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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   "Madame,Miss!Miss!……"

      卓天睁开朦胧的眼,渐渐聚焦到一个穿着巴黎地铁制服的工作人员脸上。

      "On a terminé. Vous ne pouvez pas rester."
      (我们停运了,您不能再呆在车上了。)
      工作人员无奈地摊着手。

      卓天向他点点头,跟着走了出去。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在哪儿?怎么回去?卓天整理迷离的思绪,面对眼前陌生的巴黎地铁站,仔细找到站牌,原来坐到了戴高乐站。看了看时间,晚上八点,大概可以在九点前回去。打定主意坐13号线回去,可她突然又走出了地铁站,很想看看空旷的戴高乐广场,看看高大的凯旋门,看它无比安静地独自伫立在交通枢纽的中心。
      静静地站在地铁出口处,抬起头,充满仪式感地望着。青天色的夜幕展开,画卷上华灯初上,点染着贯穿凯旋门的香榭丽舍大街。

      1806年,39岁的拿破仑下令修建一个象征着帝国军队胜利的标志性建筑,直到1836年凯旋门才正式竣工。不幸的是,拿破仑没能看到凯旋门的落成。帝国颠覆之后,他流亡海外,病死在圣赫勒拿岛。胜利的标志已经失去了它原本被赋予的意义,如今的它成为那一段历史的载体。告诉我们,历史无法被改写,曾经的荣耀和胜利、耻辱和失败都将被记载,是非功过有时间和后来慢慢评鉴。

      荣耀还是耻辱,胜利还是失败似乎都失去了原本的定义。那么现在请给我一个定义。微风拂面,捋着卓天含泪的面颊,带来丝丝凉意。走吧,卓天自言自语地朝大皇宫走去。

      手机响了,卓天看一眼来电显示,嗅了嗅鼻子才接听。

      "在干嘛呢?我下周来巴黎哦。"是吴悦。
      "哦,好的。"卓天强打精神,可以语气依旧哀伤。
      "怎么了?不开心?"
      "没有。"
      "又胡说。明明很低落。现在在哪儿呢?"
      "没有。"
      "出什么事儿了?"
      "真的没事儿。你下周什么时候到呢?"
      "周六上午,回头我把火车票信息给你发过去。你不对劲。到底怎么了?星遥回复你了吗?"
      卓天猛地停下脚步,孤零零站在华丽的香街上,靠着一棵瘦弱的梧桐树,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我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轻轻叹了口气,吴悦柔声说:"答应我,先回家,好不好?"
      卓天摇摇头,她不知道此刻要做什么,只是不想回去,独自一人。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你在哪?我让蒋南去接你。"吴悦眉头紧蹙,非常担心。
      "我好难过……"过了许久,卓天轻轻哽咽。
      又是一阵沉默,吴悦低沉地清了清嗓子:"卓天,现在时间不早了,你听我说,快点回家,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睡个好觉。其他的事,我们明天再说。"
      卓天怔怔地说:"好。"
      吴悦松了口气又问:"我还是叫蒋南来陪你回去吧?"
      卓天想了会说:"不用了,我自己再走走。"说完,挂断了电话。手机锁屏上,是她和吴悦在北欧赫尔辛基奥林匹克中心旁,金秋落叶山前的合照。她们相依而偎,脸上的笑容美丽明媚,身后是碧色蓝天、深木明叶,绚烂的色彩好像浓烈的青春。而镜头前,拿着单反按下快门的,是星遥。卓天再一次哽咽。

      吴悦和卓天一样正处在毕业实习期,她特地找了份南法的实习。此时身在马赛,即使卓天满口答应自己,吴悦仍然很担心卓天,便给在巴黎工作的男友蒋南拨去电话。

      "蒋南,卓天情绪很不好。一个人在香街。你在哪儿?方便去接她回家吗?我很担心她。"
      "我刚好在香街附近吃饭。悦,你别急。我马上联系她。"
      "好,接到她就给我回电。"
      "没问题。"

      吴悦安下心,蒋南一定会如他所承诺的那样照顾好卓天。认识蒋南还是在很早以前的高中入学典礼上,但当时蒋南并不认识她。他是学生会长,代表高年级的学生给新同学致辞。蒋南瘦瘦高高的,带着黑框四方眼镜,发言也是一副学究派的掷地有声。吴悦还和卓天叽叽喳喳地小声议论过这位品学兼优的学生会长。高中毕业之后,通过和卓天一样的项目,蒋南早一年来到法国。作为校友和朋友,蒋南给了吴悦许多照顾。两人的恋情开始在两年前的情人节,浪漫地互相表白之后是浪漫的厮守,直到如今。

