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殢师】逆旅》夜游者Cheese

14、节二

　　紫色长发宛如流水，在风中披散，殢无伤的心口忽然一紧。
　　他从不曾见过这人仪容不整的样子。

　　送墨剑去风云坪，是三日前的事。妖应封光自那之后便不知去了哪里。他亦没有多问。自今早从到刀悬一命手中取回补起的墨剑，他一直坐在浮廊庭中。
　　看雪。
　　入秋之后，雪漪谷经常下雪。这里的雪，习惯于大片大片纷纷扬扬落下，与他记忆中的轻雪微茫截然不同，常常是疾风挟带着铺天盖地，似是要掩盖一切的浩然绝然。
　　那人说，雪中谜从来不曾存在……
　　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他想让自己看到的幻象……

　　过了这些天，他才能认真思考这句话。

　　曾经，殢无伤并不想离开渎生暗地。因他对世间并无执念，亦无所求。
　　他病患渐愈，剑术有成之后，不过是从洞中搬到了洞口，如此，也算是陪伴亲友的亡魂遗骨。墨剑成器之后很长一段时日，无衣师尹不曾来找过他，即鹿也再未来过，他亦对此无动于衷，只是日日静看墨剑吐涎，岁月平静无波。
　　时间，对于他而言，并无太多意义。四祺界中人寿命皆长，而慈光的剑族，寿命又比大多数四祺界中人更漫长，漫长到仿佛停滞。

　　慈光之塔原本无昼夜，他亦记不得从哪日之后，忽然有了黑夜。对于几乎在黑暗中长大的殢无伤来说，黑暗并不构成任何困扰，然而，某一个夜晚，他看到了从黑暗天空中纷纷飘落的雪，清新沉静，暧昧又轻柔，落在他发间的冰冷有种正融化的错觉，无数晶莹闪烁如星，亦真亦幻。
　　情不自禁地，他离开渎生暗地，被引诱着走进那片轻雪之中，看到路前方已至尽头时，一片茂盛的竹林中正飘着雪，细看之下，竟是雪白竹花在一夕之间全然绽放，与飘落的轻雪混在一起，难分彼此。

　　如雪如雪的幽茫中，他看到白衣的即鹿……
　　是他记忆中从未见过的，披着长发的背影。
　　孤独，却又显得异常坚韧。
　　她抬头看着天空，天鹅般的脖颈细腻洁白，流水般的长发勾勒出极美的肩线，披过肩背，一直垂到脚踝，美得仿佛不存于世间。

　　下一刻，风动雪迷。
　　待他再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枯死的竹林。
　　雪已融尽。

　　殢无伤在竹林前站了很久。
　　他第二日便动身，去寻即鹿，还有师尹。

　　少年时，他第一眼即被仿佛白蝶般轻盈单纯的即鹿吸引。怎样的感情，他说不清，但他知道自己从未想过要和她共度一生。
　　事实上，殢无伤未想过和任何人共度一生。
　　师尹最后一次来见他的时候，告诉他即鹿已经有了旁人的孩子，眉宇间仿佛有拂不开的怒意。他不明白怒从何来。他想，那也不过是即鹿自己的抉择罢了。

　　但当他寻师尹气息而去，见到的是即鹿的葬礼。

　　殢无伤而今无法不想，
　　如果，雪中谜从来都不曾存在……
　　那么，那时引他离开渎生暗地所见的一幕，从何而来？

　　种种猜测指向的……是多年来他都不曾想去探究的现实。罕见的焦躁令他不安如笼中困兽。
　　直到刚才，他突然感觉到某个熟悉的气息靠近……

　　殢无伤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却更不愿是自己的错觉。
　　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这里，看着一个披着斗篷的可疑人影仿佛不胜重负地靠在树干上低咳不已，兜帽下露出几缕熟悉的紫。

　　行动比心思更快。
　　掀起斗篷的那一刻，裹在兜帽中的长发完全散开，深紫色的流光如云如瀑，衬得那人愕然的神情近乎无辜。
　　眼若桃花春水，面如新雪初晴。
　　数百年来日日挂在心间，熟悉之极的眉眼，熟悉到闭上眼睛他都能一笔笔描出。

　　与不可置信的狂喜同时涌起的，是无法抑制的狂怒。
　　殢无伤的声音是令自己都吃惊的冷酷，“……你不是死了？”

　　话出口，他便后悔了。
　　可见到那人对着自己，眼中明明暗流涌动，面上竟是那般虚假从容又疲倦之极的微笑，他更愤怒得难以自己。
　　——你不是最擅于言辞？！为何此刻反而无话可说了？
　　——你可想过，你的死对吾意味着什么？明知死劫临身不思化解，却写那样的一封信，还嘱咐吾无需为汝报仇，你将吾当成了什么人？！

　　“如此肆意玩弄人心，无衣师尹，你令吾恨火难熄了。”

　　面前看着他的蓝眼睛骤然静下来，诸多暗流消尽，静得让殢无伤觉得几分不安。
　　他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那细密的长睫慢慢地垂落下来，似有千钧之重……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踏上一步将倒下的人扶住，正想再说些什么，殢无伤忽然意识到不对。触手之处皆冰寒如铁，呼吸中却带着炽热的血腥气，仿佛胸口正藏着一团燃烧的火。

　　紫瞳骤然一缩，
　　师尹——？！