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殢师】逆旅》夜游者Cheese

13、节一

　　雪山皑皑，映照晴空万里。深秋的阳光淡漠得不动声色，如烟似雾，山间湖平如镜，霜风拂面，两旁木叶纷飞，人迹罕至的雪漪谷依旧宁静，景色美至令人赞叹。
　　一如第一次，他因雪融花而寻到此处时所见。
　　不同的是，这一次，这一路，无衣师尹行得格外艰难。

　　他本不该行这一路。
　　奈何思路清明，却是难得任性了一次。

　　槐破梦何时离去，师尹并不知。待他再醒时，山洞中已剩他一人。
　　最初依旧是昏昏沉沉，待身周剧烈的疼痛渐渐减轻到可以忍受的地步，其间不知过了多久。待得他能勉力自行坐起，左肩虽然依旧疼得难耐，思路大体清明许多。
　　师尹心知，当前他之性命……说是捡回勉强，更确切的说法，其实尚在生死间挣扎。死而复生本是逆天之事，何况他之前在魋山所受内伤尚未恢复。新伤旧创交迸，气血两亏之下，生机已竭，即使勉强救得一时，也难以长久。数日之间，多亏破梦倚赖树灵之气为他续命，否则大约又能死上几回……

　　死，他本不惧。再死一次，亦是无妨。
　　只是，师尹自知，他已多了一分牵挂，一份放不下的忧虑。
　　若不能了，恐怕死亦难瞑目。

　　苍白唇角带出一分自嘲的笑意，在凛冽风中，格外清晰。
　　他之前衣物大多血污，除了外袍之外悉数被槐破梦丢弃。临行时，他脱去那身睡袍，整理好自己外衣，权衡之下，又拿走了墙上挂的斗篷披上。
　　即使如此，此时他也冷得快要受不住了……

　　雪漪谷位于数个山峰之间，说是谷底，地势亦高。谷中地气奇冷，但岩层之下蕴有强大的地热，如此奇特的环境，正适合雪绒花的生长。
　　到雪漪谷的道路不止一条，但这已是最易行的一条。平日里他化光而行，这条路不过三刻光景，并不艰难，然而……
　　师尹停步，他额上身上，早沁出一层薄汗，呼吸之间，血腥味渐趋浓厚，每一步踏出都需要十分毅力。抬头目测天光，日已微斜，恐怕再行得数个时辰便到黄昏。他心下担忧，以他此刻速度，到雪漪浮廊最快也是半夜。若不慎碰到夜间觅食的野兽，只怕堪忧。

　　何况……
　　他用力眨了几次眼睛，只觉得眼前世界渐渐扭曲变暗，近在咫尺的树木亦开始忽远忽近。
　　快到极限了么？

　　自他醒来之后，一直未进过半分饮食。师尹从来有自知之明，他能行到此处，凭的不过是一分不甘九分执念，但到底是重伤之躯，倒在半途也是自然。他一路不敢停下来休息，怕得正是自己睡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若是死在此地的话喂了野兽的话，可真是……自找……

　　师尹走前几步，靠上一旁的树干，左肩痛楚又趋剧烈，一时疲倦欲死。
　　唇角忍不住微扬，其实，他只想笑自己痴愚。
　　见到了殢无伤又能如何？以自己当前状况，也无力为他恢复功体而出力。
　　至于解释，那一封信已说得尽了……难道他与他之间，还能说些别的什么？

　　灰色风帽落下来遮住刘海，亦遮住师尹黯淡的神情。
　　——明知无用，何苦执着？

　　他这一生，亲情亏欠，友情罕有，虽一直希望殢无伤能视他为友，却永不能改变自己欺他在先又对他多所利用的事实。虽然他对殢无伤确有恩义，但所谓还恩，总该有尽头。厚颜如他，亦有抱愧之时。
　　只是，他无衣师尹真正想不到，知道即鹿之死的真相之后，殢无伤仍会去为他报仇……
　　或许，这是证明他其实不算完全的失败吗？
　　师尹不禁掩面，他宁可不是如此……

　　一时间，师尹满心都是见面之后该如何措辞作势，才能让那人认为自己的死，亦不过是一场欺骗。如此一来，疏离世情的那人必大怒，也就不会再介意他之生死了吧？
　　他们之间，既然以欺骗开始，大概，应以欺骗而非真相收稍会更合适……
　　一阵激烈的呛咳猛地打断他思绪。
　　北风猎猎，寒意刺骨袭来，咳到昏天暗地，半晌方平，他只觉得身体愈发沉重。
　　或许，如此睡过去，死在无人知道的所在，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风雪拂面。
　　风中似有熟悉的气息。
　　师尹来不及抬头分辨，下一刻斗篷已被直接揭去，一臂之隔，迎面看进一双紫瞳，熟悉的容貌，却是不熟悉的冷酷，翻涌着冰结的怒与恨。
　　“……你不是死了？”

　　“……”
　　他直起身体，想开口，才想起自己尚是口不能言，只得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却不想更激起殢无伤心中的复杂情绪翻涌不已。

　　“如此肆意玩弄人心，无衣师尹，你令吾恨火难熄了。”

　　“………”
　　原来，他根本什么也不必说。师尹微微闭上双眼。
　　如此也好。
　　殢无伤恨他，这是好事。这一趟，他原本就行得多余。

　　不知不觉间，眼前的世界再一次暗下去。
　　这一次，师尹只希望再醒时已是忘川。
　　他是真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