      蒋南赶到的时候,卓天刚好走到了富兰克林广场。

      "卓天。"
      卓天收起迷惘的表情,朝蒋南笑了笑:"你还是来了啊。"
      "恩,小悦不放心。走吧,我送你回家。"蒋南领卓天走向附近的地铁站。他穿着灰色的呢子大衣,里面是浅蓝色针织衫,牛仔裤运动鞋,没有带包,利落轻便地出行。蒋南一米七五左右,走在卓天身边高出一截。头发有些天然卷,相貌清秀,圆脸、浓眉、双眼皮但眼睛不大,带着黑框眼镜,鼻头圆圆的,嘴唇偏厚,没有青春痘,看上去干净诚实。

      蒋南一路向前走着,卓天则静静跟在他身边。
      走了一段,卓天突然说:"蒋南,我们认识八年了。"
      "哦,你不说不觉得啊。确实,快要整整八年了。"
      "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蒋南打量卓天两眼,思量着说:"你……是个很不错的人。"
      "具体点。"
      "嗯。卓天,你怎么了?"蒋南不知所措地问。
      卓天故意看向别处:"没、没什么。小悦和你怎么说的?"
      "你的状态不好,她很担心。"
      "恩,"卓天抬头瞄蒋南一眼,"可是你看到了,我很好。"
      "那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来香街做什么?"
      "突然很想看看凯旋门和大皇宫。它们站在这里一个多世纪了。"
      "所以随时都可以来看它们的。现在早点回家吧。"
      "还不太想回去。"卓天止住了脚步。
      蒋南跟着停了下来,认真地问:"你想去哪?"
      "我不知道。"
      "那去Cafe Rouge坐坐吧,我们聊聊天。"

      蒋南住在卓天附近,而Cafe Rouge就在卓天家旁。吴悦还在巴黎的时候,他们三个经常在周末上午一起去那里吃早午餐。卓天很喜欢Cafe Rouge的拿铁,曾说过Rouge的拿铁是普通的咖啡加上普通的牛奶但是产生了最美好的混合反应。提到Cafe Rouge,卓天就想到了那里温热醇厚的拿铁,冷风中,蒋南的提议没法被否决。

      乘13号线到Liege,单一的出口,宁静的居民区。三角路口上熟悉的深红色大门,Cafe Rouge还在营业。周六晚上,用餐的人比平时多,但也没有到排队的程度,宽敞的大厅里舒适的沙发雅座仍有空余。蒋南和卓天坐进熟悉的角落,不用翻看菜单,卓天自然地点了大杯咖啡拿铁,蒋南则点了红茶。

      咖啡厅里开了暖气,放着Edith Piaf的La Vie en Rose,音质空灵得仿佛是从老式的黑胶唱片机中传出。熟悉的深棕色木饰墙面,大厅吊顶上水晶灯折射出柔和的灯光,慵坐在舒适的皮沙发里,紧张的神经得到舒缓。咖啡勺搅动着大咖啡杯上厚厚的泡沫,卓天打破了沉默:"蒋南,我失恋了。"

      卓天抬起头,撞到蒋南一瞬即逝的惊诧。他很快恢复平静,含蓄地低头说:"别太难过。或许只是不适合。你很优秀,会找到合适的人的。"
      卓天继续搅动咖啡,低下头说:"恩,你也觉得我和他不合适吗?"
      蒋南带着些许尴尬,柔和地说:"其实,我和你……前男友没见过几面。大都是听吴悦说起你们的事。真正合适不合适,只有你们自己知道。"

      "听小悦说,你又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完美的人吧。过分完美,或许就不太真实。可是,吴悦说你很幸福。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蒋南低下头边回忆边说,"那现在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突然不能见面了。就是这样。"卓天耸耸肩,深深叹了口气,转着面前的杯子,差点掉出泪来,强忍着鼻息,是长久的宁静。

      咖啡厅的音乐从La Vie en Rose切换到了Je ne regrette rien,店主似乎很喜欢Edith Piaf,反复播着她的唱片。

      "如果是突然不能见面,那一定有什么隐情,是不是他的家庭问题?"蒋南喝了大半杯红茶,握着杯子问。
      "他没告诉我。听他最后的语气,是下定决心不想再见我了。所以,即使有家庭的因素,也是他不想挽回的结果。我想没必要再为自己加戏了。"卓天丢了一块棕色方糖跌进咖啡里,方糖很快消失在咖啡勺搅出的漩涡,平时她并不喜欢在咖啡里加糖。

