孩更加具象,除了美好的外表以外,她还拥有美丽的心灵。星遥深深地看着她,又像看着别处的哪里。
卓天笑了笑:"竟然和你说了这么多。"
星遥仍出神看着她的笑脸。
吃完早餐,卓天和星遥开始了新一天的行程。
从梅花山漫步到明故宫之后去夫子庙吃午饭。必然是卓天常去的那家赤豆元宵馆子。赤豆元宵其貌不扬,暗红色的汤汁里是不溜秋的小汤圆,端上来的时候星遥不太敢下口。好容易尝了一口后,那一碗赤豆元宵立即被星遥吃得干干净净。汤包、锅贴、牛肉汤,南京地道小吃的标配一上场,星遥完全沉醉其中。
"自然的馈赠,厨师的作品,真的都太好吃了。只是,我现在好饱。"
卓天看着星遥有点真的撑到的样子偷偷觉得好玩。
两人走出餐馆,慢慢地在秦淮河边散步。遇到游舫,便上了去。红窗绿瓦的大船,里面陈设了字画和红木家具,桌上镶嵌着大理石面,布置精致,打扫得很干净。船上没坐满,船夫见时间差不多便开了船。
卓天和星遥坐在后排靠窗的角落,星遥看着窗外,静静地说:"船撸是中国发明的非常有效率的划船工具,在工业革命之前比欧洲的船桨更先进实用。可是一场工业革命拉开了欧洲和中国的差距。世界上,实力的版图也发生了巨变。"
卓天诧异地看着突然讲述历史的星遥。
星遥扭头朝卓天笑了笑:"如你所说,恐怕是星空的力量。"
"可能在吃东西和星空之间,需要做出一些选择。比如常常低头,就很少有时间抬头仰望星空了。"
"所以在那个时候,中国人太常低着头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格局又会慢慢产生变化。"
"卓天,你有没有什么愿望?"星遥话锋一转,突然地问。
"怎么了?"
"我就是很好奇,你会有什么样的梦想和愿望。"
卓天轻笑:"梦想和愿望不必是一件事吧?"
星遥思忖:"那我大概更想知道你的梦想是什么。"
卓天很意外星遥会好奇她的梦想,与人分享自己的梦想并不是一件容易启齿的事。她低头想了会,抬起头看向窗外的阳光,轻声说:"我希望我可以独立地生活,独立地思考,可以学会温柔地聆听。然后呢希望尽可能多地旅行,看一看这个世界。可能作为梦想来说就是这样吧。"
星遥静静看了卓天很久。她的身子小小的,但好像隐藏了什么力量似的,浑身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很想张开双臂拥抱她,却伸手托着下巴喃喃的说:"我相信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
闻言,卓天笑颜以对。看着星遥的时候,竟然如知己般默契。
"你呢?星遥,你的梦想是什么?"
"找到一个很爱的人,然后和她永远在一起。"星遥脱口而出。说完看着卓天傻笑。
卓天点点头:"希望你梦想成真。"
星遥伸了个懒腰嗯了一声:"我想我大概找到了。"
卓天突然不敢看星遥的眼睛。
"那个人就是你。"星遥似乎鼓足了勇气一般,握着卓天的肩,坚定地说。
卓天惊愕地看向他真诚的眼底,好害怕只是一个玩笑,却又突然确定了什么,更害怕去接受。"可是,"卓天闭上眼,竭力地抑制自己的情绪。"我们根本不熟悉彼此。"
"卓天,你看着我的眼睛。你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一种默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变得不同。我想再见你所以才来南京。有一刻我变得很害怕,我怕我们再也见不到彼此。可上苍善待我们,昨天的巧遇不是我们的默契?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我也害怕自己不够了解你,可是再多了解你我都更爱你。我知道自己有些疯狂,可这不是爱情吗?"
卓天早已沦陷,自己对星遥何尝不是这样?她紧紧握住星遥的手,深深地望着他,眼神道出了一切。
身边的秦淮河水缓缓淌着,船悠悠晃着,船撸拨弄着流水的声响悠扬地飘着。午后的阳光不废力气地浅浅洒进船舱。诉说着温柔和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