      "不必那么绝望。"蒋南不知再说些什么,依旧握着杯子。
      "你说的没错,太过完美的事情背后总是隐藏着危机,一开始或许就是个错误。现在,我要努力从这样的错误里走出去。"卓天朝咖啡杯点点头,随即喝了第一口咖啡,可能今天加了糖,拿铁的味道和往日不同,她皱了皱眉。

      "走出去就好,回头看也不一定是个错误。只是人生的一段经历。得到和失去,快乐和悲伤,我们记得,时间会给我们定义的。"蒋南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说。
      卓天缓缓垂下视线,咖啡桌棕黄色的桌布上是凯旋门的缩影。
      "交给时间定义吧。"卓天点点头又喝了一口拿铁,低着头的眼角分明划落晶莹的泪珠。

      蒋南见状闭上眼,不愿看到卓天脸上低沉的感伤。

      刚认识卓天的时候,为组织学校音乐节,学生会召集各班班长和文艺委员开会。卓天是所有班长中最为沉默寡言的一个,脸庞清丽、身形瘦削,蒋南很早在人群中发现了她。等到会后自由讨论的时候,只有她静静地在旁听着。教室里有些吵闹,午后的阳光洒到她脸上,她低下头,嘴角微微上扬,不知是不是在笑,也不知在笑些什么。这时,坐在她身旁脸庞圆润的文艺委员举起手,笑着看着蒋南示意需要发表意见。

      蒋南朝她点点头说:"你请说吧。"
      "蒋南会长,我是高一八班的文艺委员吴悦,我们班参加音乐节合唱的曲目现在还没有确定,请问什么时候是上交曲目的最后日期?你刚才一直没讲。"吴悦的嗓音清脆,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可卓天还是没有抬起头,但蒋南知道了她是高一八班的班长。
      "请其他班级也注意一下,合唱曲目必须在月底之前交给学生会的宣传委员。"蒋南说完着手整理文件,"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我会把今天开会的资料影印以后送到各班。散会了。"

      开会的人陆陆续续离场,卓天也和她的同伴吴悦一起走出了教室。最后他终于看到她舒展的眉目,因为吴悦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们一起高兴地笑了。这蜻蜓点水的笑容清澈明媚,深深叫人难忘。

      从此以后只想看到你的笑容,不忍见到你的悲伤。

      可是,眼前的女孩儿却强忍着伤痛悄悄流泪,眉眼之间弥漫着抹不去的烦恼。他很难受,抬起头,扶了扶眼镜,振作了语调说:"卓天,下周末吴悦就来了。我们一起去吃火锅,还可以去踏青。"

      卓天有点儿怔怔的说:"恩,好。好像吴悦走了以后,我们就没一起吃过饭聊过天了。"
      "是啊。Cafe Rouge的红茶还是很好喝。"
      "拿铁也是。依旧是普通加普通等于美味。还是要谢谢你。"
      "既然你都谢我了,那这杯咖啡我请你。我们走吧。你该回去休息了。"蒋南示意服务员结账。
      卓天乖乖点头说:"那好。"

      两人走出咖啡厅,Edith Piaf已经放完,现在是Joe Dassin的Et si tu n'existais pas《若没有你》。

      Et si tu n'exsitais pas
      Dis-moi pourquoi j'existerais?
      Pour trainer dans un monde sans toi
      Sans espoir et sans regret

      Et si tu n'existais pas
      J'essayerais d'inventer l'amour
      Comme un peintre qui voit sous ses doigts
      Naitre les couleurs du jour
      Et qui n'en revient pas

      若你不在告诉我我为何存在
      只为在没有你的世界不知所措
      没有希望也没有留恋

      若你不在我会试着虚构爱
      像一个画家看着笔下的画
      每天生成色彩不再会回来

      临到卓天家楼下,卓天始终低着头,最后简单真挚地说了句:"谢谢你,蒋南。"转身离开。

      蒋南看着自己八年前认识的那个小女孩儿,踉跄着独自走进公寓。那里灯光通亮,空无一人,她一抹瘦小的剪影镶入进去,淹没在刺眼的亮光里。蒋南在那玻璃大门前独自站了许久,默默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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